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毛”之师 独脚师毛

  三年前,我回老家,母亲说,你不去看看你的发毛老师?发毛,就是启蒙的意思。母亲指的是小学一年级的老师。   母亲的话,倒使我想起了另一位老师。她也是我真正的启蒙之师。
  刚上二年级,听说来了一位女老师,要教我们,几个男生凑到一起欢呼,这下好啦,自由啦!
  黑石坪小学比较简陋,在离家一两里路的王家湾大院子里,腾出几间房,改造一下,就成了教室。全校两个班,两个男老师,都比较厉害,对所谓调皮学生轻则训斥,重则罚站。上课讲话,玩东西,吵架打架,都在罚之列,罚站着听课,罚站教室外,罚站老师办公室,甚至通知家长。有的家长一来,那就罚上加罚了,说不定还要挨一顿屁股。
  和别的院子最明显的区别是,学校院子边上平出一块地做操场,用于上体育课。
  我们几个男生想看看新来的老师是什么样儿,转来转去,转到操场,见新来的老师正和一群女生在场边拔草。女生眼尖,向老师使眼色,老师就站起来和我们打招呼。我一看,这就是老师呀,比我们班的大个儿女生也高不了多少,还有点害羞呢。女生有的上学晚,已经十三四岁了。几个男生你推我搡,谁也不肯靠前。一个女生站起来冲我们喊:快叫吴老师呀!我们一听,扭头撒腿就跑,后边传来女生们的哄笑。
  吴老师高中毕业,齐耳的短发,圆脸,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就是生气的时候也是这样。男生们的意思,女老师不会发火,就是发火也不凶,我们调皮捣蛋也就随便了。
  农村的孩儿,生性好动,上课时喜欢玩东西,小刀呀,纸飞机呀,逮啥玩啥。有一次上课,听了一阵,我就把手伸进课桌,拿出东西来玩,而且还低头,很专注。忽然,我觉得教室里出奇地安静,面前好似有一堵墙――坏了,被老师发现了,而且她就站在旁边。东西要没收,还得罚站。唉,真倒霉!我停住了手,等待处罚。过了一会,面前好像豁亮了;再过一会,响起了老师的讲课声。我悄悄抬起头,见老师没事似的,但当她的眼神掠过课堂经过我面前时,我觉得好像一道亮光射来,赶紧把眼睛转向别处,心里扑腾腾乱跳,脸上热辣辣地,心虚不说,还有点羞愧的感觉。说来也怪,打这以后,每当上课想玩东西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看看老师,手就停住了。
  但不久,我还是丢了一回大脸,那是下课以后,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与一女生发生冲突,而且动起手来。那女生家住山坡,悍勇泼辣,手脚粗壮,连哭带喊,手抓拳打就冲过来。我的伙伴们在旁边替我助威,一个劲地指招还手,绝不能输给女生。要是男生,我早出手了;可这是女生呀,从没交过手――头不能打,母亲多次对院子的女人说,小孩的头打不得,一打就傻了。脸,一拳就开花;胸部,我隐约觉得那儿好像更不行……还没等我拿定主意,身上脸上早挨了不知多少下,女生呜的一声,转身跑了,向老师告状去了。你说这个丢脸、窝囊的!根据以往的经验,男生和女生打架,不管谁先出手,谁吃亏,老师一般都认定是男生打女生,罚你没商量!我知道这回是黄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轻则罚站教室外,重则站办公室,通知家长来学校……上课铃响了,我走到教室门口,吴老师已经站在那里,那双眼睛说不清是气,是怨,还是恼。旁边一群院子里的小屁孩儿,准备看热闹的,他们可能使坏了,对罚站的学生群起而轰之,极尽羞辱之能事。我当时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老师上下看了看我,只说了一句: “先进教室吧。”我如同听了赦令,赶紧进门。心想,先让上课,也算网开一面,心里好生感激!下课后,老师自个儿回办公室了;放学了,老师也没找我。这是怎么回事?她忘了?不会吧,是她向其他同学问过隋况了,还是她根本就不认为是我的错?或者有错也不大,不用罚?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我却下了狠心从今后,哪个龟儿子还和女生打架!
  没多久,家长们就反映,新来的女老师教课教得好,人也好。母亲就夸过,别看吴老师年轻,讲话挺有水平!家访时母亲跟老师可亲热了,什么话都和老师讲,连我最丢丑的事也不拉下。中心小学的校长还专门来听课。记得那一天,我们正上课,窗外出现一个陌生的文静的女人,来回走动,我立即把腰杆挺得直直的,还把手背到后边,作认真听课状。那一堂课,纪律极好,只有老师一个人院耳的声音……
  永远记得那初夏的一天。老师领着全班同学上山搞活动。好开心呀,大家拾柴、采野菜,搞野餐,做游戏!最后,在一个草坪集合,宣布参加少先队名单,念到我的名字时,我好一阵激动!新队员排成一排,老师和老队员上来给我们戴红领巾。真巧,老师正对着我。系着红领巾的女老师今天格外地美丽,脸上的红晕好似朝霞,含笑的眼睛那么明亮。她的手指在我的脖子上、肩上绕来绕去,鼻息和身上的气息也传过来,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爱抚和温馨。当我举手向老师还礼的那一刹那,心中就许下一个承诺:老师,我会努力的!
  我十分羡慕那些女同学,她们经常和老师跳绳、拍球,亲如姐妹。对我们男生,老师也是和言悦色,即使有错也不大声批评,让你觉得自己有错就对不住老师似的。我每天一早就起床,不再睡懒觉,怕的是迟到;放学后把卫生打扫干净了,一定要等老师检查了才肯回家。渐渐地,我觉得读书很有意思,学习很有趣儿;放学回家,一定要做完作业才出门,早上起来还跑到后边的坡上去朗读背诵课文。母亲很高兴,她把这些都归功于老师。
  那时候的夏天特别热,太阳很毒。男孩子生性好动,中午也在太阳下捉蜻蜒、逮蚂蚱。结果,我的脸上就生疮了。只好找老师。那时老师办公室都备有红药水、紫药水、碘酒之类。老师看看我的脸,忍不住笑了,笑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她用棉签蘸上碘酒往我脸上抹,一边抹一边问: “你不觉得这样脸上不好看吗?”我说,要是疮好不了那就更难看了。老师点点头。过一会儿她忽然问: “你认为班上哪位同学最好?”我脑子里立刻现出总跟在老师身边的那些大个儿女生,班长呀中队长呀,男生都戏称她们为“二老师”。于是我说了一个,老师轻轻摇头;再说一个,老师又摇头,一连说了好几个,老师还是摇头。我就纳闷了,表示不知道。老师停住手,突然问: “你怎么样?”我吓了一跳,赶紧说: “不行!不行!”老师微微一笑,笑得那么神秘,也不点头也不摇头。我走出办公室,一路走一路琢磨,不知老师是什么意思。
  该上三年级了,有消息说吴老师要去教新人学的一年级。我的脑子一下就懵了,不相信这是真的。一开学,消息成了现实,我好生失望。接替她的是一个资格老的男老师,凶巴巴的。后来又调来一个男老师接班,他穿着咖啡色的皮鞋,呢制服,很有学问的样子。可他有一个特点,讲课时下边不能有声音,谁要是说话,他就停下来,这一回停的时间就长了,也许一直到下课。下课铃响了,他不叫下课。这可要命,农村孩子吃稀饭的多,几十分钟后是要上厕所的。可他却只占门,个学牛出去,其余就坐在教室里。这一招够损的,不打不骂,拿尿憋你!好多同学都受不了,尿裤子了。我很快就想出了对策,可那些老实的同学就惨了,特别是女生,真是一点自尊都没有了。这样的课几乎成了家常便饭。
  那是一段十分灰暗的日子,教室如同牢房,我多么怀念过去,想念吴老师,有时悄悄地到她的教室外去看她。我甚至想到要留级……
  有一天放学了,打扫完卫生,教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正收拾书包要走。忽然,吴老师出现在门口――她是来检查卫生的。老师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朝下看了看,转身就要离开。我突然从书桌里抓出一团纸,扔到地上。老师一下怔住了,就朝我走来,我提起书包就向中间过道跑,老师就向中间移动;我又跑到左边走道,那里正对着门,老师又移到左边一一事实上,我根本就跑不出去,因为老师离门口近,.只要移动几步就能堵住;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想跑出去。我又转回坐位上。老师慢慢地走过来,走到我的面前。我低着头,不吭声,慢慢弯下腰,把纸团拣起来,塞进桌子里。老师停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转身,走过讲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朝我看了看,才离去。整个过程,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我是用余光在注视老师。也许老师始终也不明白学生的举动,而我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坏一回”。总算熬到升人中心小学了。我希望能再遇到吴老师那样的老师。到了中学,我依然这样盼着。四十多年过去了,我虽然挂着一个兼职教授的头衔,仍然忘不了她的音容笑貌,还清楚地记得她的芳名――吴正桂!
  吴老师早就离开家乡小学了,后来听说随军去了东北,从此了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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