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追求传统,留马路,上大约会去,好像没那个必要吧?” 一个外地朋友打来电话,说小女儿芮正在北京工作,让我多关照。我和小芮取得了联系。 一天上午,小芮来电话,要我和她商场买冰箱,说男友正好出差。
小芮,25岁,公司白领,大学毕业来到北京。男友安徽人,比她大两岁,大学毕业分到 国家某机关,后辞职,在中关村一家电脑公司做生意。两人相识一年多,后在北三环外租了一套一居室,搬到了一起。
冰箱买好,下午送货,我们在商场顶层吃饭。
“住在一起真好,比单身宿舍强多了。”
“特温暖吧?”
“当然。”小芮为自己迈出这一步感到庆幸。“晚上不用到处找饭辙了,没下班就想着做点什么吃,回来和农民侃价,到超市转转,那感觉真好。”
“干吗不结婚?都够年龄了。”
“结婚?那多傻。”
“结婚傻吗?”我有些惊讶。
“怎么不傻?找个窝就结婚,买家具,买床单儿,跟农民似的,嘻嘻。”她笑,好像这事很滑稽。
“这话是从哪儿说起,城市人就不结婚了?”
“那倒不是,我们考虑得多些,成熟些,郑重些,不为了拴住谁,也不单为了解决性要求。”
“那以后了邮事怎么办?”
“什么事?有那么多先进手段,赶上个把漏网之鱿,把他消灭在萌芽之中就得了。”
我突然感到些什么:“你做过吗?”
她犹豫了一下:“你别告诉我妈。”
下午,我和她来到他们的“家”,一切都是“权宜之计”,所有的生活用口都是简单的暂时性的,家具是旧货,电器都是迷你的,尽管与新婚家庭相去甚远,但收拾得很干净,很温馨,看得出两人都很热爱这个“家”
“怎么样?我这个家好吗?”小芮很兴奋,一屁股坐在大玩具熊的腿上。
我四外看着,感叹着:“搬进来容易,搬出去难呀!”
“真扫兴,不是跟你说结婚没条件嘛。”小芮不高兴。
“就有条件同居?有个地方经常见见面,又能耽误什么?”
“我有病啊?两人挺亲热的,非顶着西北风往回跑,每天三顿吃食堂,没完没了打电话,既耽误学习,又耽误工作,手机钱就花了不少。”
我不说话了。
“我不是非和你抬扛,”小芮赶忙拉我的手,“什么事都得实际一些,有什么条件办什么事,们追求传统浪漫,遛马路,上大野地约会去,好像没那个必要吧?起房子就往在一起,这不是挺好?至于结婚,那是很严肃的事,要负法律责任的。”
“真有意思,你还跟我谈严肃?”
“对。”她突然举起一只手,“正因为我们把婚姻看得神圣,才不草率结婚。婚姻是生命中最关键的一步,它关系到两人的后半生,如果我们现在借钱把婚结了,再苦挣苦熬他还,最后承受不了生活压力,两人再闹意见打离婚,这才是不严肃,才是对婚姻甚至对孩子的不负责任 。”
我不知道她哪 来的这么多歪理,却没有反驳她,因为在生活中,确实有她说的这种情况存在。
“他也不想结婚吗?”
“像我们这样的至少有一方不想结,或者不能马上结,否则就没有同居这个词了。条件不成熟是我们的共识,就想天天见面,住在一起,怎么了?哪个相爱的人,不想天天在一起,只不过没条件罢了。”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你能肯定,将来你们俩就结合在一起?”
“走走看呗。”
“那不就是试婚么?”
“同居以结婚为目的,试婚就不一样,”她又陈述她的歪理,“试婚忽视双方的感情,哪些恋人一开始就抱试婚目的?那是为了巧立名目解释同居关系的,如果双方都说,来咱们试婚吧,整天大眼儿瞪小眼儿,考验对方,试验自己,还怎么做爱,那么尴尬,买东西可以退货,人是说退就退的?试婚其实是在尝试错误。”
“不一样,也许倒和离婚更接近一些,只有难度小一些。”
“好像你结过似的?”
“理论不一定非在经验之后。”她好像早对此有研究似的,“我这也是纸上谈兵,说推论更准确,你知道对于我们,家的诱惑力多大?你怎么下班就急着回家呢,别以为年轻人同居都是把感情当儿戏,要单为了解决性要求,外面开个房间也不是开不起。”
和这代人沟通有困难,我只好悻悻走了。
“你看得出谁是丈夫,谁是男朋友?”
几个月后,小芮来电话,我们先聊了一阵,她突然问我:“想不想知道一件事?”
我说:“想。”
“说了你别生气?”
“不生气。”我预感到了什么。
“我怀孕了。”
我不说话。
“怎么了,说好你不生气的嘛。”
“这是第几次漏网?”我问。
“你答应不告诉我妈?”
我犹豫了一下:“我答应。”
但她还是没说。
“他没什么意见?”
“和我一样,你能帮我吗?他去不方便。”
我没办法,只好答应。
接下来我陪她跑医院,做检查,做B超,再接下来是药物流产。
那天吃了医生给的药,我陪她在医院大院里溜达。
“快蹦,医生让多蹦才能出来。”我监督着。
她肚子疼得直弯腰,还坚持着蹦,我有些心疼,院子里来回溜达蹦来蹦去的女孩不少,我开始责备她:“真是自作自受,你看盾家,都丈夫明明白白陪着来的。”
“你看得出谁是丈夫谁是男朋友?你没发现有几个和我一样用的假名?刚才医生叫,还没反应过来呢,嘻。”她又笑。
下午,医生让做药流的都去喝酸辣汤,我们到医院对面的餐馆。餐馆老板知道医院哪天有药流门诊,酸辣汤 早准备好了,做药流的那些女孩,此时都趴在桌上吸溜地专心喝汤。
小芮药流没成功,还得做刮宫术。这让她非常头疼,她怕影响将来要孩子。
“怎么会影响呢,才第二个?”我故意问。
“我想知道安全系数。”她避重就轻。
“既然漏网的同志这么有情,就留下他吧。”
“不。”她很坚决,“把一个生命带到世界上来,就得负责任,优生优育,得给他一个好的生活。”
又是她的原则,真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是这样,不像过去,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我拉着小芮到各大医院妇科门诊咨询,结果是,对将来要孩子没多大妨碍,小芮这才做了手术。手术之后,她只休息两个公休日,又去上班了。
“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家,凭什么我收拾?过到哪天算哪 天”
周日,她男友来电话,要请我吃饭,说我帮了他忙照顾小芮。那天饭桌上,二人亲亲热热,俨然一对小两口,真有夫妻的感觉。
又过了些日子,小芮来找我,见面后吞吞吐吐:“你说电脑公司的事就那么忙吗?”
“怎么了?”我问
“最近他老回来特晚,我怕他太累了。”
“不至于,年轻人累点怕什么,给你多挣点好?”
她不回答,神色黯然,眼望着窗外。
“他最近有什么反常?”
“我到他办公室找过几次,好像也没什么事,和人打牌呢。”
“角色意识别那么强,你终归不是人家老婆,既有现在何必当初,担心了?”
“已经这样了,还说当初干吗?”
“现在搬出去也不晚嘛。”
她想了想:“再说吧。”
再以后,小芮几乎每天下班后都到男友公司去,然后和男友一起回来,她不再履行家庭主妇的职责。我又到她家去过,屋里已经乱成一团,鞋乱扔着,桌子上粘粘糊糊,垃圾桶满了也不倒,我想找个坐的地方不容易。
晚上,我给她男友打电话:“这么不回去,有新打算了吧?”
“怎么会?她一天到盯着我,懒得回去,怪烦的。”
“好好谈谈嘛,这样下去怎么办?”
“谈什么,等等再说吧。她让你打的电话?”
“不是。”我随便聊了一阵,把电话挂上了。
后来小芮经常给我来电话,诉说男友的缺点,今天是他不求上进,明天是他没有家庭责任感,有时说着说着,就在电话里委屈地哭开了,我一直不明白,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还搬出来。
“我们不是夫妻,可她比老婆看我看得还严”
一个周末的下午,小芮的男友突然打电话,问可不可以和我谈谈,还让我不告诉小芮。我匆忙赶到位于中关村的一家餐馆,他在哪里等着。刚一坐下他就急忙问:“你没告诉她吧?”
我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他说,“我觉得你年纪大些,对她能有影响力,想让你劝劝她。”
“吵架了?”
“比吵架还严重,我们不是夫妻,可她比老婆看我看得还严,有时中午也跑过来,你说让同事看着这叫什么事?真烦!”
“她这是太爱你了。”
“这就是爱?真可怕。”
我不说话了。
“你能不能劝她改变一下方式,两 人有点距离,给对方一点空间好不好?”
“你觉得你们住到一起是明智的么?”
“当然没错。”
“既然以家庭的方式生活了,还要求人家不进入角色?”
“您也这样看着您的丈夫?”他开始用“您”了。
“方式可能不一样,为了维持家庭的稳定,必要的担心是会有的。”
“女人都担心男人?”
“反过来你不担心?”
他想了想:“看来是要我改变,可我怎么办?”
“问你自己,你承认她吗?”
“承认什么?”
“老婆的身份。”
“不,我们还是恋人。”他很果断。
我很替小芮伤心:“看来得你自己和她谈了。”我说。
“我不想离开她。”
“因为时间?”
“不。”
“因为性?”
“不是,我还是喜欢 他。”
“那你对将来怎么想?”
他沉思了一下:“我只想要一个结果。”
“那好,我就试试吧。”我痛快地答应了。
“我越来越有一种感觉,好像就是他的人 了,就想一天到晚跟着他”
我找到小芮,问她:“你究意担心什么?”
“担心?我没有担心哪 。”她失口否认。
沉默了一会:“我是不是变成那种特庸俗、心胸特狭隘的女人了?是不是?啊?真的,要是你可提醒我。”
“你自己觉得呢?”
“不知道,我越来越有一种感觉,好像就是他的人了,就想一天到他,时时刻刻在一起,什么都不干也行,这是怎么回事?这就是夫妻的感觉吗?”
“如果他有了别的女朋友,你会怎样?”
“他会有吗?对,他们做生意接触人挺多的。”她有点着急。
“如果他要离开你,你会怎样?”
“离开我?他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们俩挺好的,我们不可能分开!”她的些发颤。“我变了么?我真的变了么?”她问我。我不说话,看她眼里逐渐盈满泪水。
“怎么了?你不是害怕将来分手?”我问。“不是。”她使劲儿摇头,“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是怕自己改变,我不想变成那样的女人!真的不想!我怎么会这样”她问自己。
“我要搬出来!”她说,“我一定得搬出来,这样下去不行,我会变的,变得让他看不起。”
“搬出来就不会变了?”
“整天在一起我管不住自己,我也是女人。”
“照你这样说,所有的老婆都一样了?”“万事开头难,适应以后,找到自己的位置,系统一建立,可能就好些了。”
“那你就试吧。”我觉得她太容易了。
“我实在不能一个住,我真的害怕,晚上我老得开着灯睡觉”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 ,小芮给我来电话,果断地说:“我准备好了。”
“搬家?”
“对,再这样下去不行了,我昨天又去他们公司,他喝得醉醺醺的,不想回来,说要在公司里睡,我和他们同事把他拖上出租,好像我追着他似的,回来我哭了一夜。”
“他呢?”
“睡得死猪一般。”
“你干吗非盯他那么紧?”
“每天晚上十一点多回来,我一个守着空房,那和我一个住有什么两样,一个星期两人在一起吃不上一顿饭……”她又哭了。
“那好,既然准备好就开车过去,不过和他谈了吗?”
“早上我说了,要搬到你亲戚家住,离单位近,他没说话,也没表示不同意。”
小芮的东西很多,把我的富康车塞得满满的,装好东西我等她下来,半天不见人影,我只好又上楼去,她还在屋里坐着。
“快走啊,一会儿都下班该堵车了。”
“好,我马上走。”
说着她还是不动,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抻抻床单,又拿抹布擦桌子,擦完了又去拉窗帘,顺手又把桌子上的书一本一本的摞齐。
我看她慢慢干着这些,有些心酸,就说:“给他留个条吧。我给他打电话了。”
我们走了,小芮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那栋灰色塔楼,在车上,她始终不说话。
来到新家,我给她打开门,她惊讶地四处望着:“哇!这么好呀!”她飞身扑到大软床上,终于有了笑模样。我一块石头落了地:“喜欢就好,别让我背罪名就行。”
我帮她安顿好东西,要离开了,她眼圈又红了:“我一个害怕怎么办?就让他来一回行么?只来一次,让他看看我住的地方,让他放心。”她求我。
我知道,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但我仍然狠着心说:“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觉得合适就让他来。”
小芮终于没让男友到这个新家来,我每天给她打电话询问情况,怕她住得不合适,她经常不在,只要一接通她第一句话都是:“我害怕。”真不知道都25岁了,她究竟怕什么,但到后来,我还是知道了。
小芮经常不在是又去男友处了,实际上她还是住在男友那里,像老鼠搬家一样,她又把一些零碎东西搬了回去,终于有一天她在电话里对我说:“我实在不能一个人住,我真的害民后,晚上我老得开着灯睡觉。”
“是怕他离开你吧?”
“嗯,你哪天有时间哪?”
“干吗?”
“我想来想去还是搬回去,老这样占着人家房子,也不合适。”
我简直烦透了:“随你便,我只当这最后一次车夫。”
搬回去那天她男友也在,见到我他好像不大高兴,我知道这个罪名我是背定了,把东西拿上去之后我立刻离开了。
小芮现在仍然和男友住在北三环外的那套一居室里,男友仍然经常回来很晚,她仍然经常去男友单位找他,她仍然经常打电话来诉说男友的缺点,她甚至还是向我提出要找房子搬出来。我再也没有帮这个忙,也再也没有催促他们结婚,只提醒她把网扎紧,别再有漏网之鱼。
我的朋友来电话问女儿怎样了。我说:“你还是问她自己吧。”
编后感言:
“同居”本身并不代表社会的进步,也起不到检验婚姻质量的作用。如果“同居”最终以婚姻为目的,那么结果却往往适得其反,因为婚姻的价值只能在婚姻中实现。而“同居”总是事先留好了门,遇问题往往采取逃跑的方式,它缺少婚姻中最关键的包容与责任感。“同居”因不思两个人持续终身的建设,而常常以两人分道扬镳而告终。同居失败后,女方的心理和生理上付出的代价要超过男方。愿同居者三思而后行。
(摘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