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本是老实人] 公务员内参,书评

  一      在40岁之前,于力凡是一颗落进人海里便再难辨识的寻常水滴。他原来在一家纺织厂的子弟中学教高中,那家纺织厂近些年不行了,于力凡和妻子便倾尽家里存款,求助一位七拐八弯的局长亲戚,把于力凡调进了起重设备厂。这家工厂效益也不算好,但还能按月发工资。
  于力凡没有什么技术专长,厂里便分派他去了职教科。平时,于力凡上班来擦擦桌子,坐下后喝茶看报纸,看累了便和管着他一个人的杨科长海吹神聊。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于力凡突然开始忙起来。打电话找他和亲自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都是为孩子报高考志愿的事。于力凡在纺织厂子弟中学当过高三毕业班的班主任,那几年,他带的班高考升学率和重点率都高于其他班,可他班级的高考成绩却又并不比其他班出色多少,有时还略低。这都是因为于力凡在指导学生报志愿时避实就虚,躲强趋弱,很让学生白捡了一些便宜。
  那年,刚好杨科长的女儿也要高考,她一家人拿不定主意,也就近找于力凡帮忙参谋。
  于力凡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同时又悄悄求助现在一所中学当校长的老同学,给杨科长的女儿弄到了一张被关系户们暗中称为高考特别通行证的《重点考生特别推荐表》作保底,然后,又作了一个看似冒险的选择。结果,这选择“歪打正着”,让杨科长的女儿考上了一所凭她的考分所能考上的最好的重点大学。面对杨科长的询问,于力凡只说自己也是得益于一位熟人的帮助,这就使杨科长坚持认为于力凡有什么“后台”。
  这年春节前两天,杨科长一家人提了满溜溜的两大兜子东西到于家拜年。客人走后,妻子在那只极精致的小铁茶盘里发现了崭新的5000元人民币。
  这一夜,于力凡失眠了。其实他想的并不是这5000元钱该不该收的事。他以前在学校,帮学生报志愿出了点彩儿,家长也会表示谢意。可以前那些答谢的不过是些烟酒之类,跟今儿这5000元钱比,就是小巫见大巫啦。于力凡突然之间悟出了一个道理,敢情帮人报高考志愿也应属知识产权,这条创收门路如果铺展开,不仅宽阔,而且前程无限!但问题是要想大干,还真得必须有关系有后台。
  一天,杨科长漫不经心地翻阅报纸,忽然发现那上面有省招办一位副主任在会议上的发言摘要,杨科长把眼睛盯在了于力凡的脸上,说:“你的那位帮了我大忙的朋友是不是也姓于?”
  于力凡怔了怔,反问:“杨大姐说的是什么意思?”杨科长笑了笑:“你还装什么装,坦白交待这位于主任是你的什么人吧?”
  于力凡看了报纸,一个主意在瞬间形成。原来那位省招办副主任也姓于,名字与于力凡只有一字之差,叫于力平。冒认官亲,此乃天赐之机!
  “这事……杨大姐可千万不要再向别人说。”于力凡一脸的郑重。这种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的叮嘱,越发让人感到似乎已掀起了神秘面纱的一角。
  
  二
  
  几天后,于力凡请了假,直奔省招办。门卫师傅仔细看过他的证件,便很客气地告诉了于副主任的办公室。于力凡的名字再一次让他作假了官亲。
  忐忑着一颗心敲开于副主任办公室的门,于力凡自报过家门,于副主任便哈哈笑起来:“好,好,你我500年前是一家,名字上也仅有一字之差,又都做着教书育人的工作,缘分啊!素昧平生地找到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事?”于副主任的心情似乎特别好。
  于力凡说:“前些天我在省报上看了您的讲话,深有感触。这些年我一直在学校做毕业班的工作,也有些切身的体会,想跟您谈一谈。”
  “那好,我马上把调研处的侯处长叫过来,我正要求他多收集一些来自基层师生的意见,你跟他详细谈吧。”
  说话间,侯处长推门进来,于力凡便和侯处长去了另一间办公室。于力凡拿出一副此行专来谈建议的样子,子午卯酉地说了不少。看看快到了下班的时间,于力凡便说:“我还有些想法想跟您深入探讨一下,咱们就到外面找个地方,一边吃,一边聊,您看好不好?”
  侯处长竟好请。两人进了酒楼,两杯五粮液下肚,于力凡就敢装说酒活,赤裸裸地试探了:“侯老兄,年年招生那一阵,我们那儿总有四脚难落地的,家长孩子闹心闹得要死要活,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撞乱求人,往后我就找你行不行?”
  侯处长仰脖又是一盅酒:“咋不行!不行我也就不跟你来喝这个酒啦。”
  “以后我有事,咋跟你联系?”
  “一会儿我给你个手机号。”
  于力凡很高兴,他已有了一个可以打通核心部门的秘密电话了……
  
  三
  
  暑气渐强。于力凡今年夏天最关心的便是手里的这个暗器究竟能不能打出去,打出去又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暗器的实战运用机会很快就等来了。有位家长为孩子分专业的事找到于力凡,于力凡拨了侯处长的电话,侯处长立即表态,此事可办,但要拱动学校相关的人,不能用嘴干拱。于力凡说我明白,你说个数吧。侯处长说,最少也得一个巴掌吧。于力凡便明白了是5000元。
  于力凡给那位家长打过电话去,说想进自己希望的专业,6000元钱就可敲定。不过两颗烟的工夫,那家长已打车奔了来,塞给于力凡一个鼓囊囊的信封。
  只隔了一天,那位家长打来电话,说那事成啦。于力凡不由心中感叹,钱能通神,侯处长这个暗器果然好使!
  这事过去没两天,牛厂长突然进了职教科。牛厂长开门见山:“于老师,东华集团的郎总经理有个小孩今年考大学,志愿没报好,一愿二愿都脱了靶,也托了人,都说进了死档,回天无路了。郎总通过我来求你,你无论如何也得指条仙路。”
  于力凡听此言,便知杨科长早把自己的那点本事和“老底”都吹给了牛厂长。
  于力凡很快打电话给侯处长。侯处长说这事有些难度,看来只好走服从分配那步棋了,好在西北那边有所重点大学还剩下一个名额。于力凡忙说行行行。侯处长说,你光说行有什么用,眼下盯着它的不下几十人。于力凡说,我明白,你开个价吧。侯处长说,3万元,在今天半夜前必须到位。
  于力凡给牛厂长说,那边倒是吹了点口风,但得动大钱。牛厂长说,这种事哪有不动钱的,说吧,多少?于力凡狠了狠心,说得要5万。牛厂长沉吟了一下,说5万就5万,只要郎总高兴。牛厂长又叮嘱,钱的事,你不用跟郎总提,都由我来处理,我再另给你加5千,该招待该打点的你看着办。
  于力凡当夜就带钱乘车去了省城。于力凡找到侯处长给的那个门牌号,房门开了,在里面等着接钱的是个很俏丽的小女子。
  
  四
  
  这一年夏天,于力凡助人为乐的业绩不错,除了郎总那个高难度的,其他小打小闹的也做了五六份,总收入近4万元,外加一部手机。妻子有些胆怯,说可别出啥事。于力凡说,咱怕啥,一没职二没权的,咱们也没卡谁讹谁偷谁抢谁,一个个都是主动找上门求咱的。
  年底,牛厂长突然派于力凡去东华集团催1000万元欠款。于力凡来到东华集团,没想郎总不在,只在电话里和郎总讲上了话。
  “于老师啊,早知你来,我一定在家好好陪陪你。可眼下就不行了,我已来了省里,和德国客商已面对面地谈上了。就让马主任代表我先陪陪你,好好玩几天。”
  马主任将于力凡送到一家豪华的宾馆住下了。
  吃过一顿有生猛海鲜玉液琼浆的晚餐后,于力凡回到客房,竟发现房内有一位靓丽的小姐。于力凡抬脚就要往外撤:“对不起,我进错门了吧?”
  那小姐忙拉住于力凡的胳膊:“于先生,没错的。我24小时全天候为您服务。”于力凡只觉脑袋“嗡”地一胀,浑身也陡然灼烫起来。这让于力凡很为难,也有些害怕。可看到那漂亮的小姐,转而又想,既已不拒美酒金钱,多个色字又如何?也罢,也罢,骨子里既早已不是君子难为师表,又何必用正人君子的假面具包装自己限制自己?
  此后的几天,于力凡都是由这位姓赵的小姐陪着,游览了附近的几处景致,潇潇洒洒地几忘思蜀。第五天,郎总主动打来电话,连说让于老师苦等真是罪该万死,又说于老师你要是还有别的事,就电话里跟我说,我一定安排马主任他们办。于力凡听出郎总已有了不让他再等下去的意思,就说牛厂长让我把厂里和东华集团的账结一结。郎总沉吟了一下说,这事你不说,我也觉得愧对你和老牛,可眼下东华的摊子铺得太大,资金的事其实比你们厂还难。可于老师既然把话说了,我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于老师交不了差。
  第二天早晨,马主任说受郎总之命和副总们连夜开会研究了,决定把整个集团这个月的工资都停下来,让于老师抓紧带回去。于力凡问是多少?马主任说是250万。于力凡急急给牛厂长打电话,牛厂长怒气冲冲地说,250万哪行,东华差我们1000万哪,最少也得800万!否则,你千万别回来!
  于力凡准备继续耗下去。他来到餐厅,马主任已带着两位小姐坐在餐桌前说说笑笑。于力凡坐下,才发现坐在马主任身旁的不是原来那位一直陪侍马主任的小姐,竟换了新人。只见新来的小姐眼睛亮了亮,抓住于力凡的手说:“是于老师吧?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您!”
  于力凡发怔:“你是……”
  “于老师不认识我了呀?我在纺织厂高中时您教过我呀,当时我们班老师病了,您给我们代过半个多月的课呢!”
  于力凡只是干笑着,不知该说什么。他毕竟是这位小姐的师表,这小姐的家又极可能与他仍在一座城市,甚至在一个厂区里,谁能保证自己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不会传回去呢?看来他只有接受现有的结果了。
  回去时,坐的是郎总的车,于力凡问司机:“你们郎总在省里谈项目,你不跟着呀?”
  “郎总在家,没出去呀。要不是郎总说话,这车,谁敢坐?”
  于力凡心里一惊,原来郎总在家?他在家却为什么一直不露面?于力凡细细地想,原来郎总派出马主任盛情款待,特别是以包雇小姐的方式,是经过精心安排的;在接待几天后,将那位自称是自己学生的小姐推出,实则是催逼自己接下那250万元的欠款,然后赶快滚蛋回家;再经过司机的嘴巴告知郎总原本在家,也许都是人家周密策划的一部分啊!
  
  五
  
  于力凡终于又盼来了夏天。一天深夜,牛厂长带来了一位于力凡意想不到的客人,竟是常在电视里露面的朱副市长!原来,朱副市长的儿子今年高考,事先委托过市招办主任,可就在两个小时前,那位主任给朱副市长来了电话,说朱副市长儿子的考分没有进入第一志愿的提档线,而二志愿因招生院校在招第一志愿时即已招满,也再无办法可想,朱市长的儿子没报三、四志愿,又不肯服从分配,便等于把自己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于力凡听得眼睛有些发直,喃喃说:“市招办主任都……没咒可念了,我可……还有啥脓(能)水……”
  牛厂长打断他的话:“他招办主任走平直官道办不成的,未必咱走曲线也走不通。你赶快联系,死马务必要救成活蹦乱跳的活马!”于力凡只好抓了手机往外走。那侯处长只听报出朱副市长儿子的名字,便说,早有人跟我说过了,我没招儿,真的没招儿。于力凡说,有招儿的事就不值什么了,你就再动动心思,这事只要成了,酬谢全归你。电话那边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那我就跟你说句长了两个胆子的话,这事要想有救,除非抓紧把志愿档案改了。于力凡大喜,说你就做主给他改了吧。侯处长冷笑,说档案要改也只能由考生自己改,不然日后笔迹真要让人验出来,我这碗饭还吃不吃?所以这事要想办,必须神不知鬼不晓地想法把那个孩子送进招生大楼里来。至于劳务费嘛,6万元,凡是有关节的地方,我必须挨处打通。
  于力凡回了屋,便把侯处长的招法和条件说了,只是没说钱的事,他知道这钱定是厂里出。朱副市长足足抽下一颗烟,才故作懵懂地说,这招生上的事,我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于老师是这方面的专家,你看怎么办好,就怎么办,我把孩子交给你,全拜托啦。
  于力凡带着那小朱,坐着牛厂长专门安排的桑塔纳,连夜来到省城。于力凡在省招办所驻的宾馆前侦察了很久,最后盯上了一辆从宾馆出来的购货车。于力凡硬是不简单,买通了管理购货车的师傅,答应将小朱与车上一小师傅换装易人,带小朱进戒备森严的招生大楼。
  小朱像演惊险影视片似地混进了招生大楼的一个厕所间。在于力凡的遥控指挥下,侯处长悄悄地把小朱领进一个房间,然后交给他一份已盖了印章的空白志愿表。一个小时后,小朱又被购货车送出了招生大楼。
  
  六
  
  战局结果毋庸置疑。于力凡跟妻子猜测,朱副市长将会怎样表达谢意。可夏天很快过去,却不见市长大人有任何表示。
  没想新年后的一天,朱副市长一个人突然登了门,说来给于老师拜个年。临出门前,朱市长看似不经意地扫了拥挤简陋的屋子一眼,说于老师这房子也该换换了吧?我看最近竣工的月宫小区还不错,于老师挤点时间去看看,直接找那里的熊总经理,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隔了一天,于力凡就去了月宫小区。一报姓名,熊总经理果然立刻表现出非常的热情。于力凡选了一间三居室的房子,熊总说,这套房子的格局很实用,只是三个房间小了点,显得不够大气,5号楼还有135平米的,甚至还有跃层。于力凡盘算自己的钱袋,便说,房子大了,收拾起来都费劲,何苦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呢?
  进入实质性对话时,熊总问,于老师现在住的房子估计能值多少钱?于力凡说,大概能卖4万元吧。熊总说那就算3万,你刚才看好的这套房子,早晚要参加房改,房改价大致在4万元左右。那就3万加4万,你把7万元交齐了,就可以领钥匙办房证了。于力凡吓了一大跳,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那其余的十几万呢?熊总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我们跟市政府另有账算,你就不要多问啦。
  
  七
  
  自办下了朱副市长的事,于力凡和牛厂长的关系越发近密,后来发展到人背后与牛厂长再不分尊卑。于力凡把久谋在心的计划向牛厂长和盘托出:“咱应该想法建立起一种档案,把那些对咱厂有用的人物一一调查摸底,看他有没有孩子即将考大学。”
  牛厂长却说:“人家凭本事就能稳稳当当考上的,犯不上求人,咱建了档案又有逑用?”
  于力凡冷笑:“咱既能让考不上的考上,怎就不能让考得上的考不上?只要他一不顺溜,就会求到咱,咱再帮他变不顺为顺,他岂不就对咱感恩戴德啦?”
  于力凡的这一阴损之计尚在筹划之中,却突然接到省招办于力平副主任的电话:“本家老弟啊,一向都好吧?我记得那次老弟来向我反映基层师生和家长们对高考招生工作的意见,我就把你引荐给了调研处的侯处长。老弟是有见识的人,虽说咱俩只见过一面,我可深有感觉啊!”这个电话让于力凡好费了一番琢磨,还是想不透,便把这事跟牛厂长说了。牛厂长说,八成这个于副主任摊上什么事了,弄不好还要刮扯进去你,你做些准备要紧。
  果不其然。几天后,一辆省检察院的桑塔纳突然开进了厂里,把于力凡带走了。
  检察官问到了于力凡和于副主任的交往情况,于力凡顿时明白了于副主任给自己那个电话的含义,便都如实地讲了。没想检察官话锋一转,把讯问的重点直逼在了侯处长身上。于力凡想了想,便也把和侯处长见面并请侯处长吃饭的事讲了。检察官追问那以后两人有没有更多的联系和交往,于力凡坚决摇头否认。检察官再追问,那你去没去过侯处长的姘妇住处?于力凡说,我可不知道侯处长还有什么姘妇。检察官说了一个街牌号,于力凡便想起为郎总的孩子连夜往省城送钱的事,原来那位年轻女子就是侯处长的小姘。人家既问得这么具体,说明那小女子已作了交待,再否认难免要讨苦吃,便回答说去过,但没见到侯处长本人。检察官问你去那里做什么?于力凡说为一个落榜学生的事,想求侯处长帮帮忙,因没见到侯处长本人,也就拉倒了。检察官又问,你那次去,给没给侯处长带什么礼物礼金?于力凡说,实话实说,我兜里是带了钱的,可侯处长本人没见到,那个女人我也不认识,我怎么可能把钱交到她手里?检察官再问不出话来,于力凡总算过了关口,被放回了家。
  
  八
  
  这一年春天,厂里搞机构改革,取消了职教科,于力凡被任命为厂办副主任。牛厂长对于力凡说,厂办的事你啥也不用管,你赶快实施你说过的那个计划。于力凡为难地说,于副主任调省教委当调研员了,虚职无权;侯处长被贬到一个中学当了副校长,开出那个名单还有什么用?牛厂长说,虎倒余威在,你怎知那两位就没有死党还在省招办握着实权?只要那两位帮你接上头,剩下的事咋办还用我教你呀?
  于力凡便又奔了省城去,这回坐着小轿车,怀里揣着银行卡,一副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的专业派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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