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郴州] 郴州山水华庭

  鬼子寨      披着轻纱似的雾,一声喊,我们就朝鬼子寨进发了。鬼子寨是莽山的一个峡谷。这个峡谷与别的峡谷不同的是,这里的树木都是原始次森林,珍贵着呢。鬼子寨之所以得名,是说当年李自成兵败后退进莽山。然后在这个险峻的峡谷设计水淹清兵。可笑的是,清兵吃了败仗,却还以为那些在云遮雾掩的林木中跳跃的,是鬼而不是人。又因为山形崔嵬,状如寨栅。鬼子寨由此被叫开了。但起义军这次终究是小胜,历史的椽笔早已记录了他们最后的消亡。此后的几百年里,这里只生长阳光、云雾、花木、鸟声和禽鸣,再没有人迹涉足了。
  隔着木叶,有水声潺潺,叮咚悦耳,知道溪水就在附近。沿着羊肠小道下去,眼前突然开阔,那条巨大的溪谷终于露出了一角。之所以说它巨大,倒不是因为它水势浩渺。冬季雨少,上游又有水库大坝拦截,水只剩浅浅一泓,在岩石间时隐时现地流淌。我说它巨大,完全是因为一溪大如斗的乱石将我震撼了。如此多的巨石沿着溪谷一路摆下去,可见当年溪水之壮观。难怪起义军能够设计水淹清兵。水就像一群神工仙匠,把那些巨石从山岩峻岭上推下来,然后打磨得圆滑光洁,像史前一颗颗巨大的恐龙蛋,这会儿让它们的儿孙当作工艺品在卖呢。这么想时,我忍不住咧嘴一乐,它们害羞的后辈,就在岩石间藏得更深了。我想,水的后辈儿孙大概都是些小女儿?
  前面突然有人叫道:看!看!那些树!我抬眼一望,就看见那一坡苍老的树们了。那些树们都一无例外地高高耸起,将它们的枝叶伸展在云天之外。而苍老的树杆则在早晨微雾的空气里肃穆站立,仿佛在练哪门子气功呢。导游老陈是个生物学家,他一直隐居莽山。他说,我们见到的这片林子就是真正的原始次森林了。与其它林子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这里死亡的树木要多于生长的树木。听他这么说,我们再看,才发现原来好多站立的树木真的已经死了,有的可能已死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呢。猛然就有了惊恐,不知树死后会不会成精变鬼?若会,这林间的氤氲之气莫非就是它们的游魂荡魄?只是这么慈祥和蔼的树们就算变鬼,也该不会是厉鬼恶鬼吧?这么一想,恐惧之心就;中和了不少。再看那一窝子大大小小、祖祖辈辈、子子孙孙、生生死死的树们,竟是羡慕得不行。多么祥和的一家啊。若我也是一棵树就好了,死了还能挺立在那里,死了还能看着儿孙后辈一株株成长、繁衍、生息。死了还能与祖辈父辈子辈孙辈抱作一团,永不分离。人,怎么就不行呢,人死了为什么要埋到地下呢?人死了为什么不能把骨骼完好无缺地保存在家里呢?每天出门回家,都能抚摸一下祖宗挺立的骨骼,对生者和死者而言,都该是多大的安慰啊。可人类文明怎么就拐进了另一条岔道,非得要把生者与死者区分得如此开呢?这么想时,我的眼角就湿润了。树死了,它的躯干还能几十年上百年保持原状,它的精神还能几百年上千年屹立。而我死后,尸骨一旦埋在地下,地上的人们谁还会记得呢?我死之后,我的名字就像树倒后的猴狲,将在何处落巢?而我的魂魄又像雨散的云霞,哪儿才是它的故乡啊?
  东升的太阳爬上山岭,将我雨雾般的心思驱散了。摆摆头,继续上路。沿着溪水一路弯蜒而行。陆续可见柳氏笔下那种溪潭,潭中也有历历可数的小鱼,只不过不似柳氏说的”皆若空游无所依”。这里的水是有颜色的,就像蔚蓝的天空掉下一块融在里面了,又不是全蓝,蓝中透着鲜绿,仿佛满山千万片青青木叶都在里面洗过了染过了一般。
  这回是我眼尖,同行人还在惊叹这里的水与九寨沟里的水一样蓝一样绿,而我却已与那边岭上一位满脸红光的将军对视上了。那显然不是一个活着的将军,而是一个将军的化石;那似乎也不是一位将军的化石,而是一块酷似将军的擎天巨石。刚刚爬上山岭的阳光正好把将军的上半乌照亮,仿佛正在由上而下给将军灌注血肉,而只等全身红光遍布的时候,将军又会大吼一声醒过来似的。
  突然有轰鸣声从脚底传来,低头一看,脚下不知什么时候竟成了万丈深渊。水一绺一绺纵身跃下,轰鸣之声由此而生。瀑布?谷底一定有瀑布!同行的年轻人在我的带领下,一路狂奔而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很快就呈现在眼前了。只可惜没有李白的才情,对着如此壮观的景致竟吟不出半句诗来,从滚烫的喉咙里喊出来的,只是一连串的嚎叫。这时百丈悬崖之上,也传来了苍老的嚎叫。那是同行的老年人在与我们遥相呼应。他们老迈的脚步已无法深入谷底,可他们的一腔豪情去口丝毫不减年轻人。鬼子寨一时就像来了一群聚啸山涧呼朋唤伴的山猴。
  贴着瀑布站立,雾风扑来,脸颊竟是生生作疼。我真是弄不明白,那么温婉可人的一泓溪水,聚在一起猛然一搏的时候,竟会如此的凌厉豪迈刚劲?!那飞扑而下的浩水哪还能找得到半点女子的柔情,就好比是愤怒的将军,将他手中那一柄寒月似的长剑凌空掷下。
  回过头来,见同行的一个女子正朝我山花般灿烂地笑。我怔怔地望着她,心想,不知她生起气来,又该是怎样一番情景?噫嘻乎,伴君如伴虎。这个君字,可作女子解厶?只可惜天下的痴男都悟不到这一层,痛哉!惜哉!
  绝壁下更有绝壁,深涧中还有深涧。可我的双腿已微微打颤了,无限风光在险谷的道理我当然懂,可下面的景致也只能让那些比我更年轻人的人去观赏了。我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来十年,若早来十年,我一定会凌虚而下,一路访奇探幽到底。一步一步爬上山岭,已时近中午。看着葱嫩的阳光普照着一林子沧桑老木,万千木叶欣欣然闪着碎光,又有一丝伤感的温暖在内心涌动。对鬼子寨而言,我来了也像没来一样。而对我而言,鬼子寨却会刻在脑海让记忆温馨裹存一辈子。尽管我带不走鬼子寨半枝片叶,可鬼子寨给我惊叹过,幻想过,思索过……从鬼子寨出来,我久居城市的僵身又开始鲜活起来,而精神的血脉则一定在看不见的深处欢快地流淌。
  (莽山鬼子寨位于郴州宜章县西南。珠江之源。)
  
   东江湖
  
  船不是泰坦尼克号,身边也没有露丝这样的红颜知己,可立于船头,清风入襟,我还是有飞起来了的感觉。脚踏的似乎不是船身,而是在波平如镜的湖面上滑翔,衣袂飒飒而飘,让我想起了大理段氏的凌波微步,忍不住就吟哦起来,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遥兮若流风之回雪……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噫,原来人的幻想也并不是非得要借助于情爱的翅膀,只要是立于乘风破浪的船头,人就有欲飞的幻觉。
  风渐渐地大了,温绿如玉的东江开始呈现万片波飞的模样,涌跃的湖水露出了黧青色的背脊,而黧青色的背脊上瞬开瞬灭的是一片片白色的;良花。乍眼看去,还以为是满湖的鱼儿都浮上来了,在追逐着游船飞窜呢。 风迷离了眼睛,远处的山变得飘移起来,凄迷起来,伤感起来……然后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风中酝酿,又在风中飘散;然后又有一些断词残句涌上心头,说什么“江上数峰青”,在涌风的东江,我终是看出了峰的孤独;说什么“吴山点点愁”,在浩渺的东江,我终是品出了山的忧愁……背对同行,让泪水泫然。三十岁的人儿了,我还是喜欢那种没有缘故的愁恨,旅途之中,揽兴固然可佳,而觅愁也必不可少,当泪过了,痛过了,疲惫污杂的心灵就像被明矾澄清了一回。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样的感觉?若是没有,就让他们笑我痴吧。我就爱这带给我泪水的万顷波涛,我就爱这给了我丝愁的点点山峰。据说,倾东江之水,可灌满半个洞庭。
  东江人似乎颇以这个为荣,而在我看来,只要一瓢翠玉般的东江水,便可胜洞庭污浆混水三千。那一望无际的晶莹碧透的绿水或许就是我;目水泫然的原因了?
  人家。船离层层山峦一会儿远了,一会儿近了。然后就看见了半山腰上的人家。青瓦白墙,矮矮的,三五幢一聚,七八间一堆。坪前屋后,有形状不规则的菜园。菜园远远望去一律呈土色,可见已经荒废了。而在这少土多石的山峦上或许只能生长些青青翠竹和挺拔苍松?那么山民们究竟靠什么生存呢?据说东江湖是一个人工湖,早十多年前,山民们都还住在山脚,水淹上来后,他们就在半山腰另建家园。我想移民时的泪花一定很快就会被这大湖的浪花盖过去口巴?我不禁有些羡慕这些山民了,想想看,祖祖辈辈居住的山沟,一眨眼功夫居然变成了汪洋大湖,该叫人多么惊喜啊!人都是有亲水情结的,当初建坝蓄湖的始作俑者肯定就有很深的亲水情结。抗旱抗洪,发电生产,这仅仅是建坝蓄湖的表面动机,而其深层的动机怕就是人们的亲水情结在作祟。据达尔文的进化观点说,陆地上所有的动物都是由海洋动物发展而来的。水是人们远古的故乡,水是人们永恒的向往,所以胎儿在出生之前都在母腹的羊水里嬉戏。现在在这偏僻的莽莽群山中,突然端出一个浩淼的大湖来,怎不叫人若痴若狂呢?
  好了,把犁耙锄具扔掉吧,把鸟铳猎枪扔掉吧,把山民的称号也扔掉吧,大家来造船、织网、制锚,让彼此变成渔民。扑通扑通跳下水,从此在碧波上荡起小舟,来风时把长帆挂起。操惯了犁耙握惯了猎枪的手现在要把那一张张鱼网满满地撒开;熟悉过鸟迹兽痕的眼睛现在要把鱼汛鱼情看好。当山高月小的山村夜景渐渐从睡梦里消失,当一轮明月从波光潋滟的梦境中升上来后,山民们就习惯了自己渔民的角色。
  然而湖呢,一条人工湖多久才能变成一条自然的湖?水底淹死的草木要多久才能涅�成柔波中条条招摇的水藻?要迁走多少山猛林兽,山才有岛的风光?要迁来多少水乌江禽,水才有湖的风光?还有,山岚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江雾?还有,崖花要多少年才能换作芦花?……当这一切者隋了,水中的溪鱼还对会自己无限度生长的身体问:究竟要长多大多重才可称作湖鱼?
  ……噫,种种变迁,都是多么奇妙呀!
  晚上在资兴宾馆吃饭,好客的资兴人招待我们的都是东江湖的水禽。当一碗通体莹白的小鱼儿端上桌的时候,我就知道,东江已差不多从一条人工湖变成了一条自然湖。因为这种鱼只有湖里才有,我在太湖见过,在洞庭湖见过。这次,是第三次相逢了。
  (东江湖位于郴州资兴市西南)
  
   龙景峡谷
  
  走进龙景峡谷,张开大嘴,猛吸两口空气,顿觉气清神爽。据一个科学组考察,这里的负离子在全世界也是首屈一指的,这个峡谷就是一个天然的氧口巴。噫呀,倘若早些年把世界围棋争霸赛搬到这个峡谷里来进行,那么要靠吸氧竞赛的聂卫平一定会所向无敌,一平自己从没摘取一个世界冠军之恨吧?
  山高高地耸起,崖陡峭地悬空,松沧桑地挺立,藤艰苦地缠攀,天空呢,已被分割成窄窄的一小条。飞瀑叠起,雨雾如风,龙景峡谷无论什么时候来,都像走在春天花针似的毛毛雨中,而对面的山头却分明被朗朗的阳光笼罩着,让入不由就有如梦似幻的感觉。隔着雨雾,丝绸般的阳光呈现出七彩霓虹,阳光下的山峦苍松就像披了一层佛光,那种幻觉,也许只有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可以比拟。
  先说说那些瀑吧。一路逶迤而上,瀑一个接着一个,长长短短,急急缓缓,转转折折,声声断断,没有一个相似。瀑都被命上名了,什么龙吟瀑龙卷瀑鸳鸯瀑等等,或许有些俗,因为同其他风景区的名字一样,翻不出什么新意,而字却是异常的遒劲有力,刻在峭壁悬崖之上,有一种动人魂魄的美。溪道有时窄陡,水势自然凶猛,瀑声如雷动,瀑形似雪崩。溪道有时宽缓,瀑布就显出它柔婉的一面来。譬如鸳鸯瀑中的那个雌瀑吧,一面大大的平滑如镜的石头倾斜着,水从上面一波一波滑下来,像在嬉戏似的。水形倒着看,像是在临摹对面的山峦呢?只是它们性子急,一波一波不停地临摹着,快得很。而黧青的岩石远远看去,则像披了一件银缕玉衣,而且是那么的合形合体,中规中矩。
  再说说那些石吧。整座山峦就像是一块大石头构成的,水冲啊涮啊,千百万年过去了,才有了这么一道深深窄窄的峡谷。水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就有了峭壁上奇形怪状的洞坑皱隙。然后天风吹落的种子就沿着这些皱缝坑洼生长。根如龙爪,紧紧抓在绝壁之上,昂扬的身子则向险峡之外的天空伸展,也长出挂帘似的绿,青翠欲滴,湿人心灵。当然也有剥落的石块,静静地躺在溪中,被急流打磨得润滑如玉,被命名为龙子龙女龙骨龙蛋。上面覆生一层青苔,又多添了一些些古意。
  正在叹赞赏,一只山鸟突然从峡谷上的天空中石子般急剧坠下来,就要坠入谷底时,它一展翅,改作斜飞,然后像一片飞梭,掠过长长的峡谷。要出山口的时候,突然又如离弦之箭,朝天空射去,而我那颗轻灵的心,似乎也被它带到了云天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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