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不愿意念《转身女经》的诗人】和亲公主不愿意和亲丈夫性念

  马丽芳是一个把诗视作生命,把诗的写作作为人生追求目的的诗人。她对诗有着自己清醒、独特的领悟,追求是自然天成、不事雕琢。希望从多角度多层次去表现自然和人生。在诗的题材上,她并没有为自己设置一定之规,而是主张把“敏感的心灵所到之处尽拾篓中”,既有《龙的妹妹》那样比较纯粹的女性生活题材,也写大千世界的丰富与多彩。如写云南风情的组诗《普洱茶的故事》《遥远的泸沽湖》,也有表现大自然之美的组诗《森林意象》,写抽象情思的《梦》《穿越》等等。她关于诗的观点是“唯愿诗心都不要狭隘”①,所以她并没有在诗中刻意表现自己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而是认为“一个人的生命中,他(她)的血液中带来的祖先的信息、种族的特征难以改变。来到世上,生存环境包括家庭环境、地理文化环境不可能不影响其生命的质地,能不能说一个人的生命是由‘民族和环境众因素’组成的一个集合体呢?”②这其实是她追求诗的自然天成观念在写作中的体现。她认为民族特色并不是需要刻意强调和表现的因素,而是应该和诗人的心灵融为一体,自然呈现于诗行。民族特色是诗人生命的组成部分,自然会贯穿于他的思想、行为和审美的过程。地域特色也是如此。由此可以看出马丽芳诗风的大气和超然。在她的不少诗中都体现了这样的眼光和气度。她既把目光落在家族那些承受命运苦难和重负的女人身上,为她们咏唱悲悯的歌,写出了《杨培芝小传》《山谷里的女人》《古老的门槛》这样充满沉重气息的诗篇。她也可以放眼更广阔的世界,写出《黄皮肤的母亲》和《母亲的独白》这样超越民族和地域的大气之作。
  前者是对东方母亲充满牺牲奉献精神的礼赞:“当我咬了她的左乳/她就把右乳轻轻塞进我的嘴里/当我说她的乳汁是酸的/她就割破指尖让我吮吸。”
  《母亲的独白》则是对天下母亲这一形象的深入思考,远远超越了东方、西方这样的地域意识,上升到对人类共同精神历程的追寻:“我是母亲 / 我爱我任何一种肤色的孩子。”在诗人笔下展现了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的母亲,她们都是生命的缔造者,也是苦难的承受者。
  诗人的眼光和视野已经远远超越了民族和地域,升华到对母亲、女人共同处境的揭示与慨叹。诗歌观念的大气、超越,也是她的诗能走出大山峡谷,能与全国诗人在同一平台上竞技的重要原因。对九十年代以后诗坛的寂寞、冷清,马丽芳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和清醒的认识。虽然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文学边缘化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诗歌领域,和八十年代曾经的辉煌相比,更是日趋黯淡,诗神日渐寂寞,独守冷清。但是,马丽芳却能独自坚守一份信念:“诗歌的影响还在人类的血脉里,至少还在诗人的血脉中。”她宣称:“作为诗作者我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惶惶然、茫茫然以为诗歌的末日到了。我一直坚持诗歌创作,今后在有生之年,一息尚存,绝不会放弃对诗歌的追求。”③她是以独自守望诗歌“孤岛”的悲壮情怀而坚守着某种文学精神。像这样以生命化诗,诗为生命的写作,在女作家队伍中并不多。一些人会因为种种因素放弃对文学的坚守,寻找更有利可图的发展途径,马丽芳对诗的坚守就更有了某种特殊意义。
  《纸房间》中放射出的女性审美精神:
  在马丽芳迄今为止出版的五部诗集中,《纸房间》是最有特色的一部。
  这是一部以女性题材为主要表现内容的诗集。诗人在书的题记中写道:“谨以此书,献给我的母亲,献给天下的女性,献给这个时代仍然爱诗的人们。”这里隐约透露出诗人写作这本诗集的意图:为女人的生命而咏唱。
  全书分为十辑,篇篇都是关于女人的歌。
  第一辑“赤足走过故宫”,通过对中国古代传统中所谓“东方女性之美”历程的追寻,钩沉了中国女性的历史,对女性生命充满赞颂。但也以女性才有的生命意识和细腻情怀感知了古代女人美丽后面的孤独和幽远的寂寞。
  第二辑“一个浪漫的女人”,是对女性历史、生命、情感的礼赞。从中国神话中创造生命的女娲到现实生活中厨房里“想飞的女人”,诗人的目光始终关注着女性生命的流程和内在美质的表现。第三辑“随风起舞”,写了女性生命在四季变幻中的情思和对女性生命的质疑。《随风起舞》是诗人历史情结的表现,她在女性历史记忆之网中徜徉流连,设想自己曾经是赵飞燕、公主、孟光、为儿子刺字的岳母,在女性扮演的各种角色中寻找她们生存的价值和痕迹。最后却悲哀地发现:“我是古老山谷中随风起舞的女人/我是史册背后一颗硕大的泪珠。”
  第四辑“纸房间”中,诗人用这样的诗句表达自己对女性生命的思考:“穿着亚当给我的肉体/我如何能拥有独立思考的头颅/千万个女人在镜前梳妆/照见的只是同一个影子。”弗吉尼娅・伍尔夫曾经有一句名言:写作的女人需要一个自己的房间。这一观点成为女性主义写作中的经典名言。 “纸房间”这一意象,是对伍尔夫“一个自己的房间”的改写和变形。它形象传达了女性在现实生活中的真实境遇。诗人既有独立于世的愿望,又不得不面对纸房间一捅即破的尴尬现实。“我拼尽一生/修筑一个纸房间。”因为纸房间里有相对的自由、创造的空间,纸房间外面则有风霜雨雪的围困。马丽芳创造的“纸房间”这一意象,体现了她对女性生命存在的独特审美精神。一种智性的、深入生命深层的思考。
  第五辑“缺席的女人”,第六辑“一个现代秋千架上的女人”,第七辑“山谷里的女人”,第八辑“我与影子”,第九辑“河边的女人”都保持了对女性生存的追问这一基本思路,通过对历史、现实中各类女人的描绘,揭示了女性生命面对的共同问题。诗人对爱、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内部世界的精神需求等问题都有生动的表达。从中可以感知到诗人精神世界的挣扎和波动。很多时候女人不仅要面对外部世界的种种问题,还要面对来自心灵世界的冲突。尤其是一个有独立精神的现代女人,她所面对的矛盾冲突甚至会比外部世界更强烈。所以诗人才会在诗中发出这样的呼问:“以独立的灵魂重新爱你,你可愿意?”这是一个注定了不会有明确答案的追问。也是诗人灵魂孤独寂寞的根源之所在。
  第十辑“维纳斯的挽歌”,这是一组超越民族界限,对西方文化中的女性形象作文化思考的作品。维纳斯、夏娃、雅典娜、海伦、睡美人等西方神话和童话中的女性人物汇聚在东方女诗人的笔下被赋予新的审美意义。体现了诗人文化视野的另一种向度。同时保持了其诗对女性命运的理性思考:“你被省略/会思考的头颅/你被削去会走路的双足/你被截断/会拒绝或夺取的双手/只剩下硕大的双乳/只剩下肥大的臀部。”(《维也纳纳斯的挽歌》)。诗人已经敏感地意识到,无论东方、西方,古代现代,女人的命运都有相同的境遇。
  80年代中国文学曾经出现过“寻根”文化思潮,那是当代作家从历史反思转向文化反思的过程,他们要寻的是集体之根,希望为民族文化寻找到生命之根和病态之根,以利于文化的重建。从某种意义上看,马丽芳的《纸房间》也是对女性生命的“寻根”之旅。在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女性是没有历史没有传统的一个特殊群体,她们长期处于历史、文化的边缘,是被父权文化表现和言说的对象,没有自我发声的机会。作为一名有着鲜明女性意识的诗人,马丽芳在《纸房间》中建立了一个展示女性生命历史的诗歌长廊。多角度多层次地对这一群体的生命历程进行追根溯源,梳理那些埋藏于民间神话、文学书页和历史缝隙中的女人,把她们的欢乐、痛苦、追求呈现于诗行。诗人是希望用诗的精神来“复原”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为她们重塑一段文学的历史。
  她在诗集中对女性生命存在进行全面的讴歌、展现,这在同时代的女性诗歌中也不多见。她用“白菊花的精灵”“天地间美丽的行者”等意象为女性命名,她追求的理想是:“生活因我而温柔、温馨、温暖/世界因我而完整和谐、健康美丽。” 《纸房间・我是天地间美丽的行者》这是诗人审美精神的形象展示。也是女性诗歌从对抗、呐喊回到理性层面的表现。她在“寻根”的过程中,也完成了作为一名女诗人独立的精神文化品格的建立。
  当代知识女性内在世界的多重展示
  诗是诗人面对世界的独白。
  首先是女性生命的真实诉求:在对性别的认同过程中诗人内心充满矛盾,既有作为女性的骄傲,也有因性别带来的困惑和无奈。正如诗人在《若有所悟》这首诗中表达的:“我被称赞的同时也被毁谤/我被欣赏的同时也被抛弃,”这就是女性所必须面对的现实境遇。在《年过三十的女人》《离婚的女人》《女强人》等诗中,诗人都形象表达了女人在现实中的重重矛盾。但即便是这样,诗人对自己的性别也没有丝毫的后悔,对女性生命依旧充满真诚的赞美。《佛啊,我不念‘转身女经’》这首诗可以看作是马丽芳最大 胆的一次性别宣言,她在诗中大声喊出:
  “佛啊/我不念《转身女经》天生是个女人/我要美丽世界的衣裳/清脆世界的嗓音/我要柔软世界的心肠/丰富世界的历史/你为什么/要我自戕变成男人
  佛啊/我不念《转身女经》/属于我的苦难我都愿承受/属于我的幸福我都不愿放弃/虽世世纪纪为圣人、符咒所追逼/虽不比男子为历史所冠冕/为一切道路所钟情/我仍三生庆幸/我是个多姿多彩爱哭爱笑的女人……
  佛啊 /我不念《转身女经》/来世我也要做女人”
  这是一篇女性生命的宣言,虽然略显直白,但是诗人对性别的认同、赞美却大胆而率真。富有强烈的女性意识和知识女性对生命内涵的审美追求。
  其次,马丽芳的诗中弥漫着不可言喻的孤独寂寞感。这种孤独并非与生俱有,而是来自于现实与女性生命的不和谐感。女性生命的本质是对世界的爱,柔情如水的母性精神。但是现实却要求她们以“伪装”形式才能获得认同,就是女性主义批评家戴锦华多次描述过的“花木兰情境”;女性“介入社会生活,同时意味着进入男人的世界,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接受男性社会的行为方式与准则;换一个说法,也就是像花木兰那样‘化妆为男人’加入社会生活和行动。” ④而在诗人灵魂深处,对这一情境是拒绝和反抗的。在《女强人》这首诗中,马丽芳表达了自己内心的郁闷:“白天你有足够的能量、伪装一条激流/发誓要冲一个更大的珠江三角洲/众人夸你干练利落/女中豪杰/女中丈夫/人们不相信/你会哭在夜深不见底的时候/人们不相信/你灿烂地笑/喉头却有苦涩的滋味。”
  现代女性精神的孤独、寂寞像一张看不见的网,在马丽芳的诗里飘浮,构成她诗歌的阴柔特色,也加强了审美的力度。这并不完全是诗人自己的境遇,而是现代女性所面临的共同问题。做一个温顺如水,自愿被看被物化的女人,顺从于传统和男性的标准,也是很多女人的生存方式。但是作为一个追求精神和人格独立的现代知识女性,她注定了要承受心灵的孤寂,“在自己灵魂的漩涡中陷落”。诗人也在努力寻找化解孤独的方法,寻求着精神的出路与归宿。比如“回家”,回归到中国文化的传统中,去寻找认同与回归。
  从对母爱的还原中去寻找精神的归宿。她的《黄皮肤的母亲》《母亲的独白》《杨培芝小传》等诗歌,都是对母亲的描述和赞美。虽然那些母亲身上都不可避免地凸现着旧式道德的传统烙印,但是“母亲”形象中毕竟还有很多人性的温情在闪光。诗人在歌颂她们博大情怀的同时,把自己也融入到母性的光辉里,经历了由女儿到母亲的心理转变,写下了《致未来的儿子》《掌上的孩子》《女婴》这样一些充满温情的诗篇。在得不到异性平等真爱的情况下,诗人退而以母爱向世界求和,但是诗人希望成为的母亲,和传统之间却有着本质的区别。她有爱和温柔,但却:“要求一个独立的灵魂/使古老的国度震惊。”诗人也知道这种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所以转而向理想的而非现实的孩子表达自己的母性情怀。在《女婴》中对未出世的女儿倾诉女性的历史和承担的重负,企望与她分享某种爱的情怀。在《致未来的儿子》中,诗人放弃了虚妄的努力,把诗歌当作最爱的孩子,为它奉上全部的爱情:“我把诗歌种在手掌上/汲取我健康的血/掌上的孩子茁壮成长。”诗人追寻爱的历程是艰辛的,经历了希望到失望,失望中再生出新希望的过程。最后只有把所有的母爱献给诗歌,让母爱超越世俗情怀,升华到对女性历史、命运的关怀。
  马丽芳的诗表露了她在诗歌写作中经历过的曲折的心路历程。充满了现代知识女性不安灵魂的波动与探索。她的诗也揭示了现代女性面临的重重矛盾和问题,展示了知识女性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
  马丽芳的诗基本保持着和九十年代女性诗歌的内在联系。在女性经验的日常化方面做出了努力和探索。诗人对爱情、婚姻生活的美好憧憬,通过日常情景得到表现,花园、厨房、菜谱、炊具、孩子等等代表着日常生活的事物,传递出诗人对充满女性气息的庸常人生的回归愿望。和80年代女性诗歌的激进、张扬所比较,多了些理性、温和的色彩。与之相适应的是语言上的叙事性与口语化,让诗的翅膀从天空回到大地,书写出女性对人生、现实的审美态度。也缩短了诗和读者之间的距离,诗不再是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风景,而是诗人内部世界的具体外化。是一声声可以听到律动的心跳,一条条可以感知和触摸的神经。但是,这种表现手法也有它的不足之处,“它丰富了诗歌的表现手法,扩大了入诗的范围,但诗歌对现实场景的流连容易导致诗意的流失,有些诗歌流于平面化、庸俗化、琐碎化。”⑤马丽芳的诗也有这个问题,一部分诗在诗意提炼上还不够精练,只注意了情感的宣泄,而忽略了诗所应有的诗意和力度。叙写生活场景时会露出女人式的琐碎絮叨,影响到诗的深度表达。口语化的叙事使女性诗歌的写作面临着新的挑战,诗人能否驾驭好语言,使之更具直抵世界和心灵本质的深度,让女性诗歌放射出艺术之光。这不仅是马丽芳,也是所有女性诗歌写作者应该思考的问题。
  
   责任编辑 杨玉梅
  
  注释:
  ①见马丽芳诗集《岁月的变奏》附录的标题。
  ②、③、引自马丽芳诗集《岁月的变奏》附录。华艺出版社2002年12月出版。
  ④、引自戴锦华访谈录《犹在镜中》,知识出版社1999年6月出版。
  ⑤、转引自“文化研究网”《激情时代的终结--20世纪90年代女性诗歌综述》一文,作者方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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