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行人【特殊行当】

  苏永成(回族) 译      在我看来,无论什么行当都比不上“特殊行当”吃得香。这种行当大概是由魔鬼撒旦创造出来的,有人将其称之为“诽谤”。   如同下雨天雨伞畅销、停电时蜡烛能卖上好价钱一样,不论是什么技艺,都有用得着的时候。人家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反正对我来说这是一种非常好的技艺。如果我交了好运,施展这种技艺无论是在现代化的繁华都市还是在偏僻的农村牧区、乡间村落,都照样能够派上用场。
  做黄金生意需要不少的本钱,而且还有风险,一旦被政府部门发现连本钱都会折掉。而从事“特殊行当”,只要你腿脚勤快、巧舌如簧、随机应变、头脑灵活就足够了,根本用不着担惊受怕、提心吊胆,更不需要花费什么本钱。只要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就能悄然推销你的货物,既获利,又有脸面,名利双收,一箭双雕。但有一点必须交代清楚,那就是:在从事这种行当的人心目中既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不会有父母亲戚、妻儿家眷。
  我在十几年前曾经有过一个名叫海瓦尔乌鸦的朋友,他靠这种行当获得了足够的殊荣、声望和钱财,在县、乡范围内的某些干部中十分吃香,很受欢迎。然而最近一个时期以来,由于我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交往,所以我不免心里打鼓,担心他会断然拒绝我拜他为师的请求。但是,我依然想碰一碰运气试一试,于是备办厚礼去了他家。
  “就你这么个脾气还想跟我当学徒啊?”他将信将疑地对我说,“你这个人把个良心看得像你的父亲一样重要,可是你要知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行当,要特别有心计才行。有时要充当天使,有时要充当恶魔,有时甚至还要充当癞皮狗、丧家犬……我的意思是说,你必须心甘情愿地忍受一切。再说了,干这种行当的人在一个地方只能有一个;而多一个,你所能获得的好处就会减少一半儿。现在从事这种行当的人可不少,可是谁的手段也不如我高明……”
  我对他下了两个保证,一是甘愿当“癞皮狗、丧家犬”,二是一旦干上了这个行当,绝不会抢他的饭碗、搅他的生意。
  第二天,我们做了具体的分工。
  “你负责搜集信息,”他对我说,“我负责对你搜集的信息进行分类、加工等等事务。”
   “这也需要加工吗?”“当然了。我们必须付出智力投资,使搜集到的信息更加完善,更加科学。你看你看,‘特殊行当’是个多么科学、多么时髦的名称啊!只有这样,才能成为顺应时代的行家里手呢……”
  他所说的“信息”,就是社会上有关各类人员的种种议论、闲言碎语、小道消息谈的情报。
  我向他提出一个使我感到迷惑不解的问题:
  “不论是关于谁的信息都可以吗?”
  “是的,无论是有关当官儿的还是平头百姓,或者是有关夫妻关系、兄弟之情、父子之情、男女私情的信息,一句话,所有的消息都要搜集。诽谤、诋毁是不受内容、范围限制的,只要我们需要,就可以在百姓面前诽谤当官儿的,在当官儿的面前诋毁平头百姓,在当官儿的面前诽谤当官儿的,在平头百姓面前诋毁平头百姓;而最后能使我们坐收渔人之利的是在当官儿的面前诋毁小官儿,在妻子面前诽谤丈夫……反正啊,不论哪一类的信息,都有能够派上用场的时候……”
  他如此这般、喋喋不休地给我讲了两个小时。但是,他肚子里有关被他自称为“特殊行当”的诽谤的“知识”还远远没有结束。看起来,他对这一行当似乎颇有研究,已经处心积虑地总结过经验教训,并且为了将其列入一门独立学科付出了不少的心血,似乎还形成了一套专门的理论。他大谈特谈地说了很长时间,但对“诽谤”二字却只字未提,而是用“特殊行当”、“软科学”、“信息”、“反馈”等等的字眼来向我进行解释和开导。他还对我在搜集信息过程中的具体状态、如何诱导别人开口等等讲授了许多“知识”,交代了不少注意事项。
  三天之后,我给他带来了一份涉及到7个人的情况报告。这些也不过是些个鸡毛蒜皮、没头没尾、无要无据的街谈巷议而已。我揣摩,他这个第一关我可能就过不了。但是恰恰相反,他在我给他的一张纸上扫了一眼之后,两眼顿时放亮猛地一拍桌子,激动地说:
  “好,就该这么办。你瞧,这样的信息绝不能忽略。如此看来,你还是有一点头脑的。”
  我的报告中关于在我们这带名声显赫的经商富婆素蒂罕的丈夫――花花公子海木杜勒在县城里的一个餐厅同另一位女人同桌进餐的信息使他如获至宝,喜出望外。
  “这就有利可图了,”他说,“其他的暂且搁置一边,你要注意这么一点:你所搜集的信息,有关的一方要么应该是有钱的大款,要么应该是当官儿的;不然的话,我们就是无的放矢、徒劳无益。我们既要着眼于经济利益,又要考虑其他方面的好处,你要把这一点时时刻刻铭记在心,决不忘记……”
  那一天晚上,他把我带到了素蒂罕的家里。如同我们所希望的那样,花花公子海木杜勒不在家。从家里的装修情况看,这家人在经济上是十分殷实的。尽管素蒂罕对我们的接待冷若冰霜、缺乏热情,但我们毫不在意,若无其事、磨磨蹭蹭地呷着她给我们倒的茶,不时东南西北地扯一些话题消磨时间。时间越长,谈论的话题也就越来越广泛起来,并且渐渐地扯到了花花公子海木杜勒身上。
  我发现,我的“师傅”极能磨蹭时间、坐等机会,一旦时机成熟,就能摩拳擦掌地发起“攻势”。假如是我一个人来此,面对素蒂罕极不耐烦地摆放碗碟所发出的磕磕碰碰的声响,以及把茶水粗鲁地放在我们面前的举动和喘着粗气不正眼看我们的冷淡的态度,早就甩袖离去了。但是“师傅”他却若无其事、稳如泰山,依然高谈阔论,终于使那个女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接着又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描绘了素蒂罕的丈夫在县城的一个餐厅里如何同一个容貌俊俏的女人又说又笑、毫无顾忌地当着众人的面打情骂俏、耳鬓厮磨,最后手挽着手离开、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的情形。素蒂罕时而面红耳赤,时而脸色苍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至此,她的态度发生了截然变化:重新为我们沏茶,更换了餐巾,摆上了肉食、糖果点心等等丰盛的食物。
  “两位兄弟,”素蒂罕对我们说,“你们真让我高兴,把你们所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吧!我会让你们称心如意、满意而归的……这个家伙不是人,简直是个驴!我对他早就有怀疑,可就是没抓住把柄,幸好今天……”
  “我们真没想到会是这样,还以为您都清楚呢,不然也不会……”海瓦尔乌鸦装模作样故弄玄虚地说。
  “哪里呀!我这个人只知道赚钱,根本没有心思顾那些事儿。做生意的人嘛,眼睛看到的只有钱。”说着,她随即起身钻进里屋,旋即拿来五张100元的钞票放在我们面前,“你们就像我的亲兄弟,从今往后,你们的吃吃喝喝这些费用就由我来开销好了,一定要把那个癞皮驴……”
  “哟,您这是干什么呀?”我的“师傅”似乎受了钱的惊吓一般向一边退缩着,“你以为我们是为了钱才这么做的吗?不行不行。只要您不把我们的姓名透露给别人就可以了。”
  “不是的,两位兄弟,”那个女人捏着钱塞了过来,“怎么能那样想呢?可你们毕竟是年轻人,儿子娃娃嘛,只有口袋里有钱,才能办事稳当、处事不乱哩……”
  我们又在这里磨蹭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到了外边,我不禁向师傅请教:
  “本来就是那么一句话,你怎么就随意发挥、添枝加叶呢?”
  “我不是说过要有‘智力投资’吗?”他洋洋得意地说,“这就叫技巧。这一场戏才演了第一场,第二场戏我们明天要到海木杜勒那里去演哩!”
  时间如是推移。我捕捉了许多“信息”,使不少的人尝尽了苦头。海瓦尔乌鸦带着我造访了不少的家庭,也有不少的家庭是他一个人单独拜访的。我对过去感到义愤填膺的这种事儿也渐渐由看不惯变得习惯了。
  这种行当赚钱确实比其他任何职业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赚的钱也越来越多。然而“师傅”却丝毫也没有给我分红的意思。我忍无可忍,终于向他开了口。
  “给我一点儿钱吧!”
  “你要钱太急了吧,你还只是个学徒哩!”他冷冰冰地回答。
  “也罢,”我心想,“既然已经如此,还是再忍耐一段时间吧。”
  没过一个月,我就突然听到一个消息:素蒂罕与丈夫吵闹了一个月,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被法院宣判离婚,三个孩子成了单亲。最可悲的是花花公子海木杜勒在气头上打瞎了素蒂罕的一只眼睛,现在海木杜勒正在被司法部门拘押着。谈论这些事儿的人们无不对那两口子感到惋惜,而且把什么人比做易卜利斯恶魔,诅咒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不禁胆战心惊、一阵惶恐。从事这种行当,虽然能够在许多方面如愿以偿,但人们的议论不禁让人坐立不安、心头冒汗。谁能知道还会有哪个家庭要出什么事儿呢?我们惹的祸还少吗?我想就此罢手,离开这个人,可是转念一想,又感到已经是欲罢不能了:有关海木杜勒、素蒂罕和其他许许多多家庭的信息全都是首先通过我的笔提供给“师傅”的,他一旦反咬一口,出示我的笔迹把一切都推在我身上,那倒霉的岂不还是我自己一个人!造谣生事、诽谤污蔑、无事生非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啊!因而,我还是老老实实夹紧尾巴的好,免得引火烧身、自讨苦吃。但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我还是打算把这个信息也提供给他。
  “听说那个花花公子海木杜勒夫妻已经离了婚,素蒂罕的一只眼睛被打瞎,海木杜勒被公安局关押,据说最少也要判十年徒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面容告诉他。
  “是吗?”他若无其事、满不在乎地说,“有人会死亡,有人会出生,这就是生活!……喂,你没有搜集到有关麦提亚森布里的什么消息吗?”
  “没有。怎么了?”
  “还能怎么,有用嘛!”
  “现在又想整麦提亚了?”
  “他太嚣张了,要收拾收拾才能服帖哩!”
  “他可是我的朋友啊!”
  “你知道吗?干这个行当,朋友就是最佳目标。因为你对他的脾性、习惯、家庭状况、日常生活以及琐碎事务、言谈举止了如指掌。他会把不向任何人吐露的隐私告诉你这样的朋友。利用这些,就可以编造出许多故事哩!”
  “对自己的朋友做这种事儿……”
  他打断了我的话:
  “你口口声声说他是你的朋友,可他是一个大工厂的厂长,为你做了些个什么?”
  “友情不能用这个来衡量吧!”
  “为什么不能?此时此刻,时代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你又停留在哪儿?现在是商品时代,你知道商品是什么吗?就是钱哪!现在就是要用能否带来好处这一点来衡量一切哩!那些不能使人得到好处的所谓朋友、亲戚什么的,统统让他们见鬼去吧!打个比方,现在当官儿的最关心的是什么?假如,你向某一个当官儿的有根有据地反映某一个当官儿的如何受贿如何贪污,即使你反映一千次,他也不管不问,恰恰相反,他还会认定你是个‘是非之徒’,想方设法收拾你。因此,假如你能把你的目标变为在背后议论那个当官儿的,那么就能投其所好,得到恩宠。还有一点,各个时期都有自己的敏感点,反映问题要懂得抓住要害。他略一停顿,若有所思地问:“你最近见到麦提亚了吧?”
  “刚才我还看到他和一个人一起回了家。”
  “跟他在一起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男的,一个留着短须的人。”
  “噢……”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意识到他又有了什么鬼点子,可就是估摸不透他还能生出什么事端来。
  过了十天,传来了麦提亚森布里因一个令人吃惊的错误被免除厂长职务、我的那位“老师”出人意料地接任厂长的消息。
  “怎么样?”他撇了撇大嘴向我炫耀地问,“我们这个行当还是有干头吧?”
  我没有吱声,心里想的是那个被冤枉了的女商人和她的丈夫、被挑拨得整天吵闹不休的夫妻、兄弟、姐妹、父子,以及因遭受诬陷而被免职的麦提亚森布里等人。
  我怒火中烧、义愤填膺,转身离去。我感到忍无可忍,径直回到家里倒在床上蒙着头躺着。可是哪又能睡得着呢?我心绪烦乱,脑子里一片空白,辗转反侧、不得安宁。身下的木板床似乎有意同我作对,发出烦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间才睡着的。我妻子在两个月以前就因和我赌气领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当我醒来的时候,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我一边就凉水吃馕,一边重新审视自己的经历和身边的事物:三年前的一天晚上,我突发急性阑尾炎疼痛难忍,被送到县医院。医生说阑尾炎已经穿孔,需要马上手术,但必须先交押金。在忙乱之中,谁又能想起要带钱呢?再说,家里也没有医生所说的那么些钱啊!我被疼痛折磨得发出痛苦的呻吟,蜷缩在外科病房门口的台阶上。妻子不停地为我揩拭额头上的汗珠。这时,死亡的阴影掠过我的心头。莫非,我要在这里――在这棵老核桃树下――在能够“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身边咽气不成?眼下,妻子怎么可能返回30公里之遥的家里找邻里乡亲借钱?等到那时,我的躯体不是早就变成了僵尸了吗!钱,钱哪!难道钱比我的生命还珍贵吗?此时此刻,将要夺去我的生命的并不是疾病,而是钱,是钱在显示自己无比的威力;是钱战胜了良知、人生的价值和说起来朗朗上口、优美动听的美丽的词藻!
  哟嗬,疼痛的折磨竟然没有使我想起,不光是在这个县城、而且就在这个医院附近便住着我的一个表弟嘛!我这个表弟十分富有,不但有几万元现钞,而且还拥有几万元的家当和两个商店。想当年,我对他有过不少的帮助,他还曾经说过“我会把你当做自己的父亲一样看待,永远服侍你”哩!对了,只要去找他,不是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吗?于是,我让妻子去找他。虽然病痛的折磨没有减轻,但已经有了生存的希望。“这就有救了”,我满怀希望,咬紧牙关忍受着疼痛想到。
  许久之后,妻子回来了。我见她满脸泪痕,似乎哭过。果然,她哽咽着说:
  “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钱还是没有人哪?”
  “没有钱。”
  “什么?!”
  一阵剧烈的疼痛顿然袭上我的心头,眼前一黑,仿佛堕入万丈深渊……
  21天之后,我终于康复出院。妻子告诉我:在我失去知觉以后,她找到值班医生的办公室苦苦哀求,甚至下跪……最后在医院大声吵闹,嚷嚷“我丈夫的尸体永远不拉走,就让他摆在医院门口,让大家都了解你们把钱看得比人的生命都贵重的丑陋面目”!所幸,正巧第二天上级就要来人到医院检查工作,院长听到妻子吵吵嚷嚷,立即安排病房,批准进行了手术治疗。
  我对表弟的行为怒不可遏,心想:我为他办过那么些事儿,难道我的生命在他眼里还比不了借给我500元的价值吗?等着瞧,我一定要挣到钱!
  现在回过头来仔细想一想,表弟的做法和医院的态度似乎也无可非议,“自己没有的,权当全世界都没有”这句俗话不无道理,世上万物,还数金钱为大啊!……
  从此以后,我跟“师傅”又和好了。我不虚度时光,总是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如今“师傅”因为忙于厂里的事务,不再像过去那样经常去找我。一般都是我去厂里或是晚上去他家里找他的时间多。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把我带去的“情报”留下,只是偶尔指名道姓地交代需要搜集的材料,我便按照他的要求去办妥所接受的事情。
  如果说过去我还有一点三心二意,而自从经历了上一次的“思想飞跃”之后,由于在感情方面和他更加亲近,在“专业”上更加认真,因此倍受他的赏识和信赖。所以,他如今已不再称我为“徒弟”,获得的“猎物”也是二一添五、均等分配。没有多长时间,我的腰包也渐渐地鼓了起来,对钱这个东西看得也不那么重要了。说出来也无妨,如今即使是同时犯十个阑尾炎,我也能毫不犹豫、无所顾忌地直接安排住院治疗,而绝不会在半夜三更让妻子低声下气地去表弟家借钱!
  一天早晨我去“师傅”的工厂去找他,正遇到他在办公室里同几个人商议什么事情。等到“师傅”同他们的事情结束后我问他:
  “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人?”
  “不就是我的那些副手嘛!”我的“师傅”不屑地回答。
  “咦?半个月以前,你不是说另外三个人是你的副手吗?”
  “已经把他们撤换了。”
  “这事儿你能直接办理吗?”
  “哪儿啊,都要通过局长……”
  “还是通过‘特殊行当’施展手段�!”
  “师傅”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据我所知,”我说,“你已经在一年之内把副手撤换了两次。俗话说‘好炉炼好钢,坏炉出炉渣’,你的领导机构对下边的人来说就像炼炉一样。你这样做,下边的人不会说你是个坏……”
  “哼,”他不高兴地说,“我以为你已经成熟起来了,怎么还是没完没了的教训人的口气呀?所谓好与坏,只不过是一种口气而已。莫非说你好你能上天、说你坏就要入地不成?我的原则是只要对我有利就行。经常撤换手下也是一种经营方式。如果人人都像墓地上的标杆一样一成不变,谁还把你当回事儿啊?如果经常撤换,在位的为了保住自己的权位,没有权位的为了得到权位,就会围着你团团转。我不是对你说过么,凡事都要有心计哩……噢,你手头没有东西吗?”
  “师傅”所说,指的是“信息”。
  我当即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了他。
  “师傅,”我突发奇想,语无伦次、吞吞吐吐地说,“你现在是心想事成、一切如愿,再也用不着为这种行当绞尽脑汁、花费心机了。所以……”
  “嗜好,嗜好啊!”他在瞬间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干这种行当难道还会上瘾不成?”
  “是啊,那是当然的了。”
  这――我可不信,因为它既不是吸食物,又不是饮用品,怎么会上瘾呢!
  又过了一年时间。我变得玩世不恭、胆大包天起来。什么良心、自尊、礼义廉耻等等,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有一次我在父亲面前捏造了母亲的几句不是,结果我们家的大院变得热闹起来,真可谓热闹非凡!乡下的老人动手打人不顾后果,“噼噼啪啪”的没有轻重,我见事情闹大,便悄然而退、溜之大吉。身后传来母亲哭天嚎地的诅咒声:
  “那个昧良心的!只要他一登门,这家里就要出事。愿真主惩治你不得好死……”
  现在我对钱倒是没有什么需求,可就是大家伙儿都对我避而远之,如同见了野猪一样躲着我。管他呢,要走的路多的是,我们这一类人的肚量大,谁爱怎么议论就让他怎么议论去!
  面对周围的人事儿,我不禁哑然失笑。我真的觉得非常好笑,因为有些事儿是很可笑的。在那些豪华气派的高楼大厦和各个单位的大门口,成群结队的男女满面愁容地来来往往。他们都是大中专院校毕业的有知识的失业者,因找不到工作忧心忡忡地踌躇徘徊。而我却早已有了工作,而且是由“师傅”的工厂管辖的一座有着50个蹲位的公共厕所的收银员。您甭笑,第一,我的收入颇丰;第二,我觉得还非常有趣儿。这座厕所紧靠大马路,而且在市场的最繁华地段,长途客车来往不断,那些急于出恭、方便的人们径直往这儿奔来,如果随便找个借口磨蹭时间,要多少他们就会给你丢下多少……每当这种时候,欣赏他们无可奈何地期盼你格外开恩的目光和急不可待的焦灼的神态,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因此,我对海瓦尔乌鸦是感激不尽的。
  今天起床之后我有一点异样,嘴里无味儿,肚子似乎发胀,什么也不想吃,还有点儿头昏脑涨。不知为什么,一种莫名的焦虑在搅扰着我,似乎必须着手去做一件什么事情,否则生活过得平淡无味儿、毫无意义。我时而出屋,时而进屋,在屋内来回踱步,心神不宁,坐立不安。那个曾经使我感到心满意足的工作岗位和有趣儿的各种场面、景色已不再对我有什么吸引力,心里仿佛有一只小虫虫在不停地蠕动,使我焦灼不安、心烦意乱。太阳已经升得好高了,我心不在焉地走出家门,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所驱使,来到了往县城发车的小车站。这里停了两辆出租车,前头那一辆除了司机,还有一对青年男女,俩人都坐在后排座位上。我一靠近小车,他们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待我坐上前排的座位,他们就立即下车坐进了后边的那辆车里。不一会儿,就又来了一个坐车的人,但一看车里,立马如同受惊一般转身离去……
  后边的车都开走好一会儿了,但这一辆车里还是我一个人。我又焦虑不安起来,不时咂咂嘴表示自己的烦躁,司机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像一头牛一样喘着粗气不吱声。
  “喂,师傅,今天你是不是没洗澡身上不干净,这个车这么大半天还是没人上啊?”我不耐烦地说。
   司机极不满意地向我翻了翻白眼,依然一言不发。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立刻出发到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去。最后,我只得独自交付了四个人的车费,出租车这才开往县城方向。“应该找到他的领导诬陷他才是。从没有人上车这一点来看,他的车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我想。
  县城里的街道上行人稀少,人们都在各忙各的。桥头、溪边、树阴下,见不到三三两两谈天说地闲聊的人。该干点儿什么呢?我依然心神不宁,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自己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不知不觉之中,我走进一座坚固、气派的宅院。宅院一角的凉棚下昏昏欲睡的大花狗我是最熟悉的。我一进大院,那狗对我龇牙咧嘴地发出了一声低吼便安静下来,复又趴在松软的虚土上边。
  这是县长的宅院。县长正在客厅里靠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噢,你来了,有事儿吗?”县长微微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问道。
  嗨,这不,县长毕竟是智力过人的,一看人的神色就能揣摩出人的心思哩!他那一句“有事儿吗”的问话使我感到如同服了解瘾的良药一样心旷神怡。
  可是,我该说一些什么才好?从何说起?说谁的不是呢?……我预先并没有谋划。真是应了“事到临头自奋勇”那句俗话,我的心头不禁一亮,茅塞顿开,计上心头。那个海瓦尔乌鸦,不不不――是海厂长――也就是我的“师傅”――曾经带着我到这里来过五六次,并且对我透露过有关这位县长的家具和家用电器方面的一些信息……我立刻想起了这些事儿,心想:不能犹豫、不能含糊,既然他问,我就直说。
  “县长,”尽管我鼓起勇气,由于在县长面前施展自己的技艺还是第一次,我那桌子底下的双腿还是免不了瑟瑟发抖,“我有一件事儿要向您禀报。”
  “是什么事儿啊?”
  “我也不敢向您说三道四。可是,不说又……”
  “嗯?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嘛!怎么吞吞吐吐的?”
  “请您以后不要跟那个海瓦尔乌鸦打交道才好。”
  “为什么?”
  我不禁一阵心慌,浑身直冒冷汗。
  “昨天我到那个厂里去来着,工人们纷纷向我打听‘县长是不是受贿的人’。我大吃一惊,就问他们为什么这样问,他们告诉我说:‘我们准备把厂里有些人受贿的问题反映到县长那里去,却让海厂长知道了。结果他就在一次大会上说:县长根本就不会管什么受贿、贪污之类的事情,因为他也不例外。这让我们对县长非常失望,所以今天向你打听哩!’我对他们果断地回答:‘不,县长绝不是那种人!’”
  县长的瞳仁顿时扩大,脸色变得苍白。他放下手中的文件,来到我的身边。
  “还不仅仅是这么一点,”我趁热打铁,接着又说,“我们俩人得到过您的许多好处,即使不说这些,能够这样随便出入像您这样的父母官家里,也是我们的一种福分。刚开始听别人说,我还不敢相信。因为您对他就像是亲兄弟一样关怀备至,根本就想不到他会对您这样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有一天他竟在一个有许多人的场合信口开河地胡说八道,说什么‘县长手上戴的是价值三万元的瑞士名表,如果不受贿,那是哪儿来的?如今廉洁的官儿可不多’,气得我恨不得揍他一拳头。我是不清楚您戴的是什么表,不然……”
  “什么?那个乌鸦竟敢这么说?!”
  此时浑身发抖的已经不是我,而是他了。
  正在此时,里屋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当县长推开里屋的门,我一眼就看到了门对面的大彩电,我估计足有35。
  “他真正是个凶险的乌鸦。”县长出来后我又接着说,“他还对人们说:‘县长家里有一台35的大彩电,那个彩电比你们住的房子还大……’”
  突然“嘭”的一声,我不禁吓得一愣,定睛看时,发现是县长一拳砸在桌子上的声音。只见他双手颤抖,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好不容易才点着,狠狠地吸了一口。
  “你接着往下说,他还胡诌了些什么?”
  “他……还……还说:‘县长家里价值几十万元的家产,如果仅仅靠自己的工资,他们夫妻俩即使不吃不喝,也攒不了那么多。那些全都是不义之财。还有一个秘密你们不知道,县长职务是那个大草包花钱买来的。不然怎么会轮到他当县长哩!’……”
  “够了!”县长猛然站起身脸色变得紫黑,不停地吸着烟,坐立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踱步。片刻之后,他急匆匆地钻进里屋,随后传来他同什么人通电话的声音:
  “明天早晨有个重要的事情要解决……是啊,是啊……不准请假!”
  从里屋出来时,他的情绪似乎有所缓和。
  “身边没有个人又不行,有了人又是这么个样。他还不如这院子里的狗哩!”他似乎在表示亲热地对我说,“我竟然相信了这种人。伙计,你可不要也像他那样啊!”
  “绝对不会,县长。如果和他一样,就让我像狗一样不得好死!”我当即发了毒誓。
  “你明天就能见到这小子的熊样!”他直盯盯地望着我说。
  或许,这就是他“如果你不检点自己的行为,也会落得如此下场”的意思。可是不管怎样,我总归出了气、过了瘾,感到很舒坦。如同成功地完成了一件大事儿,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我喏喏而退,离开这座令我胆战心惊的宅院,一头钻入夜的黑暗之中。外边,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声声狗叫,打破了夜的宁静……
  
  译自《中国民族》维吾尔文版
  
  责任编辑 艾克拜尔・吾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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