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有病的前兆 [秘书有病]

  在我们这个机关里,说谁有病,一般指的不是高血压、骨质增生、胃溃疡、尿毒症,而是指脑子有问题,俗称“精神病”,雅称“有病”。   金局长第一次当面批评刘秘书“有病”,是在全民义务植树节的翌日早晨,事由是刘秘书拟写的“工作简报”不规范。金局长已经不年轻,快退居二线了。30年的宦海生涯,历练得平易近人,喜怒不形于色,轻易不批评人,尤其是现在,即使上卫生间,碰到正清洗尿池、坐便器的阿姨,也要笑着道声辛苦,可亲切了。但今天金局长真生气了,脸上冷冰得像下了霜,刘秘书一进门,劈头就问:“小刘,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或者是见我快下台了,故意这样?”
  刘秘书吓坏了,脸刷白,口齿也不流利了:“没……没有呀!金……金局长。”
  “没有?你自个儿再看看!”金局长顺手一扔,两张纸飘了过来,春风越窗而进,吹得纸片滴溜溜在空中打着旋儿,像两只白蝴蝶。
  刘秘书忙乱一阵,在空中抓住了“白蝴蝶”,兀自心跳不止。看了两遍,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昨晚上,为了写这个简报,女朋友的约会都没去,加班加到深夜十二点,心说金局长带领机关全体干部植树造林的事情写到位了,还用了不少形容词,什么“老骥伏枥”、“身先士卒”、“挥汗如雨”、“满手血泡不下火线”……等等。是不是形容词太过分了?要不,就是把金局长谆谆教诲同志们要“植树造林、绿化祖国、造福子孙后代”的重要指示遗漏了?唉,金局长要是中央领导就好了……刘秘书实在想不出毛病在哪里,又有些心虚,只好呆若木鸡,眼睛直勾勾看着金局长,静候指点迷津……
  “括号的事情,王主任没给你传达?”
   一提“括号”,刘秘书心里咯噔一跳,慌了。也就是植树节前三天吧,办公室王主任来对他说,市委下了红头文件,金局长从即日起“享受正处级医疗待遇”,以后拟文,在金局长职务后面,要加“括号”,把这个待遇写进去.刘秘书当时答应了,但过后越想越觉得加“括号”不伦不类,不妥,惹人笑话。这次起草简报,他在区委委员、局党委书记、局长金国栋同志后边已经把括号加上了,但一想又勾了,勾掉又加上,加上又勾掉,如此反复了多次,竟然把公文纸上涂出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大黑蛤蟆。最后,他心一横,把首页重抄了一遍,没加括号,呈给了王主任。奇怪的是,王主任那么细心的人,也没把括号加上,原模原样报给了金局长签字,现在,这个事怎么解释呢?“金……金局长,我是替……您着想,没别……别的意思。”
  “哦?我倒要领教领教了。”
  “一般来说,某某人享受什么级别的医疗待遇,也就是括号吧,只是在讣告、悼词里出现,所以……”
  金局长三尸暴跳,七窍生烟,一拳砸在写字台上,喝骂“你咒我死呀!你有病哇!你病得不轻哇!滚!快滚!”
  刘秘书“滚”出局长室后,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一个孕妇身上,幸亏不重,也没撞在大肚子上,只是把鼻涕眼泪蹭在人家脸上。刘秘书赶紧掏纸替人家擦。孕妇一把打落他的手,臭骂:“你有病哇!想耍流氓哇!滚!快滚!”
  从此,刘秘书背上了“有病”的名声。
  刘秘书二十三岁,相貌俊秀,黄金年华,是名校中文系文秘专业的高才生,本市公务员招考位列前三名,被金局长亲自点名要来当秘书。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刘秘书太书生气,锋芒毕露,凡事爱和人争个青红皂白,就不合时宜了。比如,金局长嫁女,请他写烫金请柬。金局长要他这样写: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某某大酒店为令爱花烛之喜,请屈驾光临……本来,领导让咋写就咋写,哪怕写公主、格格哩,关你屁事?可他梗着脖子硬吵,说“令爱”是对旁人女儿的尊称,自己的女儿自己不能称“令爱”,称“小女”最合适,要称“令爱”,那非让人笑掉大牙不可。金局长面红耳赤,拂袖而去。这种事一多,机关同事就悄悄传播他“有病”。现在,金局长一批评,刘秘书“有病”算是公开透明了。
  刘秘书还有一个毛病:爱哭。被金局长骂了“有病”之后,当真在医院里开了一张病假条,关住门哭了三天,直哭得泪落如雨,直哭得肝肠寸断,直哭得鸟雀噤声。哭泣中,他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一篇小说,叫《死不瞑目》,一个当过副市长的老领导,弥留之际,要听悼词,几十个职务都念了,还不咽气,最后高人指点,在副市长前边加了“常务”两个字,副市长大人才含笑魂游九天了。以此而论,金局长要加括号实在不过分,是自己真“有病”了!悬崖勒马,是干净彻底洗刷“有病”恶名的时候了!
  哭泣三天,大彻大悟。刘秘书的另一篇“简报精品”出笼了。
  本期简报,写的是金局长带领班子成员到乡下去慰问一个患严重白血病的患者,还捐了款。这个患者是闻名全国的劳动模范,热泪滂沱,一再说:“自己贡献小,党和人民给的荣誉和待遇太高太多,难以承受”。金局长和班子成员非常感动。慰问过程,刘秘书写了不到300字,简洁生动,一目了然。稀奇的是,金局长的职务倒是足足写了600字,一页纸还没打印完,现敬录如下:中共某某区区委委员、市人大代表、市书法协会常务理事,市爱卫会委员,市艾滋病防治协会理事、市美食家俱乐部副秘书长、区扫黄打非办公室副主任、区宠物俱乐部副经理、区防治性病领导小组成员、区生猪集中屠宰领导小组成员、区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区打击拐卖妇女儿童办公室副主任、区打击假冒伪劣商品领导小组副组长……中共某某局党委书记、局长金国栋同志(享受正处级医疗待遇),某年某月某日,带领班子成员(职务名称亦详细开列,足有千余字,作者在此略去)……”
  刘秘书毕恭毕敬地把简报呈给金局长,然后紧张地立在写字台前,一边捕捉领导脸上的表情变化,一边思索如果领导表扬写得好,如何谦虚地应答。但金局长既没表扬,也不像第一次那样暴跳如雷,骂他“有病”,反而笑了,笑得眼睛都眯住了:“小刘,你没有病!谁说你有病呀?跟你开个玩笑,想不到你还耿耿于怀,拿这个报复我这个老家伙。”
  刘秘书真的“有病”了,而且越来越严重,最重要的症状是一个劲地傻笑,自言自语:“金局长,我没报复你,我真的没报复你,你几十个学位头衔,几十个荣誉称号,什么硕士博士专家模范党员优秀公仆廉洁标兵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等等等等,我还在搜集,没来得及写进去,你肯定是怪我了……”
  刘秘书的“自言自语”传遍了整个机关,给大家带来了无穷的难以描摹的快乐,金局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但容颜日渐惨淡……
  发稿编辑/浦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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