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战争黑雪小说_黑雪

  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再翻过一个坡,就是陈巴尔虎草地。   雪下得正急,风嚎着。看不清天和地,只感觉天挺阔,往哪儿走都是疯了的雪。   这天气只有马和人还活着。辨不清时辰了,骑黑马的家伙这会儿也不再骑马。马被风雪惊住,亮着眼睛鬃毛�起,人就下来牵马,把马的脖与身子拽成一字。人和马都纷乱成了雪色,在混沌里分不清了。
  脸和胡子被雪摔得极痛,心憋闷得也痛。仰颈喝几声马,那声音遂被风卷走了,随雪一齐舞不出多远,便没了去向。
  这厮和马都像蛾子,一对扇翅扑打大雪的蛾子。
  雪黑起来。
  远远的,就望见一点火星(其实已不远了),那火星在雪隙里躲躲闪闪,把人的眼闪得涩涩的,像揉进了沙子。“唏――啊”,就爆破一声喊,把耳震出一块空白。“哦――噢”,这厮奔起来了,马和缰绳一齐丢在黑暗里。他张舞着扑向那光。光被他的蛾翅抱住,再被摔出去。
  近些,就认清了那院落。光从窗里泻出来,将雪分出一块黑白。一脚踢在门上,门不开,发出闷闷的响。再踢,立耳听里面有女人的声音。 须臾,门推开了,遂推出一扇光芒,耀得雪一片乱舞。女人的叫声刚吐出口,便被风噎了回去。
  这厮被突兀的电光刺伤了眼,他努力遮挡那光亮,欲看见女人。但看不见,揉眼,再揉,便抹下两撮眼屎。
  女人一时不好认出这厮。这厮的浑身连同眉眼一并被雪糊了,不信这厮还是活人。不敢再骂,木立着眼瞪住雪人。女人长得真好,白白的,肥肥的,一身好肉。嘴张出缝隙,内中一排齐整细碎的牙齿。那唇极鲜且丰润,只是颧骨略高,眼睛小些,典型巴尔虎女人。
  关住门,就关掉了一耳的风雪。电视的声音遂波及而来。
  这厮并不言语,只将帽头和皮夹克一齐摔在地上。地上是水泥抹出的平面,又染了彩漆。眼仍看不见,大概是雪伤了眼,泪一串串地流。
  女人终于认出了这厮。
  “是你?”
  “牟呢。”
  “真的是你?”
  这厮遂一把扯过女人,将臂围去,围成铁蛇。女人没动,女人后来动了,她受不住了这寒气,她动时像只被蛇缠住的猫。
  “呀”,她叫一嗓。
  “呀”,她又叫了一嗓。
  “咣咚”,门再被风砸开,雪伺机疯窜而入,却一头撞到这厮面板一般宽阔的腰身,阻力太大,这风雪似无缝可钻的耗子,吱吱劲叫在门口打起了漩涡。
  “犊子,你个犊子。把门顶上,这冷的天你想让雪将我埋了是不?”女人死命挣扎着,白胖的手捶在这厮的胸上,似捶到了一面牛皮大鼓。
  这厮说:“脱了我的靴子,就放了你。”
  “犊子,”女人斜了这厮一眼,“凭啥给你脱靴子?”
  “脱了就知道了。”这厮笑了一下,将眉眼上的雪挤融了。“你不是总给巴图那东西脱靴吗?”
  “我还给他洗脚呢。你也想洗?”
  “想。”
  这厮又笑了一下,嘴几至咧到眼角,眼仍朦胧着,遂松了手脚。
  “你想给我脱我还不习惯。巴图那东西才让女人脱靴。”
  门再被关住。女人扭动着肥臀。
  “哪股风又把你吹来了?”女人的臀后绽出一团弧线。
  “我还死不了。”这厮说。这厮的眼睛明晰起来了,随即被女人的好肉填得满满。女人穿了件贴身的单衣,紧绷绷的那种黑裤,看上去凸凹不平。
  这厮又甩了几件内衣,内衣竟湿塌塌地成了柿子。
  “弄点肉吃,有没有白酒?”这厮凑近屋地中的火炉。风好,牛粪火被抽得猎猎地烧,温暖波射着。
  “老眯老眯,”肥女人扯嗓喊起来,“你个犊子还不起,来人了你也睡。亏得不是劫货的。”
  “把那牛弄了。”女人蹶下屁股,往炉里倒满牛粪。
  “那伙计还没走?”
  “你说老眯?德性的,轰都轰不出去。”
  “在你这儿,只要嗅腥,不给工钱都值。”
  “闭上你的臭嘴,”女人将眉拧了,“他没你那肠子,不给嗅味儿就长翅膀飞了。”
  老眯起来了,抱了案板和牛头。这家伙又瘦又小,像只脱了毛的干鸡。头发乱乱的。他走路没一点声音。
  这厮就一咧嘴,从胡子缝里卸出一些笑来。冲老眯说:
  “哎,我的马还在外面,你出去瞅瞅。那马不老实,小心别踢了你的鼻子。”
  老眯嗯了一声,他说话的动静没个苍蝇大,牛头和案板压得他趔趔趄趄。
  老眯走路没一点声音。
  “孤男寡女的,你也放心?”这厮说。
  “他敢!给他饭吃给他工钱,他还想看看锅里的?他没那个胆。”女人说。
  “巴图也得要了他的命。”女人说。
  提到巴图,这厮的脸上渗出几许醋来,牙也嘎嘣响。这厮用刀轻轻拨开衬裤上的一块补丁,一叠齐整整的纸币嘎巴着跃出来。遂用手指捏了,展开。
  “你转过头来。”他对女人说。
  女人转过头来,女人哦了一声,她的眼似被那团火烫了。“哦”,她爬到炕上去,将一卷被子打开了,那被潮湿湿的,仿佛冒着泡的池墉,甚至要散出几许热气来。
  “抢来的?”女人铺着被子。
  “骗来的?”
  “啪”,纸币摔在炕上发出诱人的脆响。有一些光线凭空里碎了。
  “走了几趟俄罗斯,”这厮说,“巴图能用这玩意糊弄你,我也能做到。”
  “沾了会俄语的光,几笔买卖倒把手,挺好玩。”
  “巴图今儿咋没遇见?一年多没见他了,我挺想和他喝酒。”
  女人转过身来,女人的眼里就挤出两滴水珠。
  “巴图的牧点赔了,几百只羊都遭了白灾,真叫惨。”
  “老眯,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把酒烫上,来那烈的。”女人又扯起了嗓子。
  “老眯,把那手扒肉也煮了,都留着你啃是不?”
  老眯刚跟马打完架,从外边回来。这厮的马着实烈性,还十分认生,见风雪里一个瘦子悄没声地移来盏马蹄灯,瞅着不像主家,便一个蹶子将那灯踢了个飞,吓得个老眯抱头窜回屋来。
  “马喂上了?”这厮问。
  “喂个屁,人差点没喂了它。”老眯褪着袖,忿忿地说。
  女人遂笑了,“这老眯人小却长个倔脾气。”
  女人的脸愈发红润了。她飘过来,落在这厮的膝边。
  “哎哟,你可真能,嘻嘻!”女人笑着。这肥女人笑起来颤颤的。女人盘扭着坐,把单衣撩起一线,一条油雪似的白肉遂乱了心。
  没见过这么肥白的女人。
  这厮就乱了些阵脚。
  屋子陡然燥热起来,牛粪炉愤恨地将一管铁筒烧出红烟。那烟徐徐直上,晃了屋内的景致。听得见火猎猎焚烧的声响。风仍在外面嚎着。
  牛头上来了,大个儿的牛头,一壶热热的烧酒。喝一口,滚滚的就通烫了心尖。索性吞下半壶,水酒敲那胸咚咚地响。老眯从手缝里望了这厮,就狠咽了几口唾沫。
  牛头抡飞了,猛一用劲,下颏分下来,甩开嘴咬那牛鼻,油腻腻地扯下一条皮肉。再喝再咬。
  女人欢快地叫着,她数着那堆沉甸甸的纸币。女人的脚丫巴白白地颠着,像只要跳动的蛤蟆。
  这厮继续吃那牛头。把青黑的眼球一抠,遂送到嘴里。桌边已布满了牛骨。嘴巴眉毛胡子都沾满了油腻,生啃了活人似的。唇和一管大鼻很鲜明地突兀,将脸面分出明暗。
  这厮终于仰起头来,酒壶和牛骨都躺在桌上。又抓过手扒肉,用刀子麻利地割了吃。那刀子的技巧似玩的杂耍……
  终于吃累了,他擦了擦手一把抓过女人:“巴图今儿个还来不来?”
  “他以后不来了。”女人说,女人软成泥,搡进这厮的怀里。
  这厮一笑,用那油光光的手扒开女人,电灯很亮很耀人眼。
  牛粪火炉迸射出火团。老眯啊一声叫,似大白天活见了鬼,捂了蜡黄的脸猫一样窜了。电视仍闪着光色。
  “你能帮帮巴图吗?”肥女人吁喘着,气息热烫烫地喷在这厮的胡子缝里。
  “巴图?”这厮说。一群牛在这厮的腰子里轰隆隆地响,“我帮他,让他再回到你的被窝来?”
  “他以后不来了,我说过。“女人吁喘着。
  “不过,我倒想和他合开一个牧点。”一群牛轰隆隆地响,“我想我总不会再输给巴图那东西。”
  “哐咚”,一匹雪马破门而入,咴咴劲叫。
  “黑子,你给我出去。”这厮喊。
  “让它也暖和暖和吧。”女人说。
  雪愈沸了……
  
   本期特辑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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