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神坛的英雄

【摘要】传统射日神话中对于英雄形象的塑造或是过于简略,或是重于对英勇、庄严特征的表现。本文通过对云南景谷县傣族射日神话的解析,展现出故事中英雄人物在故事背景的渲染、故事情节的延宕等多维度艺术加工后体现出的世俗化的一面。

【关键词】傣族射日神话;英雄形象;世俗化

【中图分类号】G812.47 【文献标识码】A

有关射日题材的神话在我国各民族中流传比较广泛,除了汉族影响较大的《后羿射日》的故事外,我国苗、瑶、侗、壮、彝、哈尼等南方的多种少数民族中都有类似的故事在流传,其中,云南省景谷傣族《射太阳的故事》中射日英雄的形象突出地体现了一种贴近世俗的艺术特征,是什么原因使得傣族神话中的形象获得了民间最鲜活的生命力?本文通过对故事的解读,希望对射日英雄的形象有新的认知。

一、故事背景的通俗渲染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说“神话是远古时代的人们对其所接触的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所不自觉地幻想出来的具有艺术意味的集体的口头描述和解释”。神话,作为民众口头流传着的活的文学,一方面表现为口头创作、修改、丰富、流传,另一方面,由于受到创作和流传者身处的具体环境、对象、个体认知的限制,使得它也体现出一种动态发展的状态,其中,《射太阳的故事》对于故事环境的渲染就生动地说明了这个问题。

《艺文类聚》卷一引《淮南子》说:“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尧命羿仰射十日,中其九。”这是汉族文献中关于射日故事的较早记录,景谷傣族神话基本承袭了故事的线索,即“太阳为害生活困苦英雄除害生活复常”来展开。值得注意的是,在遵循这个大的叙事框架的前提下,历代的故事传承者以自己的智慧为这个故事发生的环境染上了通俗化的色彩。

(一)为害对象的通俗描写

“上古时候,天上有七个太阳,这七个太阳是七哥弟。他们是火种的后裔,是吃火长大的。它们的眼孔、鼻孔、毛孔都冒着股火气。”虽然傣族的神话中将最初存在的十个太阳变为了七个,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故事的感染力:七个太阳有着火的血脉(而火是原始初民最早认识的自然现象之一)、太阳们是亲属、它们有极大的破坏力,要知道,即使是现在火对于人们来说都是人身安全的极大隐患,更别说当为害的太阳“闲着没有事干,在天上乱窜从不归家,闹得大地没有白昼,没有黑夜。他们脾气很坏,动不动就发火,大地被他们喷出的烈焰烧成了呛人的火海”。整个故事的描述以最明白不过的语言很容易就唤起了我们对于火的恐惧。

(二)为害结果的通俗比喻

傣族进入景谷的时间较早,远在周秦时期就有傣族先民在县境内活动,大多使用的是竹器、陶器,这些物品也在故事讲述的过程中被叙说者不自觉地融入其中。为了说明民众所承受的苦难,故事是这样描写的:“树被烧死,鸟被烧焦,山烧得像底朝天的黑锅,大湖、小湖全都沸腾了,翻滚着鱼虾的尸体。”锅,作为一个家庭饮食最可依赖的载体,象征着生活的常态化继续,而当“山烧得像底朝天的黑锅”这样的语句出现的时候,我们知道,民众平静的生活彻底被打破了。傣族丰富的文化中就有家中火塘上的三脚架不能随便移动的禁忌,当搁置在三脚架上的锅与燃烧后的大山相类比的时候,就很容易将灾难造成的恶果传达给故事的听众了。

二、叙事节奏的延宕

茅盾曾说:“神话是一种流行于上古时代的民间故事,所叙述的是超乎人类能力以上的神们的行事,虽然荒唐无稽,可是古代人民互相传述,却确信以为是真的。”作为叙说着并流传着的故事,当然需要有一定的叙事技巧,《射太阳的故事》在叙事节奏的控制上就很有特色。如何将人类曾遭遇到的生存威脅这样深刻而痛苦的记忆向后代传递?如何在记忆的传承中保证这种经历里复杂的情感与价值判断不会折耗?傣族以他们文化中特有的细腻与浪漫选择了一个最妥当的方式——延宕叙事的节奏。

人类如何解决了关乎自身生死存亡严峻考验的大问题是整个故事的核心,但故事的叙说者仿佛不急于将答案揭晓,而是从如下方式的处理将故事讲述得既惊心动魄又合情合理:

(一)强化灾难的严重性,将故事主体置于退无可退的境地

与共生于自然的其他生命相比,人类没有尖牙利齿、没有最敏锐的视力、没有最迅捷的速度,处于文明萌芽时期的早期先民面临着生存的艰难,加之对于自然与自身的认知有许多未知而无法解答的困惑,很容易造成一种对外界极端条件恐惧的心理,而不是面对灾难马上就激起战胜它的勇气与决心,故而,在故事的叙说中,多个太阳为害的严重灾难成为最先表现的内容。一方面这样的表达描述了当时人们生存的真实境遇,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原始先民面对自然的最初心态,同时在故事传承的过程中极易引发听众的紧张感和好奇心,为以后故事的继续流出注入了动力。

(二)神灵庇护暂时脱困,但并没有将灾难彻底根除

面对灭亡的威胁,故事中有了一个舒缓听众紧张情绪的安排:天神叭英出现了,他为幸存的人们张开了一把避火伞,这把避火伞变成了一棵大缅树,使他们得以在下面纳凉。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中说:“原始民族,穴居野处,见天地万物,变化不常——如风、雨、地震等——有非人力所可捉摸抵抗,很为惊怪,以为其中必有个主宰万物者在,因之拟名为神;并想象神的生活动作……”可是,虽然通过天神的帮助人类暂时免除了死亡的威胁,却没有彻底根除灾难,于是故事继续展开:“大火一烧一万五千年,被火烤得焦头烂额的人类,一天一天躲在树下眼巴巴张望。盼望什么时候出个能人,来收拾收拾多得成灾的太阳。”一万五千年,这样一个漫长的岁月,人类生存的艰难、战胜自然、征服自然的强烈渴盼,这些对于生命的深切体验从故事的讲述中已经脉脉流入后世的血脉,成为我们文化的基因。

三、英雄形象的世俗刻画

神没有解决的问题悬而未决,谁能挑起这副重担?——是人!所有的射日故事中都有一个人类的英雄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汉族神话中的后羿如此,云南苗族神话《亚亚射日月》如此:“亚亚在外整一年,要把日月射下来,射出一箭落一个,箭箭不虚发。” 傣族《射太阳的故事》亦如此:“终于盼来了一位猎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壮汉,跨一步就是几十里,山托在巴掌上像托块砖。为了射杀酷热的太阳,他制了一张十万斤重的大驽,又磨平了七架大山,磨出了一捆锋利的石箭。然后,他挑起大驽和石箭走到大海边,对着天空拉开大驽。当的一声裂天巨响,最大的太阳被他射落了,接着他又一连五箭,一口气射落了六个太阳。剩下的那个太阳吓得在天上直打战。”

(一)身份的常态性

值得注意的是,傣族在射日故事中赋予了英雄一个世俗的身份——猎人。狩猎,这既是原始先民生存的必备条件,也是父权英雄取代母权英雄的时代,随着男性在生产生活中越来越发挥重要的影响,直至占据主导地位,女性的影响力渐渐衰微,神话的主角性别也随之改变,需要极大勇气与体力的狩猎活动大多由男性完成,这最常见也是最受人敬重的身份也就自然地被交付给了射日的英雄。

(二)性格的世俗化

故事的叙事打破了神话中英雄人物一贯给人的高大、庄严的印象,而更多地体现出了一种凡人才具有的自信骄傲和自得意满,请看当射日猎人成功完成了保卫人类使命后的言行:“猎人放下手中的弩箭,站在骤然凉快下来的大地中央,指着天空将太阳教训了一番:‘往后只准你一天出来半天,白天随你窜,晚上别露脸,不然早晚会吃我一箭。’”人间的猎人,在征服自然后开始主宰它!尽管用的是最通俗的语言,如“只准你”、“随你窜”、“别露脸”,但至少他在向世界宣告:英雄在人间!

对英雄最好的礼赞莫过于对人类生活现状说明:“从此,太阳规矩了,该升才升,当降就降。过了几年,大地又恢复了常态。树又遍地绿,鸟又飞满天,鱼有在大湖小湖游来游去,很是逍遥。”

走下神坛的英雄,以逍遥的姿态战胜自然、以逍遥的姿态向自然宣告:逍遥的生活要自己创造!

作者简介:魏佳(1983—),女,汉族,文学硕士,云南省普洱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小说及云南地方文化研究。

参考文献

[1]钟敬文.民间文学概论[M].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

[2]李昆声.云南艺术史[M]. 云南:云南教育出版社,1995.

[3]梁庭望、张公瑾.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概论[M]. 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8.

[4]景谷傣族彝族自治县民间文学集成领导小组编辑室:《景谷民间故事》(内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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