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太太从8楼窗口,抛下外孙,致使7岁的小外孙当场死亡。随后,这位老太太平静地走进公安局,要求对她进行重判。 这个老人究竟怎么了,是什么样的仇恨,让她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外孙痛下毒手?
赶不走的寂寞,将她紧紧包裹
悲剧的开始要追溯到2007年12月。湖南株洲此时是一片隆冬景象,在株洲市石峰区志国西医内科诊所里,65岁的韩秀芬正怀抱丈夫肖志国的遗像,以泪洗面,这情景,让一些来看她的同事朋友忍不住一阵心酸。
韩秀芬和丈夫肖志国一直恩爱有加。2002年8月,肖志国和韩秀芬双双办理了退休手续。肖志国原为株洲市某大型医院的内科主任,办理退休后,他在石峰区开了一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西医内科诊所,韩秀芬则每日前往诊所给肖志国送饭。
此时,他们唯一的女儿肖静已经大学毕业,并且结婚生子,她和丈夫黄亮在长沙开了一家西餐厅。一大家子的日子充满了平和与幸福。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噩运来临猝不及防。2007年3月,肖志国被查出肝癌,且已经到了晚期。
从医这么多年,肖志国心里明白,此时治疗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枉费钱财而已。他对生死早就看得很淡然了,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老伴,她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一个周末,趁着女儿和女婿来探望他,肖志国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他们,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以后你妈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多回来看看她啊!”女儿女婿泪眼婆娑地不停点头。
2007年10月21日,肖志国辞世,丧礼上,韩秀芬悲痛欲绝,几次哭得昏死过去。办完丈夫的后事,又一件事情给她带来了沉重的打击――丈夫刚刚出殡才两天,女儿和女婿竟然就赶回了长沙。顿时,悲痛、孤独、寂寞夹杂着愤怒,击中了韩秀芬。此后,韩秀芬一个人生活,赶不走的寂寞,开始从四面八方将她包围。
2008年清明节前一天,韩秀芬给女儿肖静打电话,约她第二天回株洲和自己一道给肖志国上坟。谁知,肖静却说:“妈,春节不是刚给爸爸上过坟吗?这几天餐厅里生意实在是忙不过来,我就不回去了吧。”韩秀芬茫然地放下电话,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对着丈夫的遗像凄然落下了眼泪。
两个月后,韩秀芬不小心感冒了,肖静赶回株洲看望。谁知,肖静刚到株洲不久,丈夫黄亮的电话就尾随而至,说长沙那边的生意出了点问题。于是,肖静在家政市场为母亲雇了个保姆,自己又匆匆开车回到了长沙。
女儿回来了又走了,万般委屈涌上韩秀芬的心头,她先是躺在床上嚎啕大哭,之后又开始不停地拨打女儿的电话,可女儿一直没接她的电话。一气之下,韩秀芬抓起一把用来安神的安定片吞了下去,保姆大惊失色,匆忙打电话给黄亮。黄亮听后魂飞魄散,他一边联络肖静,一边开车赶回株洲。
原来,肖静在开车,将手机调到了静音,没有听到母亲的来电。黄亮赶到株洲时,丈母娘已经被抢救过来,此时,肖静看到手机来电也赶回了株洲。
随后,肖静留下来照顾母亲,黄亮则返回长沙打理生意。半个月过去了,母亲早就出院,黄亮打来电话说餐厅里实在忙得不可开交,催肖静赶紧回长沙。肖静万般为难,他们前年拿出全部家当开了这家西餐厅,如今刚刚开始回本,正是需要人打理的时候,可母亲又十分依赖亲情,两边都需要自己,该如何分身?肖静原本想把母亲接到自己身边待一阵子,可是想到自己也已成家,让母亲跟着自己住一阵子还好,天天生活在一起却不现实,而且母亲去了长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一定生活得习惯。这时,黄亮灵机一动,说:“让小涛去给外婆做个伴吧,等要上学读书了再回来。”
黄亮和肖静的儿子小涛,时年5岁,每次回外婆家,他都和外婆韩秀芬亲得不得了。对于丈夫的提议,肖静觉得也是个办法,于是让丈夫将儿子送回了株洲。
俗话说:隔代亲,胜似命。不管心情多差,看到小外孙,韩秀芬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见母亲情绪有所缓和,肖静悄悄松了口气,返回了长沙。
她像一个犯人等待着女儿的宣判
肖静回到长沙后,立即全心扑到生意里去了。起初,她还想着每天打个电话,问问母亲怎么样,后来一想儿子在她身边,就不再担心,甚至连电话都懒得打了。
身边有个聪明活泼的外孙,韩秀芬的心情好多了。小涛从小就喜欢吃外婆煲的排骨汤,韩秀芬于是每天5点钟起床,亲自上菜市场挑最新鲜的筒子骨,给他煲汤喝。小涛喜欢画画,韩秀芬背着画夹,带他到附近的公园陪他写生。
2008年底,由于一场大冰雪,韩秀芬病倒了,高烧不退,直说胡话。小涛吓得哭着给妈妈打电话,要她回来。肖静接到电话后,当即开车往回赶,不想高速封路,只得返回。
看到自己病成这样,女儿也不回来,韩秀芬心里一片冰冷。此时,小涛颤颤悠悠地端了一杯热水走过来:“外婆,快吃药吧!”韩秀芬默默地吞下药,突然一把抱住外孙哭道:“小涛,还是你最疼外婆啊,外婆现在只有你了。”
小涛一边替外婆擦眼泪,一边流着泪替妈妈解释:“外婆,妈妈说大雪封了路,她回不来。”小涛还给妈妈打电话,让妈妈和外婆说话。听到电话那端女儿急切的问候,韩秀芬心里亮堂了起来。肖静告诉母亲,一定想办法在元旦回来一趟,韩秀芬嘴上说不用赶回来,却在新日历1月1日那一天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圈。
小涛看在眼里,背着外婆告诉了妈妈,肖静听后很心酸,她让儿子一定按时监督外婆吃药,并表示会尽快赶回。
2009年1月1日这天一大早,韩秀芬买了许多女儿女婿爱吃的菜,回家后便直奔厨房做了一大桌,可是等到天黑了,也不见女儿女婿回来。韩秀芬让外孙打电话给妈妈。肖静正在西餐厅忙着招呼客人,接到电话后便问小涛,外婆身体好了没有,小涛如实回答外婆身体完全康复了,肖静便说:“我这里生意很忙,我就不回来了。”在电话旁边听到女儿的这番话后,韩秀芬脸色突变,将一桌子没吃的菜全部倒进了垃圾桶。小涛在一旁看着,害怕地打电话给妈妈,肖静听后,觉得母亲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安慰了儿子几句后就挂了电话。
没多久就到了中国传统的小年。前一天,韩秀芬忐忑不安地给女儿打去电话,希望女儿能回老家一趟。听到母亲的声音,肖静没有半点惊喜,短暂的沉默后,她叹了口气说道:“妈妈,周末和过节是我们西餐厅最忙的时候啊!”韩秀芬握着电话的手一个劲地颤抖着:“你们能回来吃个团圆饭吗?”
一阵可怕的沉默,韩秀芬像一个犯人等待着女儿的宣判。不一会儿,话筒里传来女儿冷冷的声音:“我们争取赶回来吧!”韩秀芬心里再度亮堂了起来,再次张罗了一桌饭菜。
可是小年这天下午,肖静打来电话说,要赶在年前拜访当地工商税务等部门的领导,分不开身。韩秀芬急了,喊道:“你们不回怎么行,中午不能来,就晚上回来吧,无论多晚我都等,行吗?”肖静不置可否。
晚上,韩秀芬又把菜热了一遍,可直到9点多钟,也不见女儿和女婿的身影,桌上的菜都已经凉透了,她只得再热了一遍。直到接近12点多钟时,见女儿和女婿还没回来,韩秀芬激动地抓起外孙的手说道:“去,给你妈打电话,就说我心绞痛发作,马上要死啦,我看他们回不回来!”小涛吓得直哭,又不敢不从。肖静在电话里听见儿子哭着说外婆快死了,吓得马上放下手头工作飞车赶回,一路上因为路面滑,几次险些撞车。待她终于赶回家时,却发现母亲好端端坐在那里。
看到女儿苍白的脸,韩秀芬起身去给女儿准备吃的,不料肖静大吼道:“妈!你知不知道我吓得一路上几次差点撞车,有这么开玩笑的吗?我也有自己的事情,你是我妈,怎么就不体谅我一下呢?”说完,肖静甩门而去,韩秀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 2 ] 2009年春节,肖静和丈夫黄亮打算接母亲韩秀芬和儿子小涛去长沙过春节。可韩秀芬却对上次女儿吼她的事耿耿于怀,不愿去长沙。无奈之下,肖静只好接走了儿子小涛。
临近过年,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韩秀芬的心再次被无边的寂寞紧紧攫住。
此时,她竟吃惊地发现,自己无比怀念女儿吼她了,她是多么渴望身边能有个陪自己说话的人啊,哪怕是骂她也好,可是现在,寂寞如影随形,让她生不如死。
2009年2月2日,农历正月初八。韩秀芬赶到长沙,要接走外孙小涛。韩秀芬一脸的倔强:“我就这个外孙了,我要领回家!”
肖静见状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开车将小涛和母亲送回了株洲。
她想进监狱,那里人多有人陪她说话
其实,韩秀芬“霸占”着小涛有两层意思。一是,身边能有个伴;二是,借小涛之名让女儿常回家看看。然而,韩秀芬失望了,小涛自正月初八回到株洲后,忙于工作的肖静就一直没回过老家。
让韩秀芬没想到的是,2009年8月3日晚上,肖静和黄亮突然回到了株洲。
韩秀芬乐得嘴都合不拢,一直跟在女儿后面,插空想和她说说话,哪想到肖静和黄亮连日来忙于生意上的事,再加上一路开车很累,回家倒头便睡。韩秀芬好不容易盼回女儿,想不到没和她说几句体己话,女儿女婿竟酣然入梦,这让她心里非常不快,只得一个人独自闷闷不乐地看电视。哪知刚看了一会儿,肖静睡眼惺忪地出来抗议:“妈,你把电视声开这么大干吗?”
韩秀芬一听,不可遏制地对女儿吼起来:“你,你心里只有你和你老公!还有我这个妈吗?”肖静吓得啥都不敢说,马上回房间了。其实,如果此刻,肖静能稍微警觉一点,与妈妈拉拉家常,聊聊,或许可以遏制悲剧的发生。
肖静回来后,好久没看到爸爸妈妈的小涛分外高兴,围着他们转来转去。8月4日中午,肖静趁韩秀芬午睡,与丈夫黄亮一起带着儿子去吃肯德基。吃完后,小涛又给外婆要了一份全家桶,一家人有说有笑回家。可是,肖静一家三口的欢笑却无意中更加激发了韩秀芬的悲伤,小涛甜甜地喊着外婆,并拿起一块鸡腿往韩秀芬嘴里塞。韩秀芬一巴掌打掉鸡腿,转身进了卧室。
看到儿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肖静生气了,愈发觉得母亲不可理喻。于是,肖静便和丈夫商量起了带小涛回长沙上学的事。原来,这次肖静突然回家,就是准备带小涛回长沙读书。他们的谈话被韩秀芬听到了,她一把推开房门,大声说:“小涛是我的心头肉。你们凭什么想带走就带走?”
肖静耐着性子和母亲解释:“妈,小涛今年7岁了,到了入学的年龄。小涛得读书呀!”心烦意乱的韩秀芬寸步不让:“小涛就在株洲读书,我负责照顾他!你们都不在身边,一个个请都请不回来,我就这个外孙了,你们还想抢走?”见母亲如此固执和不可理喻,肖静不再吭声。
8月5日晚上,肖静给长沙一个认识的学校校长打电话,给小涛联系上学的事。结果这些话全部被韩秀芬听到了,看到女儿真的不顾自己感受,要把外孙带走,韩秀芬的心彻底凉了。
最开始,病魔夺走了她的丈夫,她觉得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可现在看来,自己是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疼爱的外孙,也要被女儿强行“夺走”了,她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样,一宿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天亮,韩秀芬恨恨地想,她要和女儿谈判,如果女儿还是坚持带走小涛,那么自己就在女儿面前自杀。
8月6日上午10时许,肖静在厨房准备午饭,黄亮出门给车加油准备下午回长沙。小涛一个人在客厅玩了一会儿后,发现外婆还没有出房间,于是溜进韩秀芬的房间,撒娇地搂着外婆的脖子,亲着外婆的脸。
当外孙亲自己时,韩秀芬心里一阵激荡。她把脸紧紧贴在小涛的脸上,悄悄地问:“宝贝,跟外婆留在株洲,在这里上学好不好?”小涛为难地看着外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摇了摇头。就是这轻轻的一摇头,让韩秀芬最后的心理防线崩塌了,她鬼使神差地举起小涛,打开窗户,将他抛下了楼……
只听“咚”的一声响,韩秀芬心中恨恨地想:我对你这么好,什么都紧贴着你,想不到最后还是要走,你死了活该……
随后,韩秀芬平静地打开房门,走进厨房,对着正在忙碌的女儿说:“别忙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儿子被我抛下楼了。”“什么?妈,你说什么?”肖静一哆嗦,有些发蒙,与此同时,她听到楼下有人高喊:“谁家的孩子掉下了楼,救命啊,来人啊……”楼下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肖静惨叫着推开母亲,往楼下跑去……
看到儿子倒在血泊中,血肉模糊,肖静几近晕厥。韩秀芬看着女儿失魂落魄地抱起儿子冲向医院后,镇定地到离家不远的株洲市公安局投案自首。韩秀芬要求尽快重判自己,她害怕“被放过”,那样,就意味着自己又要重归寂寞:“老伴走了,如今最亲的外孙也被我亲手杀死了,我身边没有一个说话的人了。我想进监狱,那里人多,能陪我说说话。”
韩秀芬的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转过脸偷偷抹泪。
2010年4月28日,该案进入起诉阶段。
血案发生,警醒世人。人们常常将老人与小孩联系在一起,称为“老小孩”,但许多时候,老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甚至不如小孩。老年人如果长期独处,生活相对闭塞,无人陪伴说话,很容易产生一系列心理问题。其实,渴望关爱和渴望有人陪伴是老年人最常见的心理。如果得不到及时排解,严重者可能走上极端,导致自杀等后果。
近年来,老人孤死家中、杀死亲人等悲剧不断发生,就是这种老年心理孤独问题的直接后果。怎样才能让空巢老人触摸到实实在在的温暖?这是全社会都应该认真思考的问题,特别是作为子女,应该更加关心家里老人的生活――不仅是物质生活,还有感情生活。同时,老年人要学会自我心理调节,克服怀旧心理。
(因涉及隐私,本文人名均系化名)
[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