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天眼小说

  山桃走路的样子很奇怪。看上去像只受惊的田鼠。矮小单薄的一个女娃,常会大人般地缩了下颌,在颈上抵出个卑微的小心。若四周声响大了,这女娃便会站住,任那些笑闹的孩子往前跑。人走尽了,女娃才顺着墙壁慢慢地走出教室。�
  11岁的孩子是不应该这么走路的,你想。这学期才带的这个班,山桃是你最先注意到的学生。埋着脑壳走路,埋着脑壳听课,埋着脑壳回答问题。课间学生打闹时,女娃也总是躲在一旁,只留下耳朵参加进娃娃们的嘻哈打笑中。�
  有好几次,你都想让她把头抬起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吓着了娃娃。这学期班上有6个学生未交书费,山桃是其中一个。做了20年的乡村教师,你明白这女娃的眼睛为什么会去看着地面。�
  你把书本夹在胳肢窝下,从讲桌上拿起大口搪瓷杯。大多数时间,你在学生走尽后才走出校门。学校早先是祠堂,上个世纪50年代末砸了祖先的牌位后,就做了学校,学校围墙外是几棵枣树。走过树下,你会习惯地抬抬头,望一眼树干上端拇指粗的箍痕,然后顺了石板路往镇子里去。百十米长的石板路横穿小镇,两边散落着十来户青瓦土墙的人家。木板拼成的门脸大多破旧,只有乡政府的围墙让阴白的石灰水刷出了与众不同的体面。除此之外,镇上还有一家供销社和一家打烧饼的铺子。不过除了赶场日,烧饼铺大多关着门,只有供销社日日开着,能见到些人走进走出。�
  你绕过在屋檐下拱食的猪崽,进到供销社大门,乡长的女人坐在柜台里织毛衣,你俯下身问:“马大姐,有我的信么?”�
  女人没抬眼,嘴和手随了毛线在竹签上一圈圈绕去。“ ……26、28、30、32……”绕一阵,才拾起你的话头:“啥子?信?没得。”�
  啊啊,谢谢。你边往后退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在耐心地等着她开口之前,你就知道没有你的邮件了。来问,不过是习惯的延续使然。似乎常问着,那没有的东西就会有了,比记忆还可靠。�
  刚分来学校教书那阵,你仍像做师范生时一样熬更守夜地写诗。写罢一首,便背了人,阖眼默诵着那些长短不一的句子。从小你就喜欢合上眼胡思乱想,这个习惯来源于祖母一个关于“天眼”的故事。祖母在故事结束时说,那个看见了天眼的瞎子,从此便成了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你不是有福气的瞎子,但在你闭上眼进入到黑暗中时,那些凌空蹈虚的句子就会交错成通往天眼的阶梯。黑暗有时也会带来光明。�
  当然,你写诗并不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感动。在纸上涂抹出几篇满意之作后,你会用信封装了投去报社和杂志社。小镇没有邮局,发信交给乡邮员,来信则自己去供销社的柜台上寻拣。那时柜台上经常摆放着落了你名字的邮件,其中大多数是铅字打印的退稿信。你的最高成就是在地区的小报上发表了两首小诗。不过,对诗歌的迷恋和亢奋在你结婚前就已经渐渐褪了颜色。新婚之夜,你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一行诗,从《春江花月夜》中改编来的:山下何人初入山?此山何年初困人?�
  你为你的诗文和祖母的故事做了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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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顺小路慢慢地走上镇外的斜坡。这条路你已经走了16年。半坡上那幢同样是青瓦土墙的平房中有两间是你的家。在此之前,你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一屋4人,你住了4年。�
  未走近便听见你的女人在同老吴的女人说话。老吴是体育教师,五十来岁了,身板还很结实。他的女人却瘦,像竹篾片,人尽管瘦,嗓门却惊诧脆亮,叹口气都像戏台上的青衣在扯高腔:“唉,是么,没道理,没道理。”�
  接下来是你的女人说话了。你女人的声音很沉,很重,就像她身上的肉,触到鼓胀的表面就能掂出下面的分量。除了质量的显见,还有味道。淡淡的咸味儿,带几许腥。女人夜里睡着了扯鼾时,声响和味道会相跟着冒出,把你的炫幻的黑夜变成乏实的白日。�
  “不管咋说,是规矩兴坏了。”你女人说。�
  “兴坏了。”�
  “本来嘛,从古至今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昨黑了简直睡不着,在床上翻来翻去,像猫抓脚板心。你想想,四百多块钱呀,说扣就扣脱了,两个月的工资呐!”�
  “是嘛,你说说,这种日子叫人咋个过?”�
  “捱嘛,捱一天算一天。”�
  两个女人的声音说着说着就混在了一起,横七竖八地扭成了一支旋律……你突然有些害怕,害怕那个旋律。你加快了步子朝井台走去。女人看见你,直起了身来,用精湿的手撩了下头发,一小片菜叶挂在了额头的发梢上。�
  女人说,放学了。你说,放学了。女人说,娃娃回来了,在屋里。你说,啊。女人不说话了,弯下腰从井里一把把扯着水桶。你从女人身边走过,逃一般。�
  儿子趴在饭桌上做作业,扭过身,抬脸叫声,爸。你回来了。你走近儿子,打算从他身后绕过去,在屋角的破藤椅上坐一阵。日日下课回来,你总要在椅子里坐上半个时辰,然后等着女人叫吃饭。当你走到儿子身后时,你站下了。你闻到儿子的头发里有一股头油味儿。�
  15岁的娃娃,咋就有了头油呢?你伸出手,像是要去摸儿子的头,手在中途拐了个弯,落在了自己的头发上。�
  你有些怅然地看着这个有了头油味儿的娃娃。儿子头发上的味道让你想起了那间充满了头油味儿的小屋,以及4张嘎吱作响的木床。你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过那间小屋和那些木床了。尽管有时你会感得疲惫、无奈、力不从心,但还没有衰老到需要用回忆过去来安抚现在。�
  但就这么一下,“过去”就从儿子的头发里钻了出来。一个充满了膨胀的情欲和内容贫乏无味的过去。4个精壮的青年男子夜夜把头油留在枕巾上,有时也会把身体其它部位的排泄物留在床单上。学校新分来的年轻女教师,是4个男人关了门的话题,也是4个男人床单上污渍的起因。半年后,女教师做了县教育局副局长的续弦,调到县上服侍中风偏瘫的丈夫去了。�
  女教师去县上的第二日,老吴(那时还是小吴)在学校外的枣树上挂了个光秃秃的铁圈,一下课4个男人便你抢我夺地拿了球往圈里投。那时人很瘦,也很斯文,却也把铁圈砸歪了几次。球只要进到圈里,几个男人便在树下举了手笑。笑罢,又吼。周身暧昧的热气,就随了汗液从毛孔里一股股泄了出来。�
  你就是在打篮球时认识你女人的。男人们打球时,总会有年轻的妹子远远地站了看,女人偶尔会在其中。看到热闹处,女人便拾了辫梢含在嘴里,呱呱地笑出声来。你想,这妹子好奇怪,做式倒是娇羞,但嘴角一翘,肚皮里的七情六欲都笑到脸上来了。�
  你打听到这笑出心思的妹子是乡政府炊事员的远房侄女,平日在乡下种地,逢到农闲时,便来食堂帮忙洗菜打杂,挣个三五块的零花钱。一天晚上,4个男人照例在屋里打“拱猪”,你对那3个男人说,我要结婚了。3个男人看他一眼,说,结吧。又说,出出,该你出牌了。�
  搬出小屋那天,3个男人凑份子钱送了热水瓶和搪瓷面盆。热水瓶早就摔坏了,面盆还在用,磕碰掉瓷的地方重新抹了油漆。晚上做完活路,女人便端来热水,守着你洗脸洗脚。待你洗罢,女人便接着盆里的水用,一双脚丫像洗红苕般搓得咕叽叽直响。�
  女人是出嫁后才随了你洗脚。接亲那天,村里的女人都啧啧,这妹子好福气,做了秀才娘子,吃上工资饭了。但吃上工资饭的女人起初并不情愿天天洗脚。你没有对女人讲什么卫生知识,只是自己仍然洗,终于让女人明白了洗脚是你对做秀才娘子的最低要求。待女人再回娘家住时,丈母娘逢人便说,我那女子简直像城里人了,每晚黑用胰子洗脚呐。�
  只是用胰子洗脚的女人至今不爱洗澡。镇上没有澡堂,要烧了热水在自家的木盆里洗。女人说,那么一大锅水,费的柴火够做两天饭了。说罢,还是给你烧,自己端盆水擦擦身子就算卫生了。至今,你仍然记得新婚之夜时女人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由猪饲料、柴火油烟、以及长年积攒下的汗渍混合成的味道,有些酸,又有些咸。你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那些从山里来赶场的乡下女人,不就是带着这样的味道么?�
  往日,你总是很小心地避开这些妇人,不让别人察觉,也不让自己为难。但在新婚之夜,这股味道却激起了你积蓄已久的欲望。那是一种突如其来,却又顺理成章的冲动,就像一头猪,无法遏止的要去泥淖里打滚。�
  你知道那夜你就像头猪,尽管你并不愿意。�
  新婚头半年,你还常常想起那个调去县上的女教师。往日在学校,除了借讲义,你们很少谈过别的话。不过,当你在夜里合上眼时,你就成了那个有福气的瞎子。一切都像电影上演的那样,明月清辉下,女教师云鬟轻湿,玉臂微寒。你嗅着这年轻女人的体香,觉得自己像是久旱逢雨的稻谷,根根节节都吮进了滋润。你无数次在脑子里演义过这种时刻。而每一次的演义都让你萌发出更多的激情和欲望。尤其当想象把你撩拨到极点时,这个情景就愈发变得清晰真实了,你甚至能触摸到女教师光滑细嫩的胴体。这是一个只有你们两个人的世界,充满真情的诱惑和让人欣喜的下流,连赤裸都有了一种坦诚的感动。你压紧她的身体,准备着最后的进入,然而就在这时你发现自己阳痿了。�
  你终于明白了你不是那个有福气的瞎子。即便在黑暗中你也得不到这个美丽纤细的身体。你的灵魂与你的肉体就像白日和黑夜,无论生命怎么循环都只能遥遥相望而无法融合。灵魂与肉体的分离致使你生理上的愿望只能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去实现。只有在那个肥硕的、肉感的、布满汗渍的躯体上,你才能像个正常男人那样进行你此生一次又一次的搏击。十多年来,狂热的交合让你渐渐远离了女教师,以至一到夜里你便急不可耐的要爬上女人的身体,任由出窍的灵魂飘离在一旁惊讶地看着你麻木扭曲的面孔。你总是在亮处同你的女人交合,即便是在夜里也要开着灯。你大声叫喊,粗话连篇,像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男人。不过,即使在你到达高潮时,你也没有亲吻过女人的身体。你从来不亲吻这个不让你害怕也不会让你阳痿的身体。�
  女人说,你这秀才,比乡下男人还能干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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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你又想干了。你扯亮电灯,轻车熟路地抓住了那个沉甸甸的乳房。当你的欲望顺着手指倾泻到鼓胀的皮肤上时,你的手被女人捉住了。�
  “今晚黑不行,娃娃在屋里。”�
  你不再做声。旋涡平静了,危险和欲望也跟着消失。你偏过头,抓住灯绳,随着嗒的一声落回到黑暗中。�
  你想翻过身去,女人却握住你的手不放。�
  “过一阵娃娃就考高中了。”�
  “唔。”�
   “娃娃说学校要办补习班,老师让他报名。”�
  “唔。”�
  “要交150钱呐。”�
  “唔。”�
  女人甩开了你的手。�
  “钱呢?”�
  你彻底不做声了。�
  “你帮学生垫书费,娃娃的补习费哪个帮到垫?别的老师都去学生家收钱了,你不去,谨防人家说你有钱,下回扣得更多。我晓得你是顾面子,你不去,我去,明天就去要,说翻天也要把钱找回来!”�
  女人的唾沫溅了些在脸颊上,你懒得去擦。唾沫中有熟悉的腥味儿,由此你想到女人的嘴,继而想到女人的眼。女人的眼袋很大,眼角堆积的脂肪如一只龅牙,似乎随时会叼了灰涩的瞳仁遁去。你对女人说,哪天抽空去医院看看眼睛。女人说,看啥子嘛,又没瞎,只要你不嫌我难看就行。�
  她难看么?你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你从来没觉得女人好看过。刚结婚时,你给女人买过一件水红色的毛衣,女人用布包了放在木箱里,四周摆满了樟脑丸。回娘家时,女人会取出来穿上,一进村便会招来更多女人的眼光。那些女人围住这个满是樟脑味儿的身体,你一声我一声的感叹,啧啧,硬是漂亮得很呐。�
  你总是木然地站在一旁。你弄不清这些女人是在说衣服还是说人。你懒得问,结果对你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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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想再往山里去了。你是晌午出来的,在山上转了好几个小时。过去家访时常走这条路,你喜欢看路两边时疏时密的山林。此时此刻你却不想再走了。�
  你已经去过了三家。第一家收到了20块钱,第二家给了11块。第三家好说歹说,从褥子下翻出来5块6角钱。当你把压皱了的零钞塞进裤兜里时,你巴不得自己也能�缩得如这一小叠纸片。�
  你现在走到了山顶上。你拿不定主意是否继续往前走。顺小路往山下去,再有半个小时就能到山桃的家。山桃每天上学来回要走近四个小时的山路。对山里的孩子来说,这不是什么稀罕事。你知道,越往山里走,人家越穷,收到钱的希望就越小。�
  太阳已经西斜,靠山尖撑着松垮的身子,橘红的脸蒙了一层灰。山也灰。全没有了青山欲衔半天日的意思。你过后想,那阵悲哀就是从这灰山灰日中抖落出来的。那是一种很突然很具体的悲哀,像妇人丧子的嚎哭,劈头盖脸般地击中了你。�
  你慢慢走近悬崖,眯了眼往下看。这个你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如今就在你的眼皮下如逝水般流去。很慢,很坚定地逝去。你合上眼,世界渐渐模糊,渐渐面目全非,你平心静气地站在山顶上,等着这个陌生而古怪的世界最后离去。你相信那就是人们所说的涅�。这短短的一刻对你来说长于百年。�
  只可惜你没有等到最后的结果。一声啁啾搅乱了一切。是一只红嘴雀,从你的头顶飞过时,不经意地叫了一声,就是这委婉的鸣啼引出了你的寒噤,你退后一步,坐下,从裤兜里摸出收来的钱,你把钱一张张摩平,叠好,放回到裤兜,然后站起身朝山桃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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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第三碗水了。�
  山桃缩在墙角,眼睛依旧看着地面。山桃妈用布条背了两岁的男娃,蹲在灶间烧开水。山桃爸坐在你对面的木凳上很专心地抽着叶子烟,叭嗒叭嗒的声响里有山里人少有的耐心和定性。�
  待你第三碗水喝下后,才又说话:“刚才,我说过了……”�
  “我晓得,老师,我实在没得钱交,一分一毫都没得呀。”�
  “你能不能再想点办法……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垫了六个学生的书费,我的娃娃也在上学。“�
  “唉,实在不行,我们这个书先不读了?”�
  “爸!”�
  “没你插嘴的份!老师,现今我实在是拿不出钱,好在是女子,读不读书都不当紧。”�
  “不不,书还是要读。山桃是个好学生,门门功课都好,上中学肯定没问题。坚持下去,上大学都有希望。”�
  “山里的女子不指望那个。读几年书,能认字就行了。”�
  “爸!”�
  “死女子,给你说了,没你插嘴的份,去,到你妈那儿去。”�
  依旧大声地叭嗒着叶子烟,眼睛盯着你不躲也不闪。�
  你站起身:“那,我走了。书费的事,劳你再想想办法。”�
  “一定一定,有了钱,我立时让娃娃带去学校给你。老师,我也是实在莫法了,劳累你白跑一趟。山桃,快来送送老师。”�
  山桃没应声,倒是山桃妈在灶间回了一句:“老师,等一下。”�
  你站下,见妇人用围裙兜了东西出来。近了,女人摊开围裙,是几个鸡蛋。�
  妇人说:“老师,你要是不嫌,就拿回去。”�
  “不不,大嫂,这个不行。”�
  “咋不行,要嫌,才是打脸呐。”�
  妇人握着鸡蛋一个个放到裂缝的木桌上,动作很轻,很小心。你站一阵,不由得走去桌边,将鸡蛋一个个装进衣兜里,然后对妇人说:“我走了。”�
  妇人笑了,说:“山桃,送送老师。”�
  你转过身,山桃跟着你走出房门。未下台阶,门前空坝的草堆中扑拉拉飞出只芦花鸡。山桃啊一声,丢下你跑去草堆,里里外外的来回扒拉。你看一眼娃娃,依旧往前走。快走出空坝时,你的衣角被山桃拉住了。�
  “老师,还有一个!”山桃仰了脸看你。教她这么久了,这娃娃是头次把脸拿给人看。摊开的手掌让鸡蛋遮去了大半,更显出了手的小。同样小的脸上,黑亮的瞳仁却闪出了生动,聚成个很大很烂漫的笑。�
  你稍稍别过些头,以免自己的眼光让娃娃给捉去。你意识到你已经有很久不敢面对这样的笑容了。10年?15年?还是更久?�
  你想起了一个大人物在意气风发时说的一句话:“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这一刻对你来说就有点像那个一挥间。你教了20年的书,还要教20年的书。40年的岁月,一挥间都隐进了眼前的笑容里。�
  你困难地将自己的眼光放回到娃娃的脸上。你想到了以后的20年。你为自己这么快便承诺和接受了这漫长的“以后”而有些百感交集。你从山桃手里拿过鸡蛋,上面还带着母体的温度。你摸摸山桃的头,转身走去草堆,蹲下身将鸡蛋放到谷草上。你继续从衣兜里往外掏着鸡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鸡蛋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困住那个尚有余温的卵子,像只眼。被困住却又想睁开的眼。�
  或许,这就是天眼了。你想。人世间的天眼。你从这个天眼里看见了自己的面孔。疲乏苍老的面孔。你如同在黑夜里一般清晰地看着自己。你想,你已经看见以后的20年了。�
  责任编辑 张即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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