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树】 一棵树多少钱

  军旅生涯二十年,他只回去过有数的几次家。这一次,又是相隔许多年才回到故乡,与左邻右舍客套寒喧,与亲朋好友茶来酒往,与儿时伙伴唏嘘思旧。待两天过去,初始的热闹散去,他就房前屋后、沟前峁后地转悠。
  故乡是发生了大变化,泥墙茅房全部不见了,全部翻新成了红艳艳一溜儿的新砖平房,还有几家是封闭全院的楼房:村中的池塘被填平,也盖上了新房,只有村外的大池塘还在,面积缩小了许多,水面上成群鸭鹅还有不知名的水鸟呷呷叫着嬉戏。使他心中宽慰的是,塘边四爷家那株杏树还在。
  那株杏树合抱粗,立在四爷家院内,却因向阳的缘故,把大半枝叶都伸出了院外;时下是秋天,虽然叶片黄了落了不少,但仍可想象出春夏时节的繁硕茂盛。看到杏树,他的心怦然一动,忆起了可爱的童年,就像是导火索一样,轰然炸开了堆放记忆的仓库。
  就是这一棵沐风栉雨、默默站立的杏树,带给他多么快乐的童年啊。那时候,物质生活是极度匮乏的,孩子们就把眼光盯住了杏树,眼巴巴地看着杏树抖落一身雪花,把芽苞拱出,幻成一树粉红的灿烂,落英缤纷中,毛茸茸绿晶晶的杏儿就含在其中。几场春雨灌下,不经折磨的杏儿就落在树下,余下的就着丰富的营养,慢慢饱胀了身体;但这时候个儿有了,尚不能吃,可着劲儿酸。“麦黄时分,杏儿挨棍”,到了麦收起镰的时候,杏就基本成熟了。
  “偷杏”是他和伙伴们这时候的最大乐趣。掂起一个石块,一团土圪垃,使劲往树上抛去,杏就随着叶子落下来,大家就争着抢着。抢到手的还兴奋着,没到手的巴巴等着下一“弹”,就听得背后炸雷一声:“鳖娃子们又来了!”那准是房主四爷,大家呼哨一声作鸟兽散。其实,四爷并不吝惜偷杏,杏熟透了摘下还挨家挨户给孩子们送,这时候不让偷,是因为孩子们常常打杏时砸坏了房上的瓦,害得他下雨了要上房补漏。那一次,他悄悄爬到树上,隐藏在茂密的树叶丛中,偷偷摘着吃,吃到了一个酸杏,酸得他哈拉子直流,正好滴到树下的四爷脖子上。四爷以为是一泡鸟屎,抬头一看,他被抓了个正着。
  因地里活计忙四爷一家人常不在家,他们就放心地偷,还一边偷一边做游戏:大家规定,一人十弹,看谁打得准,落得多,谁就胜利。或者,大家打下些杏来,规定不准吃,在树下玩“踢片”,就是地上画了些方格踢瓦片,赢了把杏作为奖品。吃了杏,杏核还能作弹子,在地上隔几步远挖个小坑,看谁弹得远弹得准……想及此,他无声地笑了――杏树,给了他多么快乐的童年啊。
  正想着,就见四爷家的二叔带着两个人拿着斧锯来到树下指指点点。他想起山村用桃杏木做床的习俗,因为桃避凶,杏通幸;还有一句话:“桃树腿,杏木帮,幸福吉祥万年长。”原来二叔是准备伐杏树卖给人做床了。他过去喊了声二叔,其实二叔比他大不了几岁,他说:“按原价卖给我吧。”二叔疑惑了:“你在家住不了一个月,还用得着买杏树做床?”他笑笑:“你别管,我真的要买。”二叔就冲那两人道歉解释:“我这大侄子当兵二十年,这刚回来,我不能不给大侄子面子。”那两人就遗憾地走了。二叔问他:“我帮你刨下来?”他笑着说,“不用,就让这棵树长在这儿吧。”说着,按原价提出钱硬塞给了推让的二叔,笑着说,“这树就是我的了,我买的我做决定,让它好好长着,以后谁也不能伐了。”一边说一边就走了。
  他走到村口,看到放学的孩子们从邻村的学校蹦蹦跳跳着回来,孩子们吱吱喳喳,不知在谈论什么话题。他想,这些孩子,是否也盼着杏子由酸到甜地长大?是否也在麦收杏黄时节去“偷杏”?是否也在杏树下做着各种可笑可爱、可心可意的游戏?是否这棵杏树还能给他们的童年带来无尽的欢乐?
  想着想着,他笑了,他恍然感觉到,自己就是孩童们中的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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