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发现岛城厦门的进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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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不是一个岛城。

如今的厦门,被旅行者“包装”得仿佛只有本岛、鼓浪屿罢了,它的城市性格,好像亦只是鼓浪屿的洋气、曾厝垵的小资、海上花园的秀雅。岛外乡村之辽阔、精彩,却被忽视。

我们此次走访了新垵、青礁、西滨、澳头、吕塘等岛外村庄,发现一种闽南脸谱的乡村之魅——红砖古厝、传承信仰、渔村变迁……岛内难觅的这份乡土性,恰是厦门真实之另一面,它们像是厦门这座岛城的进深,有了这重进深,城市的吐纳呼吸,才从容有余地。

乡村游这几年很火。2006年,广东媒体还称乡村游是当地新鲜事物,如今,浙江安吉5年前率先提出的“中国美丽乡村”概念已传播至全国大小村庄。那,美丽乡村,游什么?

一旅游部门工作人员告诉我,以厦门市郊而言,乡村游其实包含“生态、滨海、农业种养、茶文化、民居、传统”各方面,但发展最迅速,参与性最强,客流量最多,关键不太愁钱的,是“出售乡村生态”。所以,只要一接触到“美丽乡村”,就是吃农家餐、认养农家地、玩玩农家山庄,再要不然,探险+拓展——所有项目的设计,均奔着“乡村游乐场”而去。

再琢磨各地成熟的乡村游项目,以及政府力推、新推的项目,也多是往这条道上使劲。

这当然不是错误的路。民众的认可度,已证明这是一种能够让大众参与、感知并收获自然、乡土之美的旅行方式。可,这是乡村、乡村游的全部吗?乡村并非只有生态可言,乡村的人、事、传统生活、建筑,甚至于草木一村的每一细节,均承载乡村之美——我们会否因太固执于乡村游,而忽视了乡村本来的涵义?

也有所谓关注乡村之传统、文化、公共生活的,譬如碧山的“乡村新运动”,“知识阶层乡村建设之样本”,但一位参与过的旅行者说,看上去,更像是一次私人聚会,一群知识分子在乡村吹拉弹唱,度几天假,“好玩”——乡民呢,摆弄下手艺、敲打下锣鼓,“活动取消就回家”,没有得到,也没有改变什么。乡村变得不真实,旅游变得很做作。

所以,我们试图在一个个具体乡村的真实旅行中,慢慢建立当下的另一种乡村概念,把目光聚焦在厦门市郊翔安、集美、海沧几个村落,其间有古民居、有传统祭祀、有渔村历史……独独没有成熟的“乡村游”,但我们却感觉其魅力所在:哪怕破败、凋敝、畸形,却总能从其角落、细节,找回那一点令人怀念的“乡土性”,这种“乡土性”,隐藏在村庄的人、土地、建筑、传承、宗族、信仰、凝聚力之中——它可能是小众的,但也是乡村的。

乡村的真正魅力

乡村真正的魅力是什么?一位走过欧美、台湾、日本各地乡村的旅游者说,乡村于她而言,无非是以一个更接近自然的环境,接受自然荣枯,让城市人变慢、变安静、变得回归传统。而对大众游客而言,位于厦门同安的丽田园之负责人黄辉煌所说的“生态、自然、野趣”,应是乡村最大的魅力——他说,不要小看路边的鸡鸭牛羊果园菜地,那就是乡村。

有日本旅游管理者这样说,乡村旅游与其说是在乡村空间里旅游,不如说是在乡村概念里旅游。而我想,这概念的诠释,应该遵循乡村的魅力,关于“魅力”的回答各有不同,乡村游才可以变得多元、丰富。

台湾阮义忠的《人与土地》一书备受推崇,或许也是因其对乡村魅力的展现。他将1974—1986年间拍摄的记录台湾农村人民与土地的图片,分为“成长、劳动、信仰、归宿”四个单元。读者被打动,往往是因农村生活的画面:回家的小孩,在田埂边玩的孩子,收割蔺草的夫妻,笑着回家的一家三口,跪拜妈祖的信徒,凉屋中睡觉的男人,穿着西装、蹲在收割完的田边等待吃“谷仔会”的男人,工作的竹器匠……有人评价,这些照片的共同点是“人和自然的共存”,而这种共存,是乡村区别于城市的最大之美。

人依靠土地劳作,延伸其全部生活,这是最为传统、古老的生活状态,这种状态在城市、市郊正在消失,更有保存的意义,也是乡村之美。日本对乡村传统的保存方式值得借鉴:多数乡村设有自己的乡村博物馆;几乎每一个乡村都有几座或十几座古老的民居被政府认定为保护单位,政府给予民居主人以资助,以便为民居进行修缮保护;乡村里在工艺技术上或表演艺术上有“绝技”、“绝艺”、“绝活儿”的老艺人可被认定为“人间国宝”,一旦认定,国家就会拨出可观的专项资金,录制他的艺术,保存他的作品,资助他传习技艺,培养传人,改善他的生活和从艺条件。

另外,日本还颁布了《文化财产保护法》,把乡村文化分为有形乡村文化和无形乡村文化,前者包含有乡村各种生活用具和生活设施,后者包含乡村的各种风俗习惯和民间艺术,特别是乡村民众年节庆典祭祀时的各种表演艺术节目,还成立了各种保护重要乡村文化的专业协会。因为这些措施,“能”、“文乐”、“狂言”、“讲谈”等日本乡村戏剧、乐舞、曲艺等表演艺术从濒危又到繁荣,而这些“乡村文化”的有效传承,又推进着日本的乡村游。

乡村的魅力或许还可定义为“怀旧”与“故乡”。有学者说,“村落其实就是家的延伸,‘家’与‘家乡’合二为一。”一家有事家家帮忙,环环相扣亲缘、地缘关系下的家庭与村落共同体,其实一直影响着我们——城市人在旅行中向往村庄,往往向往的是“共同体”结构下的传统生活,而非都市森林中绝缘体般的现代生活。如此,乡村的每一个细节都充满魅力——稻米是美丽的,因其是“一种固定下来的乡村意象”;乡村院落是美丽的,因其植入了一年四季;在村路上与乡民的一声招呼也很动人。原汁原味的真实乡村,就是我们想要的。

世外桃源和游乐场

此次走访厦门市郊乡村,我们还去了同安区的五峰和云洋,这两处与我们走访的其他村落不同——它们有具体项目承载乡村游,甚至于从客流、业界形象等方面来说,似乎已是成熟或趋于成熟的乡村游目的地。

五峰是厦门市首批乡村旅游示范点,其中心是德安土楼(又称德安古堡)。与“堡主”许木生聊,感觉他的乡村梦,是所谓“世外桃源”。

德安土楼为乾隆年间五峰名士许尚官所建,该土楼规模之大在当时少有,古堡下半部分用大小不一的溪石垒砌,上半部分为三合土,长约50米,高12米左右,有环廊、石拱门,并设粮库、水井、炮洞等设施……如今古堡所存,为一堵外墙。据说古堡原设计为99间房,但许尚官后人非再建第100间,结果未能建成,古堡便被大火烧毁。许木生是许尚官后人,最初对古堡进行改造,只想在城市之外小小把弄一番,“给朋友们一个聚会场所”,不想弄出了名声,被政府定为乡村旅游示范点,从此盘子越铺越大。如今古堡内景被改造,展示其历史与故事,周边区域,建有木屋客房,亭榭茶室及餐厅等,功能区划上,算是明晰。而在比较安静的山上部分,则有闽南民俗展示区、瓜果农田、水池木屋等,许木生的意思是,山上山下要“动静分离”,今后引上山的客人,是能在村里住上几晚、追求乡村清静雅趣的“高端客”。

尽管是乡村游示范点,但我们在五峰村,也少见游客。许木生坦言,除去周末、节假日,五峰的游客其实很少,而搞乡村游,要能忍能扛,他所经营的“古堡觉园”,“打算用12年来养。”今年是第十年。10年的投资可以想象,不说圈地、建宅,我们所见池塘、水乡、客房、瓜果田地,不少都是后期设计或修复。许木生所做的,完全是先造一个世外乡村,再从城市赚游客。在其办公室,许木生给我们展开一幅朋友用水墨画表现的未来“五峰”,20个景点,古堡、古厝、山水景致都在其间。许木生说,接下来要做的,包括将古厝改造成民宿、打造禅修中心等。

而我们在丽田园所见,则是乡村游的另一方式。不同于许木生给自己12年的沉淀期,正式启动才两年半的丽田园负责人黄辉煌说:“再给我两年半,什么都能做好。”丽田园的经营思路,是“游乐场”模式,让游客“玩起来”。其项目包括菜地认养、婚纱摄影、森林探险、划龙舟……多数项目的设定考量因素,是“参与性”,而非“乡村性”。丽田园在场地上的投资极少,多是利用云洋村原有资源,如村中古树多,就利用古树,用绳索做成云上桥梁,或开发成“森林探险”,村中有溪,就开发成所谓“小漓江”。每个项目的属性很清晰:草莓组,为年轻人设计,如森林探险;三慢组为老人设计,如百草园;小皇帝组为孩子设计,如亲子乐园。经营两年多,丽田园收支平衡没有问题,关键是,不愁客流。

这两处乡村游景点,各有各的成功。“堡主”虽然可能投资大于收益,但其“世外桃源”的模式,很受政府青睐,而丽田园,客流与经济上的效益,应当都不差。再关联到我们所见的其他村落在旅游这一领域之低落,不能不想到一个问题:我们固然赞同黄辉煌所说,乡村游应当提供三样东西:生态、自然、野趣,也不否认“世外桃源”、农家乐是顺应市场、娱乐都市游客的好方式,但,这是全部吗?我们在新垵、澳头、吕塘所见之民居、文化、传统,为什么不能通过乡村游使之魅力“发酵”而得到更好保存?

“钱流”和“自我保护”

这里面至少有两个问题:“钱流”有没有到乡村?村民对自身文化、传统有没有认同感?

我们在新垵、吕塘等地所见,政府的古厝保护与耕地保护、农民利益与文化传承之间的矛盾,其实均归结于“经济”。房屋租赁的高利润,宅基地政策缩紧,“诱使”村民推倒古厝,建起高楼。村民不会自发、持续地保存村落的民居、传统。我们在集美西滨时,一古宅所有人说,并非不想将老宅修复,甚至考虑修复之后做成旅馆经营,但经历了战乱、偷盗,被破坏得甚是严重的宅子,要修旧如旧,花费太高,故一直未动。而政府保护似乎力不从心——我们途中所见,成了危房、无人看护的洋楼、古厝,并不少见。

“农家乐”形式的乡村游,则可迅速为村民带来实惠。如五峰村村民,许木生租其田地,按亩给钱,帮忙挖野菜,一天入账70元,做些其他苦力活,一天收入也可能到150元。村口的农户开餐厅服务游客,说是因此“住上了楼中楼”。丽田园有自己的农家乐专业合作社,社员有三级:一级社员为旅游投资者;二级为土地流转者,即当地村民,他们除了获得土地流转费用,还可根据丽田园每年经营情况获取“奖金”;三级社员是丽田园中的农民经营户,经营所得均归自己。

许多时候,在乡村游中加入乡村的文化、传统,需要前期引导“钱流”进入,先保护,再开发,但尴尬的是,我们的“钱流”更多流向了大城市,许多乡村文化甚至无法做到经济自给,所以难以维系传承,无法再开发。

这其中还涉及到村民对当地特色的“认同感”。在走访过程中,我们很少会碰到如海沧新垵邱靖娜等对其村庄“认同”并致力于“传承”的人,大多数村民对村庄历史、特色表现淡漠,因此才处处见到“推倒古厝建起高楼”的景象,在某些村落,村民对村居、村史、姓氏源流,亦完全不知晓,家庙宗祠的祭祀传统也愈发淡出。而一篇介绍日本乡村旅游的文章中提到,日本在开发乡村旅游时,非常注重“引导和激发居民对本地民俗文化的认同感与自豪感,形成长效自我保护机制”,以此吸引“来自远方客人的驻足”。

“钱流”进入乡村,“认同感”源于乡民,乡村的“长期自我保护机制”才能得以建立,古厝、手艺、信仰……亦能维持成其特色,一村一品,村村值得走,值得看。那种乡村游,并不是城市人以自己的眼光去“检阅”、“省视”村庄,而是会“尝试着以本地人的思维方式感观世界”。乡村游若能提供这样的概念与价值,应当又会在“生态”、“自然”、“野趣”之外衍生出另一种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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