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北大荒记(散文)】 北大荒集团

  一、月行却与人相随   高亢的秦腔一声“走西口”,会使关西大汉热血沸腾。而在2007年9月6日,从台湾海峡西岸明媚的城市厦门机场起飞,我偕妻要重返北大荒,寻找当年青春的梦,半个世纪之前“闯关东”的豪情,又在我的心底油然升起。
  那是1958年大跃进的年代,十万转业官兵远征北大荒,大文豪郭沫若先生誉之“向地球开战!”我是这大军中的一员。战友们为我送行的照片,新近我倏忽间在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刚出版的《授衔故事》一书上看到,背景是当年我工作所在的国防部大楼,站立在中间的上校处长王乐天后来升迁总参某部副部长,成为将军。我这名勇敢的少尉,随军直抵乌苏里江畔虎林县(后来发生珍宝岛之战的地方即其辖地),开始当开荒队员,随后走上记者、作家的生涯。这倒没有辜负临别时我的上级首长万毅中将(曾是东北军张学良少帅的少校秘书)的嘱咐:“希望你将来能写出一部描写我的故乡的作品。”
  我自信是人生之旅的坚强者,看到有人因为从大都会到边塞的生活突变,竟有美满夫妻因而爱情断裂的,我很不解。可能我当时还是单身汉,分配到850农场6分场第3生产队开荒队,一百多人住在茅草搭盖的大马架子里,在初春冰雪刚化的黑土地上,25人拉起一部犁开荒,收工时从水泡子里捞鱼回到工棚煎烹,感受生活巨变体验欢乐。晚上就着一盏油灯,给远方的爱人写信或给《人民日报》、《解放军文艺》、《萌芽》写稿子。4年之后,未婚妻从南京农学院毕业,分配到人间天堂的苏州工作,千里迢迢奔来北大荒完婚,我已经调在850总场部,住上暖气的四层楼房了。
  所以,这次妻也才有兴致和悬念,陪我重返北大荒,想回到45年前结婚的虎林市西岗的房子去看看。
  这次成行的直接原因,是黑龙江垦区成立60周年,我临离垦区时的工作单位《农垦日报》举行50周年报庆。张估臣总编来电催请了几次,我却迟迟未允成行。
  北大荒人的性格是豪迈的,我的踌躇是涉及一段心灵的小秘密。我知道此去在垦区老报人重逢的氛围中,我非献出珍藏45年之久的王震将军给我的亲笔函不可。
  这封信原本是属于垦区员工大众的,但它无意中成了那个特殊年代守护我们爱情的信物。妻来北大荒完婚后回到苏州工作岗位,而我即随850农场伐木队上了小兴安岭。这时妻突然受到莫名其妙的“时代舆论”的压力。周围的人说,北大荒不是流放右派的地方吗?即使是转业军官也肯定是有历史或政治问题的。你这大学的校花,分到天堂的苏州工作,怎么会偏偏跑到那地方去找一匹北方狼(郎)呢?百口莫辩。这时,我忽然在小兴安岭上收到农垦部长王震上将派《农垦报》记者送达的亲笔信,这位农垦大军的统帅巡视北大荒,忽发豪兴,提笔给我这小兵写信,无非是他看到我写的作品,觉得还好,希望给《农垦报》多写些反映转业官兵艰苦奋斗精神的稿子之类勉励的话。那时没有复印机传真机,我干脆寄到妻处存放。一些流言仿佛也顷刻销声匿迹了。
  这封信因而成了我家的“传家宝”。王震将军后来出任国家副主席,我也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现代文学馆征集党和国家领导人给作家的亲笔函,我都舍不得拿出来。
  唉,回乡心切,我毅然偕妻回乡,重返北大荒,这封信也就决心献给《农垦日报》了。
  从厦门赴哈尔滨有直航的飞机,若走陆路,有五千公里的路程,是“嫦娥奔月”路程的七十六分之一。然而,在我的心路历程上,这仿佛是一个更为遥远的人生之旅的追忆。
  二、旧雨新朋喜相逢
  东北农垦总局现改称黑龙江省农垦管理总局,总局驻哈尔滨市。它管辖的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汇合的三江平原的一百多个农场,土地面积差不多有我国的两个台湾岛那么大。
  我直奔《农垦日报》报庆50周年的主题,把宝献了。于是,翌日在报眼用大号字刊出标题《张惟将珍藏45年的王震亲笔函赠给本报》,惹得当晚从哈尔滨、佳木斯、牡丹江、虎林、850农场的许多老战友看到都纷纷给我打来电话,彻夜未眠。
  《农垦报》是在王震将军的关怀下,1957年由铁道兵农垦局在密山创办的,后与合江农垦局的《农垦报》合并成《东北农垦报》,现在成了《农垦日报》。我是在1958年当上《农垦报》通讯员,1963年成为《东北农垦报》驻虎林分局记者。
  这次在报庆纪念会上欢聚的有三代报人。我属第一代了,在会上重逢的有原《东北农垦报》副总编越安昌,当时的编辑后为《农垦日报》总编的程兆丰,当时驻宝泉岭农场记者后为总局宣传部长的周济,以及老记者现为画家郝伯义、作家丁继松、李兆基等人。见到老友、著名作家、黑龙江省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北大荒作家协会创会主席郑加真,他调侃说他的老伴是《农垦报》老编辑,他是作为家属前来参加的。问起当年荒友,我熟悉的作家林予、平青、范国栋,以及老记者王瑞、弗加等,还有原《东北农垦报》总编昭隆,竟已作故了。
  第二代报人,是1968年到北大荒的知青一代,如原《黑龙江日报》社长,现任省人大教科文卫副主任贾宏图,沈阳军区专业作家吕永岩等,那时我已回到福建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工作,与他们未曾见过面。再后是农场培育成长的,有的是转业官兵的后代,如《农垦日报》现任总编张估臣,以至农垦总局局长隋凤富,党委书记吕维峰等。
  这次纪念活动的一项宏大工程,是出版了《农垦日报50年系列丛书》,看到了自己当年写的一些通讯作品,引起了深情的回忆,包括我所在的850农场老红军场长余友清,党委书记、部队战斗英雄张一千,以及当年我所采访过的无数先进人物。他们有的已经凋零了,但战斗的英姿仍常留北大荒。
  但这次最触动我伤感的,是见不着作家平青。
  平青是我的邻省江西新干人,长我一岁。在南方,他比我更早开始写散文,见诸《南方日报》、《羊城晚报》、《长江文艺》,他原是驻广州的华南垦殖局的报纸编辑,1958年调到新创办的铁道兵农垦局的《农垦报》编副刊,我是他发现的作者和通讯员,在编者、作者之间建立了真挚的友谊。他自己也写散文,而且写得很好。后来报社从密山搬到虎林,离我所在的850农场场部只有几华里,我常到他的编辑室去送稿、聊天,有时就到他的不足十平方的草室里搓一顿饭吃。他的夫人程仁韶也是编辑,总是默默地为我们这些爱高谈阔论的文学朋友斟酒上菜。
  这样一对辛勤善良的编辑夫妇,“文革”中也被打击下放,送到我原来所在的850农场24队劳动(当时称兵团四师三十六团五连)。粉碎“四人帮”后,他们一家调回江西老家安置工作。然而,平青怀念北大荒,他的创作离不开北大荒,他和妻子又要求回到北大荒。平青担任了《北大荒文学》主编兼北大荒作家协会副主席。1985年我随中国作家协会采风团重访北大荒,当时总局驻佳木斯,我们相见甚欢,一北一南,我们各自发表了不少散文,互相推许鼓励。再别之后,互通鱼雁,忙而渐疏。不料1991年他突发脑溢血倒在办公室,我过后很久才获悉而大恸。这次迫切想去看望程仁韶嫂夫人,却闻知她随女儿住在北京。报社的朋友送了她怀念平青的文章给我看,写得至情动人,报社的友人说,她因怀念平青而触发写散文,竟得一百多篇,在各报刊发表深得文学同仁称道,至今已编《思》、《绿的情愫》两个集子出版。平青天上有知,也当欣慰,夫妇散文家堪称文坛佳话了。
  三、魂牵大荒脉脉情
  最后,我要回到七虎林河与穆棱河环绕的850农场,我多年来魂牵梦萦的地方了。
  张估臣总编盛情地说,你既然回到北大荒,一定要去看看当今中国现代大农业示范的建三江。他指派陪同的通联部主任常庆科高级记者,以及不顾高龄挚意陪伴的老友程兆丰也这么认为,于是,由微机室的小白当临时司机,我们一行驱车高速公路500公里,从哈尔滨直奔建三江。进入垦区地界,两旁无垠的田野,成片的麦田、玉米地、水稻田,水稻已经成熟了,透着香气为我们送行。
[ 2 ]   建三江是我走后,在松花江往北流往黑龙江的会合口同江市建立的农垦局的名称,其东面不远又与乌苏里江汇流。有两条江与俄罗斯为界,这三角地带的三江平原,拥有的700万亩土地即有600多万亩水稻地,平均亩产1200斤以上,不愧塞上江南。入夜,我们进入农垦局机关所在地,满城灯火,这是21世纪初才崛起的城市,我的感觉是非常清新、宽畅、整齐,是未来型的最宜人居环境。
  由于要赶路,我们只能去看离建三江局最近的七星农场,那里建有全国农垦现代农业研发中心,引领我们参观300亩(规划1000亩)试验区的朱小姐,是刚从沈阳东北农大毕业自愿申请来北大荒的。她介绍着姹紫嫣红的园区说,这红的非洲红茄,黄的小金梨,绿的宝石,棕的圣果,更有那红黄紫黄桔各色的五彩散,这里的试验项目,有8项是国家级的,实验仪器都是世界第一流的。我们又到七星农场第九管理区第43作业站,接待我们的也是刚自内蒙古农大农机系毕业的学生谢・朝洛蒙。这小伙子领我登上美国迪尔公司出品的耕耘机,他说耕幅达18.2米,一个班次可耕地2000亩,那就不用我们当年25人拉一台犁一日翻地3亩了。
  我们驱车同江口,这里是同江―――海南岛三亚公路的起点,如果说那头是海角,今天我们到达的是天涯了。我们望见了黄色的松花江奔来与黑色的黑龙江汇流,然后我们就要去寻访绿色的乌苏里江了。
  要去红兴隆农垦局之前,我们绕行去黑龙江畔街津口赫哲村造访,赫哲族人口425人,是我国人口最少的少数民族,这里古为肃慎国属地,汉魏称挹娄,南北朝称勿吉,唐代称黑水部在最北方,赫哲部属之。男人穿狍皮大衣,女的着鱼皮服,现在年轻人大都出去了,我们只和一位赫哲老人聊了一番。
  此后,我们就沿着完达山余脉的山峦,向8字号的老军垦农场行进了。
  我们进入红兴隆农垦局有一个奇遇,接待我们的党委宣传部长听说我是福建龙岩来的,他说:“你认识香港龙岩同乡会会长张载村先生吗?”
  我回答:“他是第八届会长,现在是名誉会长,第九届会长陈坚先生是他妻子的堂弟。”
  见我这么熟悉,他乐了。他说,当年知识青年涌到北大荒,张载村是在七星农场,后来成为他夫人的陈慧中,是现在红兴隆局所属的853农场,现在,陈慧中每年都有自己或偕同先生回来,她和先生在红兴隆第一高级中学设立奖学基金,帮助贫困家庭出身的优秀学生,有的已经考上北京大学、深圳大学、厦门大学。他们在七星农场也有捐献。
  这一下子就把龙岩华侨和北大荒拉近了。我说,张载村与我同宗同村,陈慧中的父亲陈灼瑞先生是爱国华侨,龙岩旅港同乡会创会会长,对祖国和家乡捐献甚多。陈慧中的弟弟陈进强,是已故全国侨联副主席王源兴先生的小女婿,捐献内地文教事业达二千余万元,是福建省政协常委,也是华侨大学副董事长。
  这位部长赞道:“真是一家子爱国爱乡,还爱到了北大荒。”
  我说:“我们的北大荒!”同行的伙伴都笑了。
  而后,我就要回我的属于牡丹江垦局的850农场了。
  从完达山穿行出来,越过迎春镇和牡丹江农垦局所属854、8511农场的土地,走上了牡丹江直通虎林的大道。在广袤的平原上,路旁的钻天杨耸入云天,两边垂柳依依,这就是当年我迎着暴风雪乘坐爬犁前往的850的道路么?
  进入花园式的850场部,有规划的广场和公园绿地,每幢民房也在绿荫的包围中,我依稀辨认出,这就是当年王震将军亲手描绘的850农场五分场红星城。听说郑场长、工会李主席早在迎候我们,但他们是十万转业官兵的后代了。停,停一停,我下了车,我要找一幢民房,找一找当年的老铁兵。哦,你是1959年来的山东支边青年,你呢?是回城潮中没有走的老知青,围扰前来的乡亲们越来越多,终于走出一位老者,老式的中山装,腰杆笔挺,一看就是一名老兵。他走上前说:“你是小张记者?”
  “是!”
  “我是老西岗的,当年随老余头老场长踏过荒的。”
  “啊,这漂亮的庭院是你家的?”
  “是啊,儿子在深圳当经济师,接我和老伴去住,我们不习惯,还是回来住这里。”
  “我想寻西岗的那座老房子。”
  “你们结婚的那座老房子吗?拆了。我随老场长还参加过你们的婚礼呢!”
  “啊,啊……”
  “房子是拆了,但人是老的,这几栋新房子都住着老铁兵,转业官兵。你回来吧,当年王震部长巡视850时亲自给你张记者写信,我们都光荣着呢!”
  “我回来?”
  “回来,咱们都老了,盘腿坐在炕上唠唠喀。”
  “好,回来,唠唠喀!”
  850,我回来了,带着当年江南水灵灵的新娘子回来了,在南方的繁华世界溜了一趟,原来我的灵魂还拴在这儿,在老北大荒。
  那边场长、工会主席派人来催,酒香也飘过来了。但我在老铁兵的家里赖着不走。
  我回来了,我醉了,我心之所系的850啊!
  【责任编辑 朱鹭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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