一路吉祥

京城还静悄悄,路寂街宽,像一只沉睡未被打搅的雄狮。天空一隅还残挂着稀疏的星光,散发着深秋的寒气和霜露。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这是他年轻时最喜欢引用的伟人抒情诗词,他们那个年代出生的人都喜欢这样用,这样用是抒发一种革命豪情,那种抒发的革命豪情一直鼓舞了他们这一代人。如果说这时他还有这种诗情画意,还会接下去说风景这边独好,那就太扯了。他是一晚未眠。他一直有这个毛病,一有大事就无法入眠,担心睡过头误事,更何况飞机是不等人的。他乘坐航空公司的联运班机昨天就到了北京,夜宿西北五环外,颐和园北之隅,深夜三点多急忙起床收拾行李,四点多用手机约好的车到了,他把前次在德国旅游买的硕大无朋的RIMOWA(日默瓦)旅行箱放到车尾厢。他不是一个感情特别丰富的人,但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抬头多看了看这美丽的星空几眼,看了看周围的一切,似乎有不舍之意。

司机问:“好了吗?”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旷古的诗意从遥远的地方悠悠而来,一丝悲切之情涌上心头。他收回心思,最后还摸了贴身放的护照、钱包和那张至关重要的硬纸片。他说:“好了。”

他猫腰钻进了小轿车。

小轿车如风似电在五环驰骋,总算在五点刚过到了T3航站楼。

旅行社为了将利润最大化,往往将国际长途航班定在最早航班和最晚航班,这样折扣就更大一些。他就是这样被旅行社通知的:早上五点半之前到首都机场3号航站楼集合,接头暗号是手举一面小三角形红旗,接头暗语是北美等着你。权威性语言是过时不候,概不退团费,一切后果自负。

停车,取行李,这才松了一口气。

进了T3大厅,一股热烘烘的气浪扑面而来,旷野的料峭秋寒顿时被隔绝在外。

尽管天已拂晓,但首都机场3号航站楼像一座不夜城,像一艘远洋巨轮在茫茫黑夜里不知疲倦地前行,永远闪烁着明亮的眼睛。走进它的眼睛里,更是到处灯火通明,亮如白晝,人流熙熙攘攘,这座由荷兰机场顾问公司(NACO)、英国诺曼·福斯特建筑事务所负责方案设计的、花费了167亿美金的庞大的现代建筑物,粗大的钢柱,耀眼的不锈钢管,尽显现代工业社会的本质特征。一个瘦瘦条条的小伙子举着小三角旗,站在大厅最显眼的地方东张西望,还在不时地看看手腕上的表,他以为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对象,过去一问才知道,这是另外一家旅行社的,去西欧,不是一条线路。再往里走,又看到几拨这样的人聚在一起,他又挨着问了一遍,还不是一个团的。

他这时就觉得自己有点像被一场伏击战打得溃不成军的散兵游勇了,找不到北。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导游。也是一个小伙子,也瘦,但一点不急,用心在刷手机微博微信,皱巴巴的小三角红旗斜靠在肩上,蔫头耷脑的,没一点儿生气。

如今互联网发达了,一般购物都在网上,老年人年轻人都是在手机上动动手指一划,钱划出去了,东西送来了。如今旅游也成了购物,在网上看到去哪里的团了,行程一看可以,价格一看公道,手指头一点钱刷出去就报上了,有时自己找个中介办个使馆签证,有的签证都不用,落地签、免签。网络通全国各地,网上报团的人员也来自全国各地,所以旅行社只通知集中地点,有的帮订好联运机票,团员和导游、团员和团员都不认识。

这会儿小伙子可能确实刷累了,放下手机,看看手表,像慕尼黑马丽恩广场玩偶报时钟到点了的规定动作,把肩上的小旗扶正,吭了几下清嗓子,用那抽烟过多沙哑的嗓音说:“我们这是去北美的团,不要搞错了。去北美的今天也有好几个团,我们是东北的三江旅行社的团,大家如果是通过走走网报名去北美的团就对了,走走网太大太有名了,报名的太多,他们根本做不了,就分包给我们做。换句话说是挂靠单位或协作单位都可以,他们管网上报名,我们管落地具体操作。我姓王,单名一个字,叫小,连起来就叫王小,从现在起这半个月时间,就是我为大家服务,大家有事就叫我王小。有人说我的名字很熟悉,过去有个抗日小英雄叫王二小,是不是一家人?我只能回答你答对了,加五分。我在家属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原来我哥叫王一小,我叫王二小,但后来读了小学课文后不行了,我小小年纪今后还要为国家作贡献的怎么就成了烈士呢?这可不成,于是咱们就不二了,干脆就叫王小。你们可以叫我王小,年龄大的也可叫我小王,就是不要叫我王二小或王二,再说一遍,咱们不二。”

导游很职业化,也有点油,嘴贫,话匣子一打开就很难关上,上场就把大家逗乐了,但他自己却紧绷着脸说“现在我开始点名了,点到姓名的人就劳您的大驾说一声到,举一下手,我们大家也认识一下,一回生二回熟”。

一大帮老头老太太围拢来,都像是久经沙场多次出国旅游的,都是大箱小箱装备齐全 ,有点像半军事化训练有素的组织。被点到的都很利落地说了声到,并笑笑举手致意。他因没睡好觉神情有些恍惚,突然想到那年和妻子去俄罗斯旅游,那是他第一次和妻子一起出国旅游。那时妻子身体还好,也刚退休想出去走走,就从网上报了首钢国旅的俄罗斯团。从莫斯科乘火车去圣彼得堡是晚上上火车。全团人在导游的精心组织下,几十个硕大无朋的日默瓦和新秀丽行李箱在莫斯科的大街上轰隆隆地推过。莫斯科的大街多是石头桩子栽进去的路面,路面凹凸有致,沉重的行李箱从上面压过,震得地面都在发颤,蔚为壮观。如今中国人拉着行李箱在国外的大马路上碾压也成了一道风景线,一种政治手段,一种经济方式,一种文化形式。他想起了1968年苏联的坦克车轰轰隆隆地突然开到了布拉格的街头,把正在燃烧的“布拉格之春”碾得粉碎。时过境迁,当今天中国人的大号旅行箱碾压在世界各国的大街上时,他不知道现在世界各国人心里是什么想法。首钢国旅的导游在催促游客尽量跟紧,说站前广场被称为三大站广场,亚拉斯拉夫、列宁格勒、喀山三个火车站是挨在一起的,所有中亚地区开来的火车都到这里,这里也成为中亚劳工的中转站,附近的治安不是很好,夏天旅游旺季经常发生游客钱包和行李被抢的事。听导游一说,游客的步伐加快了,轰隆隆的碾压声更加嘹亮,声音穿透了莫斯科空旷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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