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楼的风景|我站在城楼观风景

  沙丽每一次爬上七楼,都要叹口气,说不清是不顺心的事,还是爬楼累了,总之成了她的习惯,分房是按分数分的,没办法,刚好七层以下的楼房没电梯,只有爬楼的命。   婆婆已经煮好饭,周波也关了电视,周波只有这个时候离开电视,他整天遥控器在手,从一按到五十,一遍又一遍,世界在他手中兜着圈子,他跑马观花地瞅着世界。
  每次摆饭,老人都在自己面前放两双筷,一双给自己,另一双也给自己,并且每次都固定一个碗,老人肝脏不好,吃饭分碗筷。
  说不清沙丽第几次去宠物市场,每一次回来,她都喋喋不休,全是有关宠物狗的,都能算上宠物专家了,但喋也白喋,沙丽心欠欠的,一直没有自己的宠物,没有的原因是高不成低不就,想买条约克夏又买不起,要一万多呢,周波说,别老往宠物市场跑,就买条沙皮吧,几百块就买了,沙丽、沙皮,这名字,俩姐妹似的,有缘。沙丽说,什么俩姐妹,我才不要沙皮,头大肉多,皱纹多,小老头似的,还是买马尔济斯吧,马尔济斯不贵,三千元就能买到。周波说,三千元还不贵?你那点工资买得起吗。沙丽说,你别老打击我工资少,我好坏是个公务员,什么是公务员,公务员是国家的核心,是制定政策的人,是政府的管理员,是叫你干活的人,你不服?周波说,别臭美了,充其量不过是人民公仆。沙丽说,哼,那是官话,套话,实际上是另外一回事,别的不说,我在家里,也算一把手吧。
  周波听她这样说,就不高兴,但又不想计较,女人嘛,得让着点,每次都这样,忍一下就过去了,但买宠物的事,周波坚持自己的意见,控制在一千内解决。所以两口子为此事经常争执。老人一般都由他们去。
  这次老母亲终于插话了,她说,三千就三千,你们出一千,我给你们出两千,买吧。老人这样说,沙丽自然高兴,而周波心里却在打鼓,妈是自己妈,不能不为她着想,就劝母亲别管这事。
  母亲是退休职工,今年六十二岁,老伴去世得早,就和儿子住了,她最大的愿望不是抱只宠物,而是抱个孙子,但沙丽相反,她想抱的是宠物,不是娃仔,所以每次老人提孙子的事,沙丽都说以后再说吧。周波也想生一个,但生娃这事,需要男人女人一个凑碗一个凑筷的,大老爷们再大的本事,还会公鸡下蛋不成?
  没孩子的家就像月亮上的广寒宫。
  老人原来也打麻将,麻将室里多数是社会闲杂人员,那些女人边吃零食边抽烟,说些又俗又荤的话,老人一大把年纪,不习惯,以后就没去了。不打麻将也就很少下楼,爬七楼很累的,老人爱读《红楼梦》,当然也说不上爱读,因为闲着,就翻翻,说不清翻过多少遍了,每次都没按顺序,翻开哪里算哪里,头一天是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第二天又是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了,她说她看书重形式,不重内容,手上有书就行,眼中有人影晃动就行,管他林黛玉还是薛宝钗,但不能说她不动情,黛玉葬花,她要流一次泪,黛玉焚稿,她又要流一次泪,她觉得那才是生活,悲凉、慵常、琐碎而真实,她和大观园的人进进出出,气息相通。她进过大观园,见黛玉一人坐在水边发呆,她刚想过去唠点家常,就看见一个乡下老太太,这刘姥姥咋变成这样了,身系围腰,头戴饰巾,手提竹篮,卷着裤脚,东张西望地进了大观园,她发现那老太太盯着自己,她走老太太也走,她停下老太太也停下,老太太面熟,好像见过,老太太想和她招呼,她也想和老太拉拉手,结果刚伸出手就被隔住了,咋了?原来是面镜子,那老太太是自己。
  沙丽回来,见老人戴着老花镜,手里捧着《红楼梦》,半躺在沙发上,就不高兴,都下班了,还没煮饭,虽说沙丽没去叫醒老人,但她锅碗瓢盆碰得山响,老人自然醒了,而且神情慌张,老人埋怨自己,怎么又睡着了,还进了大观园,她眼角有些泪,大概是读出来的,或者从梦中带出来的,老人擦了擦,就去做饭了。
  大观园人多,毕竟是书上的事,从书上下来,老人就不知所从,干啥呢,煮三个人的饭,要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就用《红楼梦》打发时间,每次看《红楼梦》都会睡着,睡着本身不要紧,但会误了煮饭,误了煮饭,儿媳就要给脸色看。那段时间,老人改看电视,但一会儿又睡着了,这不跟看《红楼梦》一样吗,她干脆什么也不看,看天上的云,天上的云挂着彩儿,清晨是玫瑰红的,傍晚是橙黄色的,中午寡白,像棉花朵朵,有一次,她看着看着,身子就飘飘然起来,那些棉花朵朵真可爱,在自己身边擦来抹去,她用手捞它们,又想坐在上面,腾云驾雾的,孙猴子不就是这样吗,她试着坐上去,她最先伸出了一只脚。
  小区保安惊叫起来,很快,花园里就聚了十多个人,七楼可不是好玩的,他们抬头望着,那个黑衣老人,像只要飞的老鹰,人们七嘴八舌,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有人说劝人先要安心,有人建议上楼破门,有人说快找海绵被子垫着,最后,保安在慌乱中打了110。
  老人骑在窗台上,觉得楼下聚了十多个人,他们在忙啥呢,把一个好端端的园子,搞得乱糟糟的,她想下楼去看个究竟,她向楼下招了招手,同志好,同志们辛苦了,那招手的感觉真好,就像向芸芸众生,挥手致意。
  她从窗台上下来,突然想起该煮饭了,不然又要看脸色了,米下了锅,她准备下楼,外面凉,她在黑色衣服外加了件红毛衣,换了鞋,喝了一口水,就出了门。从一楼上七楼,她中途一般要歇三次,从七楼下到一楼,她歇一次就够了,别以为下楼容易,脚要打闪的,搞不好,脚一闪就滚下去了。她下楼时,扶着栏杆,好像不扶住,栏杆就要倒似的,走到四楼时,她歇了一下,两个保安带着几个人从下面冲上来,和她擦身而过,这些人咋了,急成猴样。
  她下到一楼,院子只剩下了几个人,人都到哪去了?
  人们看到这个穿红毛衣的老人,驼着背在院子里溜达。大门外开进两辆警车,门卫跟他们指点了一下,几个警察就上了七楼。老人在院子里扭了扭腰,动了动关节,自觉没趣,就上了楼,刚走到楼梯口,就迎面遇到那几个警察和保安,老人问他们干啥,保安说,一个穿黑衣服的老人要跳楼。老人问,跳了吗。保安说,没呢。老人自言自语地说,就是嘛,好好的,跳啥楼嘛。老人歇了两次,上到七楼,怎么也打不开房门,发现门上有撞过的痕迹,这门一直好好的嘛,怪事。折腾了半天,老人也没打开,直到沙丽下班回来。
  那以后,穿黑衣服的老人要跳楼,这句话经常在老人脑子里转悠,怎么要跳楼呢,人活着不容易啊,怎么要自寻短见呢。
  
  老人终于发现那个穿黑衣服的老人。
  那是一个中午,天空像块刚洗过的蓝布,晾晒在头顶,蓝莹莹的一块,什么痕迹也没有,自然也没有白云,老人站在窗前,天上没了白云,就没了看的,她注意起每家的阳台,怪了,那些七翘八拱的阳台,越看越像悬棺,这个记忆,源自她的童年,老家就有悬棺,壁陡的崖子,棺材就放到上面,那不是放到上面,而是飞到上面,上不沾天,下不落地,这样的地方,不飞是上不去的,古人会飞,这是来自她老家的传说。古人多好,会飞。
  就在她想像古人会飞的时候,她看到了黑衣老人,也是在七楼,也是一个老女人,她在阳台上呆呆坐着,一动不动,开始,老人还以为那是件晒着的黑衣服,是人就会动的,后来那件黑衣服突然站了起来,衣服怎么会站起来呢,老人才看清,那是一个穿黑衣的老女人,比自己还老,老得一把干酸菜似的,一动不动的人,不比自己老,才怪。那黑衣老人从没合拢过嘴,深陷的双眼,像两颗钉子,盯住一个地方不动,她的颧骨是峰,峰下面是谷,一块不大的脸,全成了高山峡谷,很瘦的高山峡谷。其实,老人看不清黑衣老人那张老脸,准确说,是她感受到了那张老脸。
  黑衣老人瘦成一只岩鹰,头和嘴都只剩下了骨头,一动不动守在悬棺上,她感觉得到她随时都会飞,在有悬棺的悬崖峭壁上飞,在她童年,时常看到这样的景象,蹲着的鹰,站着的鹰,在山崖上一动不动,它们只和天空交流,不用话语,只用翅膀,用飞的姿势,所以不飞的时候,它们沉默如悬棺,所有的话语都成了往事,所有的往事都已盖棺定论。
  即使老人离开窗口,做饭的时候,黑衣女人也坐在眼前,这样的情景,直到沙丽带回一只宠物狗,才慢慢淡去。
  宠物狗以家庭成员的身份,来到这个家,沙丽很兴奋,用介绍贵宾的语气,介绍宠物狗,她说这狗学名叫马尔济斯,来自马耳他岛和西西里岛,是最古老的品种之一,公元13世纪的埃及古墓里,就发现此犬雕像,罗马军团到达英国及中世纪以前,一向是欧洲贵族的日常伴侣,陪伴着许多皇家贵族,度过许多闲适时光,诗人们用诗这样赞美:马尔济斯比小鸟活泼,马尔济斯比斑鸠纯洁,马尔济斯比少女美丽,马尔济斯比印度的宝石珍贵。
  这只马尔济斯,用区分人的性别来说,为女性,一身纯白,椭圆的大眼睛,呈古铜色,晶亮有神,而眼眶和化过妆的女人一样,有眼影,呈黑色,嘴唇丰厚,体形富态,丰润的丝毛,遮盖全身,直垂脚底。
  沙丽给马尔济斯取了名,叫沙宝,沙宝来后,沙丽就成了化妆师,只要她在家,不是为沙宝抹口红,就是给沙宝戴上墨镜,再围上一块紫色的围巾,沙宝一下子就神气起来了。沙宝神气了,沙丽也就神气了,在花园里,人们经常见到,神气的狗前面走着一个神气的人,神气的人后面跟着一条神气的狗,像娘俩。
  用宠物打发寂寞,是老人们的习惯,沙丽以为婆婆拿出两千元买宠物,目的也是为自己添份乐趣,说得也是,沙丽两口上班,家里就剩下老人和沙宝,老人抱着沙宝的样子,像抱了个孙子,笑乐淘淘,一幅天伦之乐的景象。那一天下午,阳光尚好,沙宝躺在老人怀里,老人抱得很紧,老人怕一松手,沙宝就长大了,就像周波一样,长大了就不亲娘,改亲媳妇了,沙宝舔着老人的手,老人用手为沙宝梳理毛发,梳着就睡着了,一睡就过了煮饭时间。沙丽下班回来,见婆婆没煮饭,沙宝躺在婆婆怀里,还舔着婆婆的手,沙丽心里很不高兴。
  没煮饭就喝西北风吧,沙丽是不会煮饭的,她也不便叫醒老人煮饭,但她从婆婆怀里抱走沙宝时,动作很大,似乎是有意弄醒老人。老人见沙丽回来,才意识到还没煮饭,沙丽对老人说,今后就别让沙宝舔你手了,很不卫生的。老人并不明白沙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忙着去了厨房。
  老人戴上橡胶手套做饭,这是沙丽为她准备的,名义上说是冬天冷,用以保护手和皮肤,实际上是沙丽对老人不放心,怕老人肝病传染。有几次老人和沙宝亲近,沙丽硬是从婆婆怀里抱走沙宝,老人后来才明白过来,沙丽是怕老人的肝病传染给沙宝,明白过来的老人很生气,但每一次都是闷气,从没发泄出来。
  周波知道沙丽的用意后,就骂了沙丽,医生说了,肝病主要是通过血液传染,老人是小三阳,DNA检测为阴性,说明病毒少,也没病毒复制,一般的生活接触,不会传染。再说了,买狗的钱,妈还出了三分之二呢,虽说老人有病,但毕竟是自己亲娘。说到这里,周波本想说,难道亲娘还不如一条狗吗,但没说出口,他气得差点对沙丽专了政,他的拳头,沙丽尝过,虽说打不死人,但能气死人。那是以前的事,沙丽知道,现在周波不敢打她,周波有求于沙丽,周波想调工作,而沙丽的领导可以帮这个忙。
  沙丽一如既往,每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给沙宝洗澡,然后给它梳理,穿戴,喷香水,再然后喂鸡喂鱼,沙宝不吃猪肉,那天,沙丽给沙宝喂猪肉,沙宝气得不理沙丽,沙丽急得对周波说,宝宝不吃猪肉,宝宝不高兴了,今后每天给宝宝买点鸡鱼回来,当然,巧克力也可以,宝宝吃巧克力。
  周波听沙丽这样说,一阵肉麻,不就是一条狗吗,像养个老祖宗似的,开始老人不知沙宝的饮食习惯,以为买回来的鸡是人吃的,就炖了,沙丽知道后,心头不高兴,就含沙射影的说了一通。老人没搭理,只是背着流泪。
  知道沙丽不准老人亲近沙宝的原因后,老人就远离了沙宝,开始,不习惯,都和沙宝黏上了,孙子似的抱在怀里,一把尿一把屎,喂这喂那的,要突然割舍,老人难以释怀,手空落落的,心空落落的,觉得世界一下子就空了,老人回到了马尔济斯前的日子。
  老人又看到了黑衣老人,一只守望悬棺的鹰,飞,依然是一种感觉。这是老人看惯了的风景,就像人们每天都看电视一样,如果什么时候看不到了,可能就会发生点什么。那天,黑衣老人隔壁的夫妇,突然吵闹起来,并且吵到了阳台上,吸引了许多目光,人们纷纷出现在各自的阳台上,目不转睛,连大门的保安也翘首仰望,就像看一出不要门票的戏,女的翻上阳台要往下跳,男的一把拉住她,楼底的人们“哇”的一声,好险,结果女人没掉下去,倒是一盆花从阳台上滑落,滑落的花盆在空中划出一道彩虹,然后漂亮地砸到地上,“啪”的一声,绽放出一朵美丽和时尚。
  所有这一切,就发生在黑衣老人身边,黑衣老人却熟视无睹,她连瞟也没瞟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地方,说不清她盯住的地方在哪里,也许很远,也许就在她心里,也许我们根本就看不到。
  周波发现母亲不对劲,经常直愣愣地看同一个地方,他顺着老人目光看过去,对面七楼阳台只有一个很邪气的黑衣老人,其他什么也没有。周波用手在老人眼前晃了晃,摇摇头,这人呀,上了年纪就怪起来了。
  
  老人和沙宝被迫疏远后,老人就不想再管沙宝了,但沙宝饿了时,同样摇头摆尾的找老人,沙宝红嘴眉眼,浓妆艳抹,白色毛发直垂足底,像穿了套华丽的落地晚礼服,走路一摇一摆,雍荣华贵,老人突发奇想地问周波,这沙宝越看越面熟,你说像谁呢。周波摇摇头,像谁呢,老人也摇摇头,自己也想不起来像谁,只觉得面熟,像某个人。
  两人正说着,沙丽就回来了,她穿了件很长的白色套裙,进门一亮像,老人突然恍然大悟,说了声想起来了,老人拉了一下周波,周波说想起啥来了,神经兮兮的。老人没忙着说话,一直目送沙丽进屋,直到沙丽进了卫生间,老人才对着周波耳根说,沙宝像你媳妇。周波啊了一声,老人说,第一的像,你看那穿着,你看那走路的姿势,你看那眼神,没两样的。周波“嘭”的一下笑出声来,等沙丽从卫生间出来,周波盯住沙丽就不放,从头到尾的看,沙丽问咋了,周波没回答,而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声真像。沙丽问,什么真像。周波笑了,说没说啥,没说啥。
  自那以后,老人背地里就叫沙丽小母狗,沙丽自然没察觉,只觉得周波娘俩神秘兮兮的,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沙丽揪了周波耳朵,周波也没坦白交代,他怕说沙丽像条狗,他不敢说。
  周波不说,沙丽也能猜出个大概,反正没好事,所以沙丽就把矛头对准了老人,但她开始也没表露出来,相反对老人很客气,老人有些不适应,这天咋就变了呢。沙丽虽没明说,但暗地里对周波施加压力,周波明白沙丽的意思,但他同样不便对老人咋样,毕竟是亲娘。沙丽见周波没对老人采取行动,就自己亲自出了马。她这一出马,非同小可,把老人闹得不可开交,老人脾气就这样,仍然忍了。
  有些事终究会发生的。那一天是周六,周波两口都在家,老人洗了碗就走到阳台上,她开始没发觉有什么异常,只是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待她坐定之后,她才发现黑衣老人不见了,鹰终于飞走了,飞上了天,而悬棺上那把竹椅还在,瘦瘦的,空空洞洞,像具枯髅。这一发现非同小可,老人预感到一定要出什么事了,这样想的时候,老人躺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她觉得有人舔自己的手,温和湿润地舔着,她没动弹,天空小鸟呢喃,风和日丽,阳光抚着,轻风梳着,好像见到了天上的情景,有一件黑色的衣服总在眼前飘。
  突然,老人被沙宝的叫声惊醒,原来沙宝一直为老人舔着手,沙丽过来就给沙宝几巴掌,沙宝惊叫不止,老人见沙丽抱走沙宝,并找来酒精为沙宝消毒,沙丽一遍又一遍地用酒精涂抹沙宝的嘴部,并恶狠狠地说这说那,老人实在受不了了,大病了一场,等病好后,沙丽对老人说,你老人家年纪大了,就别在家里做这做那的了,家里家务事也多,眼不见心不烦,你老到公寓住段时间,清静清静。老人一听,自然知道沙丽的用意,一气之下,就搬进了老人公寓。离开家那天,沙宝在后面跟了很远。
  准确说是沙丽撵走了老人。沙丽跟周波商量过,周波自然没同意,但沙丽执意这样,周波也就没硬顶了,因为周波要调工作,不便和沙丽搞僵。老人搬走后,周波每周都要去看老人,老人也不想多说啥,只是对周波说,儿啊,还是生一个吧,一个家没娃就没着没落的。
  老人一说完,周波突然觉得母亲一下子很老了,背更驼了,头发也更白了,看到母亲这个样,周波眼里泪水花花。
  那天晚上,周波洗了澡,还往身上喷了香水,一直等着沙丽,到十一点过,沙丽才回来,最近沙丽经常很晚才回家,周波问她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沙丽说,你不是要调动工作吗,不付出点时间,哪里调得了动,你以为老板是好对付的?老狐狸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
  沙丽所说的老板就是单位领导,什么叫付出点时间,付出怕不只是时间吧,都晚上十一点了,周波没有细究,细究下去只会自讨没趣,他不想影响自己的情绪,沙丽已经背对着他睡到床上,他碰了她一下,她没理,周波凑过去说,你闻我身上。沙丽勉强闻了闻后没反应,周波说CD香水,六百多一瓶呢。沙丽说六百多又咋样,要看喷到什么人身上。沙丽这话显然是看不起周波,而周波没生气,他一把将沙丽揽在怀里说,我们生一个吧,今晚好好的生一回。沙丽说,才整走一个,你又要生一个,烦不烦,要生你自己生。说完就自个儿转身蒙头睡了。周波一下子没了情趣,不生就不生,什么叫整走一个,周波来了气说,整走老人的人会遭报应。沙丽没理周波,一下子就开始打鼾了。
  周波很难从沙丽那里得到温存,再加上老人走后,沙丽很晚回来,所以一人在家的周波,只有把感情寄托到沙宝身上了,周波对沙宝越来越好,他想起老人说过的话,沙宝像沙丽,不说不像,越说越像,沙宝红嘴眉眼,浓妆艳抹,白色毛发直垂足底,像穿了套华丽的落地晚礼服,走路一摇一摆,雍荣华贵,不仅如此,周波发现沙宝比沙丽还风骚,跷着又大又圆的屁股,在家里走来走去,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周波,不仅迷人还勾魂儿。
  沙丽发现周波跟沙宝亲密,当初周波搂自己也没这样亲密,沙丽没吃醋,她怎么会吃一条狗的醋呢。
  那晚沙丽例外,回来得很早,也没吃饭,一个人倒在床上蒙头大睡,周波回家后,并不知道她在家里,一个人饭后坐在沙发上,给沙宝喂了鸡肉,又用一块巧克力在沙宝嘴上涂抹,就像抹口红一样,抹出了一个丰满鲜红的嘴唇,而且这个丰满鲜红的嘴唇会动,一撸一噘的,沙宝很乖巧地躺在周波怀里,口眼传情。周波紧抱沙宝,手在沙宝身上梳理搓揉,脸贴在沙宝脸上,贴着搓着,周波的嘴就凑到了沙宝嘴上。
  沙丽在卧室里目睹了这一切。而沙丽却像一个旁观者,心不在焉地观看一场演出,她没吭声,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或者说,她看到的不是周波和沙宝,而是她的上司和那个小妖精。当时,沙丽走到包厢前就停住了,上司搂着那个小妖精,正在打情骂俏,上司看到沙丽,也没一点收敛,反而肆无忌惮,开始沙丽还以为看错了,她记得上司亲口约她来的,难道就是来看他们这个?上司的眼神说明这一切都是做给她看的,沙丽一气之下,破门而出。
  后来,周波发现沙丽,也没回避,就像上司的眼神一样看着沙丽,沙丽不在意周波和沙宝亲密,但绝不允许周波用上司一样的眼神看她,沙丽一怒之下,一脚踢开了沙宝,给了周波一个漂亮的耳光,这一耳光就像打在上司脸上。
  周波指望沙丽帮他调工作,所以周波像做错事的小孩,不但没有还击沙丽,还向沙丽讨好,甚至对沙丽说,不算,重来。沙丽只说了句,恶心。周波不管沙丽怎样骂他,而是抓住主要问题,他问工作调动的事进行得怎样了。沙丽说,去你妈的工作调动,老子都被别人甩了。周波问你被谁甩了,谁敢甩你,我废了他。周波过后想想,摇摇头,这话怎么说得这样别扭。
  也许,周波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但他不愿这样想,更不愿这样说,一个家怎么搞成这样了,他想起老母亲,明天就是中秋节,应该把老人接回来,但他知道,要老人回来很难,那怕只是回来过节。周波把意思对沙丽讲了,沙丽说妈是你妈,你定吧。
  周波终于说服老人回家过节,周波答应吃完饭送老人回公寓。那天是周六,沙丽在家做饭,老人回来,周波高兴,就想上菜市场买只土鸡炖药膳,这是老人最爱吃的。
  老人一两月没在家,沙丽见了老人倒也客气,说这说那的,老人帮沙丽做饭,老人找自己的橡胶手套,但没找到。
  周波买好土鸡,找了几个店才找到药膳,他忙着往家赶,还没进小区门,他就看见一个黑衣老人骑在阳台边沿,他开始没在意,当他发现那是自己家的阳台时,他才意识到那是老人,七楼,没错,是自己家,怎么会呢,他急了。院子里已经有十余人,他们抬头望着,劝说着,自然,他们没把阳台当成悬棺,把阳台看成悬棺是老人看出来的,那是历尽了人世沧桑后才看出来的。
  不管院子里的人怎么劝说,黑衣老人依然不为所动。周波跟着几个保安冲上自己家,沙丽开了门,她是从厨房出来的,她屁事没有,周波问她把妈咋了,沙丽说没咋呀,老人没找到橡胶手套,我叫她闲着,沙宝和她亲热,我只把沙宝抱开,其他我没说啥呀。沙丽这样说的时候,周波和保安已经到了阳台上。
  也许老人在想,人会飞多好。人会飞,是来自老人老家的一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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