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记忆_珍藏在心底的记忆800字

  恒久与温馨的珍藏  每个人在其生命中,都会有挑战命运和未来的“第一次”,都会珍藏在记忆里。我读大四的时候,中文系领导没给我们这一届布置毕业论文,只要通过毕业考试就可毕业。但我给自己设一个坎儿,想第一次做一篇论文习作,借此检验与挑战个人研究与写作的能力。
  我素来就喜欢散文。上世纪60年代的文学观念和文化环境,使我对杨朔、秦牧、刘白羽“三大家”和其他作家的散文更感兴趣,不仅读他们的作品,而且还做些笔记。记得在大三的时候,读刘白羽的《平明小扎》,就写了一篇《哲理·诗意》的千字文,斗胆寄给《大公报》,居然很快就发表了。就这么块“豆腐干”,给了我莫明其妙的诱惑和激励。从此,收集刘白羽的资料,反复读他的散文,甚至还能背诵《日出》,现在回忆起那时的狂热,仿佛走火入魔,我想这应该是兴趣使然。所以,在论文选题的时候,我就决定写刘白羽,定下的题目就是《论刘白羽散文的艺术风格》。
  1964年的上半年,也就是毕业前的一学期,除了上课,我所有的时间都耗在这篇论文上。立下雄心很容易,到真的写作起来,便感到俄国诗人纳德松所说的“语言的痛苦”,又如日本评论家厨川白村所言的“苦闷的象征”。从立提纲到文本操作,足足花了四个月时间,虽像山重水复,但最终柳暗花明,顺利完成了一万多字的初稿。写完后,又反复改了三遍,才一笔不苟地清稿。整个过程在图书馆悄悄“贼”行,我瞒着老师和同学,珍藏我的秘密。信念源于行空万里的憧憬,憧憬着为自己的未来打开一扇门。
  真的写完了,就想得到认可,于是我鼓足勇气给了任过课的孙露茜老师,请她提出修改意见。一天天地等,自己不敢冒昧去她家问,怕老师没时间看我的文章。过了好多天,我终于在中文系的楼下遇见她。她微笑着说:“看过你的论文,写得很好,所以把它推荐给学报了。”就这么几句话,让我激动,我对自己有了成就感,也不知道怎么感谢老师,只一个期待,希望尽快得到学报的处理意见。后来我就忙着毕业考试,顾不上期待了,再后来毕业留校,让我去扬州郊区的蒋王公社搞“四清”运动,似乎淡忘了。有一次有事回校,忽然想起这篇论文,就到学报办公室(隶属学校党委宣传部)问,一位编辑接待我,他露出冷淡而不屑的神情说:“你的文章不怎么样,现在忙事,等以后找出来再退给你吧。”这位没上过大学也不懂文学的外行,凭什么居然给我的文章下了“不怎么样”的结论,连一句鼓励的话也没有,这让我匪夷所思,而让这样的人参与编稿,“外行领导内行”,更让我匪夷所思。我的这篇文章就这样生生地被他毙了。那时我人微言轻,没资格与他理论,只能接受这个很伤自尊的“处理”。因为怕见那位编辑的冷面孔,后来再也没去学报要回我的文稿。
  参加“四清”一年,我就回校了。不久就遭遇“文革”,在对“走资派”、对文化、文学的大批判中,我对这篇文章也就失望了。我搬了两次宿舍,原来论文的底稿丢失了。再者,那时候听说刘白羽也受到批判,批判他的散文《日出》,为什么在苏联的天空中才看到“日出”?俨然暗与苏修气息相投,是个政治立场的问题。“文革”非常时期,凡是日记、文稿等,随时可能被抄出来当作“反革命”的“罪证”。所以那时我想,没了就没了,即使保留底稿,如被“造反派”发现,有可能惹出是否与苏修有瓜葛的麻烦。
  可是,就在“造反派”和“保皇派”严重对立期间,有一天晚上,我教过写作课的六四级学生龚毓美到我房间来,竟然给我带来了《论刘白羽散文的艺术风格》。我很诧异他的到来,因为派性对立,夫妻、父子、朋友、同事、师生等等,互相敌视、辩论,甚至反目成仇,这是那时司空见惯的事情。而且他们这个班还贴过冲着我的大字报,见面总是直呼我“吴某某”,早已没了往常师生的礼数。可龚同学见我,却不是来找此文的麻烦,反而在于我是收获了一份惊喜。他微笑说:“吴老师,我把你的文章送给你。”原来,他们在党委宣传部查“黑材料”的时候,意外在学报的一堆文稿里发现了我的文章,他就珍惜地收好,并且亲自送来。我问:“为什么还给我?”他说:“我们宿舍里几个人看了,都觉得老师花了很大的心力,认为应该还给你。”我说:“就因为这个?”他说:“学校肯定会复课的,老师肯定还是老师,论文以后肯定有用啊!”他用攥拳的手势,把三个“肯定”,说得铿铿锵锵。我忽然清醒,愚昧混沌的背后还有与未来相约的期待。在大学生的“红卫兵”中,极端的文化虚无主义者毕竟是少数。我把这篇文章珍藏在箱底,当时也没想得太多,只想为自己的生命保留一个痕迹。
  “四人帮”倒台后百废俱兴,我也开始了个人的学术研究。第一件事就是把那篇写刘白羽的论文找出来,当时经过让文学回归文学的初步反思,虽然觉得刘白羽并非是我最喜爱的作家,但对他散文风格进行整体与深入的描述,还是前所未有的。于是,我在增补材料、观念和观点上重新修订之后,就寄给了上海的、在新时期初期有较大影响的《文艺论丛》。不久,就很顺利地在1979年的第7辑上发表了,而且编辑还把它放在“现当代文学研究”的领头篇,成为我正式发表的、有模有样的第一篇论文。它给了我自信与励志。其后三十多年,我继续对杨朔、朱自清、冰心、巴金、林非、赵丽宏等等散文作家进行研究,一发而不可收地发表了一百多篇论文,还出版了多部拙著,这完全是之后的“多米诺效应”。我自嘲,这篇在“文革”后终见天日的习作,成了我创造个人学术历史的一块“敲门砖”。
  应该真心感谢的,是那位龚毓美同学,他让我在记忆里留下了一份恒久的珍藏,并伴随着非常时期师生之间的温馨。可他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也一直不知他在哪里。他一定不知道, 四十多年之后我还在忆念他的懿行嘉言……
  蓝调的梦忆
  约在1978年底,在收到上海《文艺论丛》关于《论刘白羽散文的艺术风格》的采用通知之后,我给自己预设了一个更高的目标,争取上权威性的学术刊物《文学评论》——自然,这是受我的老师曾华鹏先生的影响,他与范伯群先生的论文都是在该刊上赢得声名的。那时我还年轻,不免有些轻狂与自傲,认为老师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努力做到。我决定“赌一把”,期盼自我的爆发与表现,仿佛那些冠以蓝调(Blues)的爵士、摇滚及福音歌曲(Gospel)的疯狂演绎,把十年动乱压抑的苦闷,尽快地、最大化地发泄与释放出来。   我自定的题目,是《论朱自清的散文艺术》。
  对朱自清先生散文的注意,缘于我读大一时的一个灰色或称黑色的记忆。这是朱先生的《背影》等等散文被悍然从中学语文教材中删除之后的第九个年头,我走在扬州西门外街上,见闻一位老爷爷在自家门口问孙子:“老师给你们讲《背影》了?”孙子回答:“没得,语文课本中没得这篇文章。”他接着说:“呱呱叫的一篇文章,是我们扬州人朱自清写的,你应该找来学学。”从此,爷孙俩的谈话,久久成为我苦涩的记忆,想起来就很压抑。明明毛泽东同志说过,“朱自清一身重病,宁可饿死,也不领美国的救济粮……我们应该写……朱自清颂”,可为什么代表官方的《人民教育》杂志认为《背影》“应该把它作为表现小资产阶级感情的典型作品来加以深刻的批判”呢?这个文化悖论现象的死结,一直纠结在我的心里,成了我半生的“朱自清情结”。故此,当新时期朱先生的作品解禁、重返中学语文课本的时候,我就很快作出了反应,写了一篇解读《春》的文章,发表在上海1979年第2期的《语文学习》上。这篇文章的发表还有一个“前”故事——写完后,我交给了我供职的原扬州师院的《语文函授》,只希望在自家的内部刊物上发表,聊作中学老师的教学参考。可一位编辑以拟发外校另一作者的同题解读文章为由,断然拒绝了我,负气之下我才寄给了《语文学习》,而且很快见刊。不过,我还得感谢这位编辑,因为他的拒绝,才有了《语文学习》上的正式发表,才有了其后这篇原创小文章“经典”似的长效实用价值——人教版的语文参考书以及多种语文参考书都一直转用至今,中学老师纷纷把它改成自己的教案,这些,我都始料未及。自然,《春》的解读文章的发表,是我的“蓝调音”的最初释放。“朱自清情结”让我决意另写一篇学术性论文,以消解九泉之下朱自清先生被灰色禁锢的困惑,而作为读者的我来说,更是出于为朱先生恢复名誉而抱打不平的公正。
  事实是,在《春》的解读文章写完之后,我就开始了关于朱自清长文的写作过程。论文写作也和文学创作、艺术创作一样,需要艺术感觉,或者说,需要生成一种灵动的审美心境。我喜欢贝多芬的浑厚和激越,喜欢龙飘飘“龙腔雅韵”的缠绵和忧伤。我的研究过程也是我的习惯,需要音乐。于是,我自始至终交替播放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和龙飘飘的歌声。命运开门……花飘飘水飘飘……在用音乐抗争的天籁中寻求并切进朱自清的散文世界,体验朱自清自己所说的被压抑的和疼痛的“灰色的”人生。最初的感觉与最初的概念,形成了最初的思维定势,去探索、研究朱先生散文的艺术。朱自清等众多现代散文家,是“五四”文学革命的中间物,他们的作品绵延了中国几千年的散文传统及其艺术,尤其是朱自清,在融会与整合了西方的“英式随笔”和古典传统之后,造就了其“新古典主义”的美文,用“缜密”和“漂亮”演绎他的压抑和疼痛。在新时期之初,我的这个思维基点和美学批评的框架,是对建国前数十年和十七年社会学批评模式的悖反,也算是一种小小的拨乱。反常的、不和谐的蓝调,才是发现与创造的开始。
  一年磨一剑,在他人是难以理解的慢节奏。论文整整写了一年,收集资料、揣摩作品,耗了半年,完成初稿花了三个月,反复修改推敲又磨了三个月。我想,既然准备上“文评”,就得下大功夫,花大力气,用大智慧,才能期待取胜的可能。凡事欲速则不达,关键是应该有耐心“打磨”的心态。一个人的生活之中决定成败胜负的,很多时候不在于技术与经验,而恰恰在于心态。当你急功近利,当你患得患失,当你心浮气躁,当你投机取巧,你的学识、心智和技巧就不可能得到最有效的发挥。庄子的“大道合乎自然”,就是讲这种超然的宁静。也许有人会嘲笑我的愚拙笨讷,其实,当年我是用事半功倍取得我的淡定,并在淡定中赢取无为而为的水到渠成。
  文章写完后挂号寄给“文评”,不出一个月,就收到“文评”的采用通知,“文章写得很好,决定采用”云云,上面盖了红色公章。同样,我在兴奋之时,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感觉如在梦里。仿佛17世纪德国画家鲁斯画羊那般,成了被卖到美洲的黑奴,只在心里独自享受着 “蓝调”释放苦闷悒郁的那般自由与满足。我庆幸学术竞争的公正,当时,我还是普通高校而非名牌大学的一名助教,既无社会背景又无人脉关系,“文评”能够录用,表明“文评”作为学术刊物审稿的公正和责编可敬的职业道德。《论朱自清的散文艺术》见刊于1980年第一期的《文学评论》。 现在看来,我的文章当年之所以能够顺利发表,是“天时”使然。一方面是为批判朱先生的《背影》翻案,是重新认定其文学史地位和价值的需要;另一方面,是在新时期文学、文艺批评观念嬗变更新之前,为观念的嬗变,作了一声微弱的呐喊,如此历史有约地顺应了天时。
  说起此事,我至今如梦似幻。这篇文章还有它的“后”故事,就在接到论文采用通知之后,我把《论杨朔散文的结构艺术》的初稿进行修改润色,又寄给了“文评”。这么做实为不慎不妥,一家刊物怎么可能连续用一位作者的稿子?寄出之后就后悔自己的莽撞与自负。可不久,又收到“文评”的采用通知,这回的通知上有了责编“陈骏涛”的署名。几个月后,第4期的“文评”就这样发了我的第二篇论文。三年后我去北京看望陈先生,本想请他吃饭以示感谢,可他反过来,倒是请我去饭店喝酒。后来在1990年代的一次苏州会议上,我俩再次见面,他又请我和几个朋友到他的宿舍里小酌,下酒菜是卤肉和花生米。他豪爽得仿佛是一条东北汉子,完全不像出生于莆田的南方人。由陈先生让我想起“文评”的王信先生。1993年他审处我的《论朱自清散文的美学风格》,不顾我“如嫌长可发上篇”的意见,切切命我将两万两千字的篇幅压成一万八千字,认为不发下篇是“可惜”的“遗珠”。这件事令我一辈子记住他专司给他人做嫁衣的操行和作为“学术品鉴家”的忠于职守(很多作者认为,凭借他深厚的学识和敏锐的眼光,可以很有把握地掂量出论文的分量与优劣)。
  编辑与作者是以文会友,而在我则常常有“拜师”之感。认识像陈先生等这样唯学术是尊、恪守公正,而且真心把作者当朋友的编辑,是我等作者的幸运。每每想起给“文评”投稿的往事,就像聆听着贝多芬完全失聪之后创作的《英雄交响曲》,不仅感觉到宏伟与乐观,而且心头总是旋宕、弥漫起温暖,这种感觉有点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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