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艳【艳箐】

  艳箐来自湖北的一个小城市,在山东大学读中文系期间,受聘为我们总裁儿子的家庭教师。她的聪慧能干使她备受总裁母亲的赏识。大学毕业后,她进入海南这间一流公司,先在郊区的工厂呆了两年,然后又被调回总部,迅速升职至管理层的显要职位。艳箐在这间公司一干就是许多年,从未挪过窝。她甚至将她远在湖北老家的亲兄弟也接到海口,安排在集团公司的会计部工作,兄妹俩彼此有个照应。因为出身很普通,艳箐待人接物基本上都是好脾气的。
  我与她因为写字间的格子相邻,她打什么电话,处理什么事情,我都听得清楚明白;我打什么电话,如何同客户周旋,她也听得清楚明白。这个女孩处理问题,思路清晰。最让我赞叹的是,她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强,从没有一句废话。我喜欢干练简洁、高效率的人。在酒宴上,她一反常态,这个带金边眼镜的文静的女孩竟然谙熟酒令,她的豪饮风度令管理层的男生为之喝彩,也令我深为惊讶。
  我们俩还面临一个共同点,就是我们的下属都比我们年长。我们虽然从未在私下切磋过如何对付下属的消极怠工,但作为旁观者彼此观察各自作法,也竟然能互相参考,互相改进。结果是我们俩自认是同道中人,彼此欣赏,但并未到订立攻守同盟的地步。
  艳箐的身材、长相都不错,唯一缺憾是艳箐脸上时不时要冒出一些青春痘。因为她进公司的特殊背景,公司内部就没有男生敢约会她。她是孤独的。其实,她与总裁什么关系都不是。但男性上司对一个女下属的宠爱和醋意是可怕的,即使完全是纯柏拉图关系。她已不能有爱情。年复一年的憔悴。
  我也面临同样的尴尬,这来自我的顶头上司――一位42岁的离婚闯海南的前政府机关处级干部。他对我呵护备至,凡我讲的,他都只附和叫好。我的每一个市场推广计划都得到他的全力支持。应该说,这位上司令我的潜能得到前所未有的发掘和自如挥洒。他有着曹操般的智慧。每一次我将事情搞糟到不可收拾时,我很诧异他的出场会使事情立刻愉快地结束。每一次我休假回成都再返回公司都是升职的惊喜,还有不安。在公众场合,如酒宴,歌厅,他也毫不掩饰他对我的情谊。他出差自国外回来,也会有温馨动人的礼物悄然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但他其实是腼腆的,我要装不懂,他也就拿我没办法。
  但是公司内外,他营造的关于我名花有主的气氛已经使男生们对我敬而远之。唯一一次邀请来自同在集团总部办公的,另一间二级公司的一位负责外贸进口的年轻帅气的经理。他是公司山东嫡系部队的人马,常驻香港和越南西贡,因此,不谙公司详细情况,故有勇气请我吃晚餐。但正好就让我的上司听见了,他当即宣布下班后要开会,任何人不得缺席。开会就是吃饭,在这座城市最好的餐厅,叫了最昂贵的餐牌,有对我的业绩的高度赞扬。我只是空前的疲惫,明白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走在归途,泪水黯然流下来,我甚至没有抽泣一声。我与艳箐真是同路之人,同病相怜,但偏偏还不能直接沟通,只大家心知肚明彼此尴尬、艰难处境。
  在繁重的市场压力下,我每个月也会选时间躲出去远走其他城市,名曰:开发市场。艳箐非常羡慕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到处跑。艳箐只在老家、读大学的山东济南和毕业工作后的海口这三个地方呆过。艳箐因此向总裁强烈要求,她希望从事更需要智慧、更具竞争力的市场工作。
  但是,我无法讲出口的是我的深切的忧伤,对青春、对生命的忧伤。艳箐不会知道,也没有别的什么人知道,我独自踏上旅途,一幅宽宽的墨镜后所遮住的一双泪眼。自做导游的时候,我就一直入住豪华酒店。我总是一个人在酒店开一个房间,将门关死,独个儿坐在地毯上,端一杯廉价的袋泡茶,看ChannelV或MTV。我不抽烟,不喝酒,更不吸毒,堪称奇迹。我会叫一大堆送餐服务,独自在房间毫无胃口地吃饭,然后会望着陌生城市的天空静悄悄地流泪。午夜惊魂,要想很久才明白自己今天是身处哪一座城市。有时需服安眠药才可入睡。那种悲凉,难以言表,恐怕也无人会懂。
  
  我终于厌倦了这种生活,我递交了辞呈。我的上司惊讶我会放弃如此优厚的待遇和施展才能的舞台。我们之间实在是有代沟问题的。只是在我要离开海口的时候,我才与艳箐面对面地坐下来长谈了一次。艳箐对我的辞职行为深为不解和惋惜。或者我确不是一个务实的人。但她也告诉我,她要求从事市场工作的批复已经下来,她将要出任集团负责岛内市场销售公司的总经理。
  一年后,我在她的宽大的总经理办公室见到她。她气色很好,以前的青春痘也没有了,竟然是一位罕见的美人――戴着金边眼镜,有着一头飘逸长发的具有女大学生气质的女商人。当然,她仍然具杀伤力,有铁腕的那一面。她果断解雇了顽强忠于前任的雇员,使自己的位置稳固,顺利贯彻实施自己的市场推广计划。但她在市场方面的业绩,我却不甚清楚。我没有问,艳箐也没有谈。我在报纸上倒是看见艳箐策划的许多促销广告。
  某一日,我遇到在另一间公司做管理职的男生向我打听艳箐的背景,我反诈他,才知道他与艳箐都在当地一间著名学术机构同班学习MBA。我有心帮助艳箐,就下结论说:艳箐是一个非常聪明自立的女孩子。她出任该大集团公司负责市场工作这一凤毛麟角的管理职位,完全得益于她自己个人的机遇和天赋才能。接下来,没有讲出口的是:哪一个男生娶了她,都是福气。
  (李山红、炎土摘自1998年7月10日《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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