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的乡愁

乡愁就是一生情,就是对家乡深深的眷恋,就是对故土浓浓的热爱。

冬阳照大地的一天下午,我应约回出版社研讨有关书稿的事。为不影响他人工作,我们是在出版社进门大厅里谈的。5点多钟,我们快谈完时,只见一拨十多人从大厅南侧的楼梯下来,经过大厅向门外走去。这时出版社一位年轻人告诉我:“是白先勇先生下来了。”我一听“白先勇”三个字就立刻站起来,边向年轻人说“老同学”边向人群跑去。这时他们一群人已走向门外,等我追到门外时,白先勇已坐到中巴上,我立即跨上车,对坐在第二排左边靠窗的老者用桂林话说:“老同学好。”他立即用双手握着我伸出的手连声用桂林话说:“好,好。”我马上用桂林话说:“实小把爷你莫嚣——”我还没说完,他立即用桂林话接上了:“一锤打断你的腰!”这一对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还没等大家笑声停下,他又说:“实小把爷你没臭,你的小刀生了锈!”还是一口桂林腔。我一听笑着对他说:“不是小刀,是刀仔。”他一听马上说:“是刀仔,是刀仔。这才是正宗桂林话。”这时我告诉他,当时因家里修房子,临时搬出来住,为了不耽误读书,家里就让我转到就近的中山小学临时借读,那时上学不久,是一年级,正好与他同班。当他和班上同学知道我是从当时市里知名小学——实验小学(简称“实小”)来的时,就经常用当时桂林小学生中广为流传的这些顺口溜和我闹着玩。当时借读的时间很短,我记得只是两三个礼拜。这已是70年前的往事,今天一说起,大家还记得,说的还那么津津有味,多难得呀!

白先勇曾多次回家乡桂林,但遗憾都未能相见。我知道,近10年来,白先勇在大陆出版的一系列著作都是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但此时我已退休。社里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老同学关系。2006年广西师大出版社建社20周年社庆时,白先勇曾把青春昆曲《牡丹亭》送到桂林,在师大校园连演三天,场场爆满,轰动一时。首场演出时,我得以坐在前排观看,这真是一出精彩好戏,我虽对昆曲了解不多,几十年前虽看过昆曲《十五贯》,但此时却被这青春版新戏迷住了。据说那次白先勇身体不适没有来,因而遗憾,未能见面。从报上知道,这次他是为在桂林办“白先勇展览馆”和“广西师大白先勇研究中心”事回桂的,这次能见面,真是巧遇,真是幸事。

在谈笑间,我问他,记得抗战胜利后你有一位叔伯兄弟在实小读书,和我同班两三年,他现在怎样。他仍用桂林话告诉我:“是我堂兄,前不久过世了。”此时我马上说:“有机会代我转达老同学对你堂兄的心意。”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一定,一定”。我记得,当年在实小读书时,他堂兄中午是不回去的,由家里派人送饭来。那时大家年纪小,调皮,总想看看这些人家里吃些什么,时不时会猛然掀开饭盒看,其实吃得也很一般。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一次看到的是油豆腐煮黄芽白,那时是冬天;一次是夏天,送来的是炒酸豆角,稍微放了剁碎牛肉,红红的酸辣椒却不少。当时他笑着对我们说:“我喜欢吃,开胃。”与白先勇分别时,我说:“同学时,我们都是小把爷,多保重!”他用桂林话连声说:“老了,老了,多多保重,下次有机会再见。”

这次巧遇虽然只有几分钟,但70年前的老同学能在家乡见面,用家乡话叙说童年趣事,这真是难得的幸事啊。

白先勇是从桂林这块山水宝地走出去的海内外知名的作家,其著作颇丰,涉及小说、散文、评论、戏剧诸多领域,其著作被译为英、德、法、意、日、韩等多国文字出版,在海内外影响极大。就是这样一位知名作家已与广西师大出版社亲密合作达十余年了,这是一段佳话,是一种缘分。用白先勇的话来说,是“因《牡丹亭》而开始结缘”的,他曾深情地说:“我跟(广西师大)出版社结的可说是‘牡丹缘’。”

事情是这种的,2004年由白先勇领衔创作的昆曲连台大戏、三本青春版《牡丹亭》在台湾首演,一炮走红。同时有台湾远流出版社出版了由白先勇策划的《姹紫嫣红牡丹亭》一书,反响甚佳。不久青春版《牡丹亭》赴大陆苏、杭、京、沪等地巡演,引起轰动,不仅中老年观众赞扬,连很少接触过昆曲的青年观众也喜欢。为此,白先勇他们认为,《姹紫嫣红牡丹亭》一书也应在大陆出版。经远流社联系,广西师大出版社乐意出版,经夜以继日奋战于5月1日出版上市,并请白先勇出席于当月在桂林举办的全国书市上的新书发布会,《姹紫嫣红牡丹亭》一书成为亮点,在大陆热销,并夺得2005年南方报业集团举办的首届华语图书传媒大奖。不久广西师大出版社又推出了白先勇自选集《青春·念想》和《白先勇谈昆曲》等著作。合作就此开始,白先勇高兴地称,与广西师大出版社的合作是“特殊机缘,天作之合”,“从此10年来我在大陆的著作,主要是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的”。2006年11月广西师大社20周年社庆,白先勇特地把青春版《牡丹亭》送到桂林,在师大校园连演三天,演出场里挤得水泄不通,真是盛况空前。十余年来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的还有白先勇作品系列小说集《台北人》、《寂寞的十七岁》、《纽约家》、《树犹如此》和长篇小说《孽子》。这些书都有精、平装两种版本,《台北人》还有新颖的英汉对照版。还出版了白先勇编著的,他认为是“最重要的一部著作”的《白崇禧将军身影集》(上、下和增订版)。

海内外学界和业界对白先勇作品的研究、评论颇多,较一致地认为他的小说可分为前期和后期,一般以1964年在美国发表的《芝加哥之死》为界线。在此之前在台湾写的小说为前期作品,受西方文学影响较重,较多个人色彩和幻想成分,思想上艺术上尚未成熟;后期作品继承中华民族文学传统较多,将传统融入现代作品的现实性和历史性较强,艺术性也日臻成熟。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的白先勇作品多为后期作品,其内容可分为四类,一是《寂寞的十七岁》,书中大部分作品主要是描写作者青少年时代所接触的生活,或模拟西洋文学的,属其早期作品,即前期作品;二是《台北人》,是描写台湾上层社会生活的;三是《纽约客》,是描写旅美知识分子生活的;四是长篇小说《孽子》,是描写台湾下层人物的。后三类是白先勇的后期作品。这一作品系列,可以让我们看到白先勇小说的全貌。《白崇禧将军身影集》是白先勇极为看重的一部作品,分上下两卷,上卷《父亲与民国》,下卷《台湾岁月》,全书以时间为序编排,精选相关白崇禧珍贵照片500余幅,并配以精要文字述评,记录了白崇禧戎马一生,诸多史实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和可读性。

白先勇与广西师大出版社十余年的合作,成果这样丰硕,究其原因,我认为除了他浓浓的乡情,对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家乡的人、一事一物深深的怀念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广西师大出版社对文化品位的认真、执著追求,让他深深感动,诚如他所说的:“中国出版事业竞争激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能够脱颖而出,名列前茅,诚非易事……影响不仅普及全国并能跨越海外,像余英时、许倬云这些海外学术界大师们的作品也被网罗旗下。广西师大出版社能够建立如此优良信誉,绝非偶然,我还没看见他们出版过一本浅俗媚众的读物。家乡能生产如此高层次文化亮点,我深以为傲。”

白先勇一直能说一口地道的桂林话,是他浓浓的乡情的流露。1944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母亲带他离开桂林到巴蜀之地四川。抗战胜利后他随家先后到了南京、上海、广州、香港一带生活,上学读书。后到台湾,继续读初中、高中,毕业后升入台大就读于外文系。毕业后于1963年赴美国留学,进爱荷华大学小说创作班,获硕士学位,留美工作,任教于名校加利福尼亚大学,讲授中国语言文学,后任该校教授。我们可知,他到过许多地方,接触过许多地方语言,他曾说,见过上海人能说上海话,见到广东人能说广东话,在国外就说外国话(英语)。这可看出,白先勇的语言悟性很高,能说多种语言,中国的,外国的,会说不少,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家乡的桂林话。正如他所说的,从小时会说话起,说的就是家乡桂林话,是记得最牢的,当然难忘何况在家里,不管到了哪里,大家往往会用家乡话交谈。半个世纪过去了,他始终眷恋着家乡,说着一口地道的家乡话,因为这是他浓浓的乡愁啊。

白先勇不仅还能说一口地道的桂林话,在他写的有关桂林往事的《花桥荣记》、《玉卿嫂》等小说中,还使用了不少的桂林方言。我们读《花桥荣记》就可以发现多达五十处之多,如:干瘪瘪、臭烘烘、肉弹弹、圆鼓隆冬、手扯鸡爪疯、干你老母鸡歪、提着双木板鞋、和十三幺、没(读méi——笔者注)得,等等。这些方言的使用,不仅寄托了作者的“乡愁”,也增强了这些作品的地方特色。

几十年来,白先勇也念念不忘家乡的桂林米粉,他认为桂林米粉是“天下第一味”,其小说《花桥荣记》即以此为题材。这是他浓浓的乡愁的又一体现。1993年他离开家乡近50年后第一次回到桂林,住在榕湖饭店,进到餐厅首先问服务员的是“有没有桂林米粉”。当得知“有”时,他高兴地笑着说:“先来两碗。”还交待多放些芫荽、酥豆……吃着家乡的美味,连声说:“真爽口,还是当年的味道。”有人说起白先勇吃米粉,特别是他端着碗拌米粉的动作,还真有老桂林人吃米粉那般有模有样。白先勇钟情桂林米粉,除了小时留下的“味道”外,还与他父亲白崇禧将军有关。他记得抗日战争时,父亲每次打仗后回到老家,第一件事就是请隔壁的婶娘过来熬卤水,做冒热米粉吃。只要谈起桂林米粉,他总是滔滔不绝,什么原汤米粉啦、冒热米粉啦、油酥黄豆啦……总是津津有味。

说到白先勇领衔创造,一炮走红台湾、大陆的青春版三本昆曲《牡丹亭》,并对昆曲有探究,这也与他浓浓的乡情有关。他小时候没上小学前,母亲喜欢看桂剧,就带着他到剧场,抱着他看戏。虽然那时还小,还不大懂,但看来看去,慢慢地也“迷”上了,所以时过几十年当年看戏的情景他仍记得。在他50年后回桂林时,与朋友谈到桂剧仍钟情神往,他还能说出当年桂剧名角小金凤、天辣椒、七岁红等的名字。

一句句地道的家乡话,一本本家乡出版的自己的书,一碗碗美味的桂林米粉……都是一生深深的故乡情,都流露出白先勇浓浓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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