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丹东新时期文学起飞的记忆

关于丹东新时期文学起飞的记忆,虽已时隔三十余年,仍觉清晰如缕。

“文革”十年,犹如一场恶梦。“四人帮”为患,不仅扰乱了社会秩序,也戕害了人们的思想灵魂。他们残害文人的手段是极其残忍的。一是罗织罪名,实施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使其致残致死;再是强制推行“三突出”,“必写阶级斗争”、“必写走资派”的谬论,谁敢抵制即遭“批倒批臭”。遂使作家如履薄冰,人人自危,只好罢手停笔,造成全国文坛凋敝败落。如此禁锢人们的思想达十年之久,历史上是罕见的。

辽宁的文学形势也如全国一样,二十余种文学期刊停办,作家也都停笔。丹东也是一样,百花凋零,一片惨象。

新时期伊始,面对这样令人心伤的局面,应该怎么办?只能是主动出击,重新起步。我们的作法可归纳为三个字:“早”“破”“立”。这不是理论的指导,而是现实的需求。

尽早办起~张文艺报。作者们从十年的噩梦中走出,一时难以辨明写作方向。在这关键时刻,于1978年5月9日办起《鸭绿江》文艺报,发表新老作者的作品,以为“实验田”。这在省内是率先之举。本报在发刊词中,强调批判“四人帮”,提倡“双百”方针,提倡“两结合”,提倡“题材、体裁、形式、风格多样化”。这一“强调”三“提倡”,在文艺形势尚未明朗的时刻,并非易事。

园地一经开辟,作品不断涌来。市属四县三区皆有来稿,报纸一派兴旺景象。此报由1978年5月9日至1980年7月4日,二年多时间共出26期,共发表作品452篇(含演唱作品53篇),有469人次的作者亮相。可谓一石投下,搅动了一潭死水,涌起文学的清波。于是又抓住时机,于1980年10月,将《鸭绿江》文艺报改为《杜鹃》文学期刊。这在省内也是早的。

尽早举办一期大型读书学习班。1978年10月20日至11月8日,用20天时间,邀20余名青年作者参加。时间长,人数多,学习班应怎么办?尚无经验可循。我们要把它办成一期拨乱反正的学习班。由于“四人帮”将许多书籍诬为“封资修”予以封存,作者长时间无书可读。即选古今中外一些名著作为课本。如鲁迅的《一件小事》、都德的《最后一课》、《话本》中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杜鹏程的《工地之夜》、刘心武的《班主任》等二十余篇作品,要求学员认真学习和讨论。作者们见书如见亲人,争相阅读,并集中几天安排讨论。作者如梦初醒,推开了被“四人帮”闭锁的文学之门,开阔了作者被封闭的文学视野。这是第一步。第二步要求作者“打开生活的仓库”,让作者在小会上谈生活,有选择地到大会上讲述,帮助安排作品构架。第三步,发给稿纸分头写作。对成稿有选择地到大会上群议群帮,协助修改。在讨论过程中,使作者懂得创作必须从生活出发,从生活感受出发,我们称之为“请现实主义回来”。同时对结构、构思、情节、细节、人物、主题、语言、描写、开头、结尾等,一一涉及,灌输文学基本知识,向文学的本体靠拢。这次读书会使作者感到异常兴奋。共写出二十余篇作品,效果明显。此次学习班因是新时期省内首次,《辽宁日报》给予报道。此后,这种学习班每年都举办一两次,有时与报社或县区文化部门联手举办,逐步将拨乱反正任务及重新振兴文学的任务,推向全地区。

发动了一次大讨论。编辑部收到一篇短篇小说《婚礼上的花圈》(张甲田著),因文学技巧不高,题目也扎眼,有人不主张发表。但因文中送、受花圈的双方,都是被“四人帮”扭曲心灵的男女青年,有一定认识价值,决定发表。借“他山之石”发动一次讨论。结果来稿较多,共二十余篇,很是热烈。从中选择正反两方面的文稿同期对比发出,共发三期六篇文章,双方意见已经摆明,批判了“四人帮”,活跃了文艺思想。

尽早办《鸭经江》文艺报,最早办读书班,及时发动一次讨论,大破“四人帮”的谬论,大立文学的本真,这几步是走对了,使我们增强了信心。

1976年4月5日丙辰清明节,广大群众为悼念周总理,自发举行了“天安门诗抄”万人集会,悲痛之声惊天。以此为先导,以八十年代初思想解放运动为动力,相继在文学界出现了称之为“伤痕文学思潮”、“反思文学思潮”及“改革文学思潮”。“伤痕文学思潮”是倾诉人们心灵上遭受的深切创痛;“反思文学思潮”是理性地思索产生创痛的社会根源;“改革文学思潮”是表现痛定思痛、奋起创业的革命精神。

丹东新时期文学的起步,基本上与全国文学思潮的脚步相契合。但是丹东是一个地区,不可能呈现三种思潮递进的形态,只能总体上趋同于全国文学思潮。关键词:“趋同”“全国”“思潮”。

上海《文汇报》1978年8月11日发表卢新华的短篇小说《伤痕》(此前有刘心武的《班主任》),由此起步,迅速出现了“伤痕文学思潮”。丹东1978年6月6日在《鸭绿江》文艺报发表王中和的短篇小说《爆发》,表现一位人称“老镢头”的老贫农,为反对“四人帮”破坏农村经济、毁坏儿子前途的罪行,自己宁愿坐牢,也要当面与“首长”作斗争的悲壮故事。由此打破坚冰,催动了我市“伤痕”“反思”文学思潮的拓展。此类作品,1978年发4篇,1979年发11篇,1980年发9篇,1981年发3篇,共27篇,平均每年发10篇,篇数是可观的。现依其内容简要分述如下:

对“文革”的叛离。在毛泽东逝世后的数年间,“文革”仍是个“伟词”,虽在人们心中对其渐趋否定,但却没有见诸文字者。首见文字的是文学。张涛的小说《妈妈石》(见1979年12月《鸭绿江》文艺报),作品写一个被愚弄的学生,为加入红卫兵,竟绝情地将“右派”妈妈的“反动言论”给予揭发,由此妈妈被批斗含冤死于山石旁。这个悲惨故事是对红卫兵运动、亦即“文革”的叛离。这着实是需要胆识的。

对阶级斗争等政治口号的颠覆。小说《五更分二年》(张涛),写一个愚忠的老贫农在大年夜持火枪出外彻夜蹲守,误以雪人为阶级敌人,以至冻僵(被救活)的故事。《血染的钮扣》(张涛)中,写一个善良的姑娘,只因生于富农家庭,硬被诬为“仇恨毛泽东思想”偷窃钮扣而被打成反革命以至逼疯(钮扣被鸭子吞了)。另如爱国华侨的女儿,一个爱国青年,被诬为里通外国而被斗跳楼的《傻子与小姐》(王中和),因学大寨大搞浮夸风,使青年农民致死的《无言泪》(杨枫)等。其他如表现领导干部“民主派”,“五类分子”子女,抓生产的老工人、老贫农,以及作家、画家、歌唱家等被整被斗的《躲藏的怀念》(佳娜)、《灵魂有影》(宋长江)、《含泪的微笑》(贺业安)、《歌声》(长诗,罗林)、《忏悔》(汪秀清)等,反映了生活的诸多方面均受到了毁损。

对深重创痛的疗救。作家们的思想,并不在“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层面上止步,而是及时延伸,提出了对伤痛予以疗救的课题,这是作家的远见。张甲田的《被追悼者的复活》、张伦基的《大路相逢》,表述的

都是你曾整了我,我又整了他,三方相遇时以“这不是哪一个人的过错”而消弭前嫌,共同携手投身“四化”大业。读之令人振奋。

对“改革文学思潮”的类比。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一发表,就有人呼唤“希望乔厂长到本厂工作”,乔光朴其时风光无限。而我市作家吴文泮的《忍辱负重》的主人公王建树一出场,却是“好人被压”的形象。王建树是“摘帽右派”,被选为生产队长,遇到了重重压力步步坎儿。搞副业就批你“重副轻农”,搞农业机械化就批你“唯生产力论”;公社先是给工厂贴封条,后又把机器给拆毁;妻子闹离婚,公社搞批判,省里来人整材料……却始终未被压力整倒。待他将生产队改造为由穷变富、名声远播时,他已心力交瘁了。还有张正的《夜半锤声》中的老工人顶住压力,甘愿夜里干活也要完成定额,等等。他们都是乔光朴的兄弟,他们都是丹东改革春潮的弄潮儿。

在重大的历史变革面前,应当如何面对?这是摆在每个作家面前的重要课题。丹东作家对此的态度毫不含糊:敢于面对,敏于捕捉,深于思索,勇于表现,能与全国的文学潮流同步。他们做得很优秀。

1976年10月18日,中共中央发布粉碎“四人帮”的通知;

1978年12月18日至22日,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

1979年初,全国第四次文代会召开;

同年召开全国编辑工作会议……

中央在肯定了“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批判价值之后,及时提出作家不应沉湎于悲痛之中,而应振奋起来,给读者以向上的精神力量。

对此,我们立即着手转型。转型对我们并非难事。从办《鸭绿江》文艺报起,对发表的作品,就有所“配置”,以免顾此失彼。此间共发表二百余首诗,五十余首歌曲。都是歌颂型的;另有《挑粪大嫂》(张其卓)等5篇报告文学,还有评论23篇,皆为批“四人帮”,谈文学、评作品的文章。所以说转即转。从1981年5月《杜鹃》第3期起,转入正轨。本期重点发表反映工人生活的《架子工与红衣女郎》(张言军)并同期加评,以示提倡。另有军事题材的作品及报告文学等。同时组织作者深入农村、工厂采访,写报告文学和诗报告,连发二个特辑。由于及时采取措施,端正刊物方向,提高了刊物质量,多次受到省市有关部门的肯定和表扬。

我们还办过一种不花钱的学习班。利用每周晚上两小时,邀市内作者二十余人,一起读书讨论。根据国内文学界短篇不短及我市作者泥实于故事的问题,学习班所定主题为:研讨小说的精短和倡导空灵。共用十余个周末,收到了效果。作品在刊物上发了三个“小小说特辑”。上海有二位编辑来丹东读了“特辑”后说:“中国水平”。

1986年经省、市委宣传部批准,将《杜鹃》改刊为《满族文学》,并将市级刊物提为省级(先为省民委、后为省作协主办),国内外公开发行,实属特例。

如果,文学老人有年龄,大约十年左右为一个年龄段。“文革”十年,彼长此消;新时期头十年,此长彼消。然而,后者要付出成倍的努力。

文学的进程是需要导引的,导引得顺乎规律,必然走向繁荣。否则将会减速。

作者是需要培养的,既需要班会式的授课,更需要个别辅导,以促使作者梯次成长。培养作者不力,则会减员。

丹东文学创作形势于八十年代中出现了高峰期,各层作者达七八十人,创作势头正盛。涌现张涛、王中和、于德才、林和平、王金力、王鸣久、张忠军等作家,走向国内文坛。丹东文学成就,位居辽宁文学界的前列。评论家李作祥在《丹东文学风景素描》一文中说:“一派生机,令人刮目的丹东文学风景”,“整个辽宁文坛,已经明显地感到并清晰看到了丹东文学风景的光彩了”。

几点体悟:

一、遵循市委正确的领导。丹东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李长仁,在《为杜鹃培土浇水》一文中指出:(1)“要繁荣创作,关键在于解放思想”,“冲破陈旧腐朽的东西”,以适应四化建设的需要。(2)“把握时代的脉搏,反映人民的意愿,是文艺的天职”。强调文艺工作者要“发挥个人才智,鼓励不同的创作风格”,以满足人民多方面的精神要求。(3)“加强文艺评论,大兴争鸣之风”,“要贯彻不打棍子、不扣帽子、不抓辫子的‘三不’主义”。(4)“要刻苦钻研文化科学知识,深入四化建设的火热斗争,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不断提高自己的思想水平、文化素养和艺术技巧”。领导对文艺工作者提出的指导思想,是正确的、全面的,为广大文艺工作者指明了方向,创造了宽松环境,解放了文艺生产力。事实证明,市委对我们新时期伊始所采取的各项举措都给予支持,使我们感到顺风顺水,步履轻捷,勇往直前。

这里说说“十七年”(1949-1966)。建国后有百花盛开的春天,创作有繁荣的景象。但自“反右”后,“左”的束缚抬头了。如只能写十七年,不能写历史;只能写工农兵,不能写知识分子;只能写英雄人物,不能写“中间人物”;只能写重大题材,不能写“家务事儿女情”;写诗只能写“大我”,不能写“小我”等。且一有风吹草动,就从文艺界开刀,一次次的“折腾”,弄得作家谨小慎微,明哲保身。新时期以来,文艺形势一片大好,文艺工作者精神振奋,思想活跃。但也曾有“评《苦恋》”、“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之风吹来。有的市闻风而动,对刊物实行“自查”,查出几十条,弄得编辑人员感到紧张,只有等待挨“折腾”。而丹东市委领导说:我们不存在大问题,要求进行自我教育。一句话稳住了阵脚,避免了由于“折腾”所造成的“内耗”。

二、丹东是人杰地灵、出人才出作品的“良港”。丹东的地域文化,大致可归纳为古代历史文化、江海文化、山林文化、边疆文化、满族文化、移民文化(中原文化)等的交融交汇,是一种混合型的地域文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久之使丹东的作家及其作品,浸染着一种率勇、灵秀、朴慧、敏厚的独特的风格特点,潜流在作家的作品深层。

三、丹东有一定的文学创作基础。丹东1945年第一次解放,1947年第二次解放,1954年并省,几经变动,影响了文学发展的连续性。六十年代后,中青年作者队伍形成,创作水平逐年提高,出现了二个“高坡”。一是儿童文学“高坡”。出版书籍有:吴梦起的长篇《青春似火》,王禾的中篇《隔壁邻居》、《少年狩猎队》,李述宽、岳长贵的中篇《大橹的故事》,王禾、王元喜的中篇《捉狐狸》等。二是短篇小说“高坡”。如吴梦起出版短篇集《杨春山入社》和《方士信的道路》,李光伟、张贤久的《爱》发于《人民文学》,姚翠萍的《高山枫叶红似火》发于《中国妇女》,还有张伦基的《两个会计》和《最后出场的人物》等。另有姜士彬的二个组诗发于《诗刊》,李鸿璧的散文发于《人民日报》。其他文学形式的作品也有成就。如唐庆雄的小说,佟畴的诗等。

四、有一个出色的编辑部。我们编辑部初由四五人,递增至七八人。大多未在报刊作过正式编辑。但他们有热爱编辑工作的

热情,有团结奋斗的优良作风。编辑部定有三条:一是作好编辑工作,二是多读书多写东西,三是造就个人的正直人格。经过一段实践,逐步提高了编辑业务能力,都能独当一面,都能写作品写评论,形成了一个“重思想、重艺术、重探索、重韵味”的有统一审美标准的群体。编辑部受到了同行的赞许。编辑部的同志们在丹东这片文学沃土上,都留下了闪光的足迹。

最后说说我自己。我原在省作协《文学青年》、《鸭绿江》任编辑,受过较严格的训练。《文学青年》主编柯夫,是国内一流的主编,能在短短几年内把《文学青年》打造成与上海《萌芽》齐名的、月发行二十万份的一流刊物。柯夫要求编辑甚严。从组稿、提稿、改稿、校对、发行等,都须“达标”。我是他训练编辑的受益者,不仅要完成诗歌组(只我一人)任务,还要随时到小说组、评论组顶岗。我任责编的一篇黑龙江省作者田军小说《一幅画》,被茅盾主编的全国青年小说选选中,东北只此一篇,说明茅公对我责编能力的认可。1980年3月在省第三次作家代表会上,我是大会表扬的四个编辑之一。1987年中国作协授予“对我国文学事业繁荣发展做出贡献”的老编辑荣誉奖励。再者,当年曾制定一份十年读书计划:古代文学、现当代文学、西欧文学及文论、文学史等,选其主要者通读,并做了大量笔记、卡片(“文革”中遗失),阅读中深入地领会了什么是文学?大致摸索到文学的“四至”,对编辑工作受益匪浅。再次,我有深刻的教训。“文革”前写诗近百首,后出诗集时能选人的诗不足十首,其余都是“配合任务”之作。这对一个作家来说是切肤般的教训。1978年秋,省首次作家集会上,我说了“文艺为政治服务”口号有弊端的话,遭到了一些人的反对,后也遭到一些有形无形的冷对。我就这么硬顶着。拙诗有句:“我是一棵晚熟的稻子”。“晚熟”也“熟”了,自会明辨些是非,减少些盲目性。1979年初,全国第四次文代会上邓小平致《祝词》中表明:取消“文艺为政治服务”口号,代之以“二为”。我确有减压后的喜悦。拙文有云:“新时期十年我是从痛楚地总结教训起步的,从寻找真诚的自我起步的。从揣摩文学规律起步的。”这就是我投身丹东新时期文学起步时的思想基础。在拨乱反正的关键时刻,除怀着对“四人帮”的义愤之外,还勉励自己要有热情,更要有开创精神。我想,我是尽力了。一位市委前领导后来说:“看来路地那些主张还是对的。”这一句话,使我感到知足了。拙文中说:“我任主编,凭知识与业务能力工作,凭公心、正气工作,多弯腰做事,少沾名利,注重团结,发挥大家的积极性。”当作者叫一声“老师”时,心头顿生暖意。其实,我知自身存在缺点,在培养作者的过程中,诸作者的友谊也在重塑着我,友谊长存。1988年8月离休。回头想想,觉得自己也许是一个“学科带头人”,也许是一个及格的“志愿者”。

凭借记忆,资料不足,错处难免,敬请指出。

2009年2月20日至3月18日

[责任编辑 张素娥]

推荐访问:丹东 新时期 起飞 记忆 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