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十大不能纹的纹身 文身

  当年我还没有发表作品的时候,整日想着为自己取一个伟大的笔名,让人一看,就联想到大诗人。终于在1980年的时候发表了一首诗,取的笔名是“大卫”,那时候我崇拜希腊,每天练习健美,有点胸肌,就取了这个笔名。得意了两天,朋友在街上遇到,喊“大卫”,我反应不过来,明白是叫我,起了鸡皮疙瘩。很是后悔,从此再不用笔名。还是父母取的名字比较正常,意思是他们的意思,名字是你的名字。自己取笔名总是要赋予些意义,但意义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你不可能一辈子守着一点鸟意思不放,例如深沉,你也会有热爱肤浅的时候,寓意深沉的名字就很讨厌了。今天喜欢这个意思,过几天心境变了,原来的意思也觉得没意思了。如果是父母取的,无所谓意义,那就是天赐一名。
  这与文身一样,一时激情,喜欢某个图案,就刺上去,只是一刻工夫,但如果厌倦了那点意思,要恢复真身,就难了。英国有个演员最近说她文身的事情,17岁的时候赶时髦,在肩膀上刺了个青蛙,刺好才过一天,就讨厌那青蛙了,越看越像癞蛤蟆。交个男朋友,也因为不喜欢那个蛤蟆而弃她而去。花了很多钱,很多年时间,才把那图案除掉,肩膀上留下一片疤痕。疤痕也比青蛙好,是肉体的自然现象。她终于明白,这世界可以容忍真的疤痕,但不能忍受一个假的青蛙。
  我有个朋友,是个现代派,装修房子的时候要把房间搞得像达利的画。这里画个耳朵,那里涂成血色,这边装个牛头,那边安根钢筋,客厅顶部悬挂些恐龙蛋那样的东西,床像一架钢琴,说是要睡在音乐上,真正是野怪黑乱。我说使不得,你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呢。他不听,装修完毕,各界人士都去参观,卧室房间都别出心裁,出其不意,大吃一惊,观者赞不绝口,尖叫,像是在一个行为艺术现场。过了两个月,他已经快要疯了,叫工人来全部敲掉,浪费了一大笔钱,才知道还是石灰刷的墙和木板床好,正常,顺眼,安心。
  孔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他的意思是说人生要正常。人生谁都有反常乖戾装神弄鬼的时期,但不能期待这种症状天长地久。能够天长地久的事情,是正常,是大米、蔬菜、盐巴。
  我认识一位领导,官至厅级干部。永远一本正经,政治正确。大家都以为他的一生都是正确的,好像连感冒这种错误都没犯过。有一日,大家在温泉宾馆开会,会后集体洗温泉,他在会议上讲得头头是道,掌声稍响,因此忘乎所以,他是从来不和大家一起进行业余活动的,居然跟着大家一起脱去衣服,下水。周身舒泰松弛之间,我忽然看见他的上臂上刺着一个黑色的骷髅那样的符号,显然是以前什么团伙的标记。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心一醒,一惊,手臂迅速缩到水下。有顷,捂着左臂站起来,赶紧更衣离开了。这个家伙年轻时候没有估计到自己这一辈子还有当官这个后果。这个时代对这些已经忽略不计了,但他作为过去那个酷爱翻老底算旧账的时代的亲历者,内心还是害怕。
  我们这个时代不喜欢真身。小青年要染黄头发,城市要建成“东方日内瓦”,诗人要当“中国的米沃什・布罗茨基”,哲学家要当中国的尼采,小区要叫做“创意英国”。没有人要当他自己,但他自己又是谁呢?
  有一日与家长们在一起吃饭,这个说他的小孩在弹钢琴,已经考到某级了,那个说她的小孩6岁就学剑桥英语,第三个闷闷不乐,说他发誓要把儿子送美国留学。十人的饭局,九人都要根据某个图纸,某个深刻高级的意义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为某种人才,比例相当高啊。我小声咕哝,我只是希望我的女儿能成为一个女儿。一桌人都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开始议论,先是以为我是一个不正常、不负责任的父亲。后来集体愤怒,认为我看不起他们、故意标新立异,大家不欢而散。
  饭局后接受某报记者的采访,我说是走路过来的,他起初不信,认定我的衣袋里藏着汽车钥匙,继而恍然大悟。他后来这么写,作为另类,诗人于坚至今一意孤行,坚持步行云云。
  (摘自《今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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