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升起_集宁炊烟升起订餐电话

  到了淮安,铁慧才想到这是秋天了。淮海路两旁的法桐叶收起了水分,又薄又亮的,像是挂着的铜片。车站对面的建筑工地上,塔吊长长的铁臂正把夕阳朝楼群后挥去。   铁慧掏出手机,对姐夫说,姐夫,我到了。姐夫说,这么快呀,嗬嗬,铁慧,小丫头活着回来了。铁慧说,你想我死呀,我还想你死呢,快呀,我在车站门口呢。姐夫说,就来就来了。
  铁慧的心就安定了。
  从南京下了火车,坐快客,二个多小时就到淮安了。车一进市区,铁慧就一直往窗外看。淮安城还是没什么变化,不过多了几座略有气势的楼,多了几道天桥。依旧是满街跑的三轮车,扎着头巾的北方小媳妇扛着亮晶晶的糖葫芦……小城的装扮和扩展是渐进的,不是大刀阔斧,不是改天换地。这样,小城的气息就会迂迂回回,曲曲折折地盘旋不去。那些青砖小瓦的主人,说不定就是哪位历史名人的邻居,青石板的小巷一踩,往往就触动了传说的琴弦。小城的道路窄,却可以慢悠悠地走,你不用提心什么被人抢去,不像广州那样的大城市,几乎天天报纸上都有抢劫的事,女孩子们的包都背在前面。心宽了,路自然宽。小城是散漫的,公交车关了门,还要停上一会儿,司机看着马路对面几个赶街的乡下人,等着他们过来。广州不是这样的,摩托车在各种车中间乱蹿,公交车永远挤得满满的,像笨重的坦克。铁慧最感别扭的是运钞车。在广州,她住在新港路,新港路上有十几家银行,早上上班经过银行时,银灰色的运钞车就像从地上冒出来一样,突然横在面前,车门打开,就见三根乌黑的枪管。三个警察很快分开,车门两边各一位,另一位奔向了门前等候的保安。运钞车让大城市的神经从早上就崩紧了。铁慧在枪口下匆匆走过,总是这样想:要是有人抢劫了,警察开枪,歹徒还击,那么多行人肯定有人倒霉。小城的楼不高,晚上就有月亮看。大城市的夜晚,看不到星月。它像一个迷宫,被灰尘覆盖的迷宫。大大小小的酒店像闪着金光的渔网,一批批人往上粘,那神情像不明所以,又一个个神乎其神。大城市的大,给人空旷和迷茫,小城市的小,却让人踏实,安宁。
  天色暗了,微微的凉风吹起。铁慧披起羊绒披肩。脸两侧的彩辫闪闪烁烁,像夕阳的光被编织了进去。她细腰丰胸的模样,不时引人回头。
  姐夫是坐三轮来的。姐夫还是老样子,胖墩墩,下巴上一圈有些鬈鬈的胡子,两眼笑眯眯的,像有两只小八哥躲在里面似的。姐夫见了她说,乖乖,小丫头变了,个子高了,眉毛长了,脑门子平了。铁慧擂了他一拳,咯咯笑起来。铁慧的脑门凸,淮安叫“锛”头,姐夫常拿这话笑她。现在,铁慧会打扮了,扎了好几根辫子垂于脸侧,刘海剪得一长一短的,一衬,“锛头”还真不显出了,加上她细长的眉毛、挺秀的鼻梁、深潭一样的眼神,倒有几分中东地区女孩的味儿。
  姐夫把她的行李提上三轮。过了淮海路,向西,是清云路,一下子就特别静了。巷子里飘出“香哎―臭哎―”的叫卖声。铁慧说:这是卖香干臭干的。“豆腐脑儿啊―豆腐脑儿啊―”铁慧说:卖豆腐脑的,姐夫,我要吃豆腐脑。姐夫就对三轮车夫说:停停停。
  铁慧叫住卖豆腐脑的大嫂。大嫂放下担子,那扁担短短的,窄窄的,好像有青竹香。担子一头的木箱里放着炉子,炉子炖着豆腐脑;另一头是个柜子,里面放着碗勺,上面是配料,用白纱布罩着。铁慧要放糖,姐夫说他要辣油。铁慧说,辣死你。姐夫说,甜死你。铁慧说我一回来就要吃豆腐脑,广州的豆腐脑不知道放的什么配料,怪怪的,还有腥气。姐夫说,那你这锛脑门不是也吃好了。铁慧就笑嘻嘻瞪了他一下。大嫂插话说,本地人还是喜欢吃本地人的东西,到老忘不掉。淮安豆腐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香菜比外地的香。姐夫就对大嫂说,那你再给她加一勺香菜。加了香菜,铁慧说,嗯,真香,姐夫你也加一勺。姐夫说,我有辣椒就行了,还是淮安辣椒香。大嫂说,你说错了,我用的是山东朝天椒,上油锅炸了,辣椒还是北方的香。
  吃了一碗,姐夫问她还要不要了,铁慧说,不要了,你一提辣椒,我就想起鸭血粉丝汤了,哪里有?鸭血粉丝辣乎乎的,好吃。大嫂说,前面就有,卢记鸭血粉丝最出名,做了几代人了,你们也应该知道。姐夫就说知道,铁慧,去卢记。
  丁丁冬冬到了卢记,看见炉子上的沙锅里嫩嫩的鸭血直滚,铁慧说,姐夫,我口水都下来了。姐夫说,等会儿,辣死你。
  卢记鸭血粉丝还真开胃,铁慧鼻尖上冒汗了,姐夫鼻尖上也冒汗了。铁慧掏出纸巾,给姐夫一片。姐夫用手掌抹了汗,说,小丫头,你现在讲究了。铁慧说,有纸巾不用,好心当驴肝肺。姐夫说,算你说对了,马上我们去陈记吧,陈记的萝卜炖猪肺好吃啦!铁慧说,想把我胀死啊,这一碗鸭血粉丝恐怕还吃不完。说着,就挑了一筷粉丝往姐夫碗里放。姐夫说,馋成这样,就吃那么一点?说罢,哧溜一口把那一筷粉丝吸进嘴去,把铁慧给逗笑了。
  结了账,姐夫说,先去我家,还是先到住处?铁慧说,先到住处,把东西放下。
  铁慧回来前,就给姐夫说了,让他给她租个房子,简单些,单间也行。姐夫问她怎么又要回来了,以后还去不去广州了?铁慧说,你想我死在广州啊?回去再说。姐夫就说,跟我说话一点不客气,回来收拾你。
  房子租在无瑕二巷,大单间,带厨卫。姐夫买的床很大,床上的棉被单被都码得好好的。被面都是红缎子,一闪一闪地透着华丽。床头的拖鞋也摆好了。靠床的写字台上,还放了一盆水仙。姐夫说,房间是有些小了,但是按你的指示办的。铁慧笑着说,不小,反正就睡个觉,你的功劳大大的。姐夫说,你回来,真不去广州了?铁慧说,不去了,我想自己开个门市。姐夫说,开什么门市?铁慧说,老本行,打印社。姐夫说,你傻了,现在哪个单位没有电脑,连当官的都要求会电脑呢,健康西路上大大小小的公司算不少了,打印社还关了几家,开打印社恐怕不行。铁慧说,做名片,印标语呢?不也是生意?姐夫说,一盒名片原来15块钱,现在7块都有人做,印标语也没多大利润。铁慧说,房租费、税收总不成问题吧?姐夫说,也就能挣这么多了,饿不晕也胀不死。哎,在广州不行呀?铁慧说,不行。铁慧不愿意姐夫老问她广州的情况,好像他也对广州十分向往一样。要是有这个心,当时他为什么不和自已一起去广州?铁慧就把话题岔到一边去了,铁慧说,我明天一大早回去,看看爷爷,在家陪他几天,再来淮安租铺面,买设备。姐夫说,是的,是的。
  铁慧老家离淮安60多里。坐在车上,铁慧觉得路旁的每一棵树都是爷爷的影子。一棵棵白杨飞速地后退,像倒流的河水。爷爷就在这河流的源头。他是否在向我张望?他的腰弯了吗?他身上的疤痕又疼了吗?他咳嗽了吗?
  爷爷说过,一个人离开老家,就像炊烟被风吹散了。如果他不是一个名人,老家的人很快就会忘记他。可是,不管是谁,哪怕是一个讨饭的,只要他家里还有一个亲人,他就不会被老家忘记。老家就是灶堂的灰烬,烟飘散了,烟味还留在家里。
  在村口,铁慧碰见了爷爷。爷爷扛着铁锹,背着个竹篓,裤腿高高地挽起,乌黑的脚上穿着满是泥巴的力士鞋。铁慧的泪水要下来了。铁慧说,爷爷,都秋天了,你也不穿双袜子,还去挖黄鳝啊。爷爷说,不去了,不去了,铁慧回来了,孙女回来了,走,回家,爷爷杀鸡给你吃。
  走了两步,爷爷拉住了她,看着她那一根根彩色的小辫子说,铁慧,你看你,这就不好了,把头发染成什么了,扎小辫子爷爷喜欢,染成这样我不喜欢,回家赶快洗掉。铁慧说,人家觉得好看嘛。爷爷说,好看什么,像公鸡尾巴。铁慧说,爷爷不喜欢的话,等我再回城里就去理发店洗了,光用水洗不掉的。爷爷说,就是,黑头发多好。
  爷爷杀了一只母鸡,吃饭时,把两个鸡腿都往铁慧碗里夹。铁慧又夹给爷爷。爷爷又夹给她,说,你快吃,你要是不吃了,我马上把剃头匠找来,把你公鸡尾巴剪了。晚上,铁慧非要和爷爷钻一个被窝。爷爷说,死丫头,你多大了,还和爷爷睡一起。铁慧说,谁叫你是爷爷的。铁慧把爷爷的脚抱在怀里,爷爷也去挠她的脚心,痒得铁慧咯咯笑。小时候,爷爷经常这么逗她的。爷爷问她,这下去不去广州了?铁慧说,不去了,要在淮安开个打字社。爷爷就说,是嘛,炊烟飘散了,灶堂的灰还在。说了这话,长时间爷爷不作声。铁慧起身,爬到爷爷那头。爷爷的脸上爬满了泪水。铁慧一下子就哭出声来,紧紧搂着爷爷。
  铁慧生下来的时候,不哭。接生婆提着她的腿,对着屁股猛拍了几下,还是不哭。喂她奶,吸了一口,就呛出来了。这样过了一两天,就好像没了气息。村里人来看,见她脑门格外凸,就说是怪胎。接生婆和她妈商量说,扔了吧。她妈就说,扔了吧,留着也是受活罪。
  铁慧的命,是爷爷捡回来的。爷爷那天拾粪回来,听说接生婆抱了孩子去了坟地,立马就跟上去了。爷爷的手放在孩子鼻子下,还有气。爷爷就狠狠瞪了接生婆一眼,爷爷说,你要遭雷打呀!就把铁慧放到粪兜,背了回来。铁慧妈在村里名声不好,爱讨小便宜,和村里几个男人有染。铁慧6岁那年,铁慧妈和村里的会计在玉米田胡搞,被会计女人发现了,冲到她家门上,把她家的锅碗都砸了。铁慧爸一气上吊了。爸死后没几个月,妈就和一个货郎跑掉了。
  铁慧上学时,爷爷说,乖,爷爷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叫“铁慧”好不好?铁慧觉得这名字怪怪的。爷爷说,爷爷身上不是有块铁片吗,爷爷原来恨这块铁片,时间长了,还和它有感情了,要是有人让我取出来,我还不一定愿意。爷爷去过朝鲜战场打过仗,受过伤。爷爷说,有了这块铁片,说明爷爷勇敢,说明爷爷不怕困难。这块铁片让爷爷疼,你不也让爷爷疼吗;这块铁块爷爷丢不掉,你不也是让爷爷丢不掉?爷爷啊,就在铁字上做文章了。爷爷想你坚强、聪明,就给你取个名字叫:江铁慧。慧,就是聪明的意思了。爷爷对他取的名字很得意,逢人就讲名字的含义。铁慧也喜欢这个名字了。
  铁慧读到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铁慧很伤心。爷爷说,考上学校的要吃饭,考不上的就不吃饭了?在家,帮爷爷干活,也照样过好日子。
  村里的女孩打工回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带回的男朋友也一个比一个俊。铁慧也想出去。爷爷听了,说不放心。铁慧就有些赌气,躲到屋后的树林里流泪。
  爷爷说,等你姐夫来了,听听他什么意见。姐夫常在星期天来看爷爷。姐夫来了。姐夫说,打工要有一技之长,没本事,凭死力气捞不到钱,也把时间浪费了。要不,到我那先把电脑学会了再说。铁慧一听就高兴了。爷爷也说,这我就放心了。
  姐夫叫董炎,在一家报社广告部,姐姐叫花香。婚后,董炎让她到自己一个卖服装的朋友那里帮卖衣服。花香干了几天嫌站着累人,不去了,躺在家里睡大觉。睡够了,花香又说自己找了一个舞厅吧台收银员的工作,董炎不让她去,说那地方是非多,花香不听。有一天,董炎去找她,却发现她和客人跳黑灯舞。董炎对花香伤了心,对爷爷和铁慧还是一样照顾,每次来,提起花香,都是眼泪汪汪。爷爷听了也跟着叹息,说,小董啊,我没把孙女教好对不住你。董炎说,爷爷,你放心,我会尽一切力量让她改好,不管她对我怎样,我也会对你们一家人好。董炎走后,铁慧总会对爷爷说,姐夫真可怜,你看他的眼圈老是红红的。
  铁慧进城那天,爷爷把重复了多少遍的话又对她说了。爷爷说,铁慧啊,进城以后要勤快,要本分,不要拿人家一针一线,不要学你姐,要听你姐夫的话。有人欺负你,告诉爷爷,爷爷谁都不怕,爷爷打过美国人。铁慧说,爷爷你放心,铁慧不给你丢脸。
  到了集镇口等车的时候,铁慧一句话也不说。爷爷说,不想去的话,就不去了,爷孙俩在家也好。铁慧哭了。车子来了,铁慧还是上车了。铁慧朝爷爷挥手,爷爷却背对着她。爷爷短短的白发像灶堂的灰烬。
  
  铁慧进城去了。现在打印社生意不好,可是,她也不想发什么财。她只是觉得小城好,小城像摇篮小巧、舒适,小城像一个似醒似睡的梦,可以逗留可以回味。当然,小城也有她的忧伤,她的捉摸不定。她这样想:如果当时不去广州,一直在淮安,她会怎样,她对小城的印象又会怎样?
  五年前,她第一次进城。她觉得小城像个蜘蛛网,密密匝匝,左绕右弯。她辨不清方向。姐夫说,铁慧,你好好把电脑学好,这也算一门手艺,但比一般手艺强,电脑里有很多学问,掌握了,你就是有学问的人。姐夫每天下班教她电脑。开始教她打字,她的手指不听使唤,姐夫说,黄鳝那么滑,你都抓得住,这小方格你还能服不住?铁慧就笑了,说,姐夫,我一定服住它。学会了打字,姐夫教她上网,发邮件,查资料。铁慧不住点头,铁慧从姐夫的话里看到了城市的方向。
  也就是从那天起,姐开始恨她,他们从饭店回来,姐夫一歪一扭的,铁慧就扶着他。姐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姐说,乖乖,小姨子跟姐夫蛮亲热的嘛,小粪筐,你长大了。姐夫站住了,姐抬起腿,把男人踹倒了。
  到了家里,姐对铁慧说,去给我把洗脚水打来!铁慧低着头,打了洗脚水,端了过去。姐又说,揩脚布!铁慧拿来揩脚布,低头站着。姐笑了笑,对姐夫说,董炎啊,你每次说我跟这个男人那个男人,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货啊。也好,我们可以扯平了。
  姐夫倒在床说,留着你嚼蛆,把你嘴嚼臭吧。铁慧,你睡觉去。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姐才醒来,铁慧正在打字,姐叫她,铁慧,给我买一瓶牛奶,两块面包来。铁慧就去买面包了。铁慧记得爷爷的话,到城里,要勤快,要和姐、姐夫处好关系。
  姐姐拥着被子,倚在床头,吃着面包。铁慧说,姐,你不能找个工作啊,你看爷爷七八十岁了,还天天干活。一瓶牛奶飞向了铁慧,姐吼了起来,你个小婊子,谁叫你到我家来教训我。反了你个小婊子,我就不上班,我天天在家,叫你服侍我,有本事你显给我看看……
  姐夫下班时,铁慧在路上拦住他,哭。姐夫说,不要跟她计较,你说她像什么?狗,一条狗。铁慧竟破涕为笑了。姐夫说,这样吧,我租个门面,把电脑搬进去,再买一台复印机,你去做生意。
  打印社开在清河路。姐夫很有能耐,短短一周拉了几家客户,生意很好。一天,姐来了,说,你姐夫让你给我100块钱。铁慧就给了她。姐夫来时,却说没有这事。姐是不会服软的,过几天又来要钱了。铁慧说,钱是我挣的,凭什么给你?姐就冲上来,打了铁慧一个耳光,你个婊子,你再说一遍!铁慧说,钱是我挣的!我挣的钱交房租,交税收,交水电费。姐揪住她的头发往墙上撞。铁慧一下子给撞醒了想:不能让姐欺负到底!她用力往旁边挣脱了,抓住姐的头发一甩,将姐摔倒在地。铁慧搬起椅子,砸向姐。姐爬起来,跳着骂着,你们见过吗,小姨子勾引姐夫,姐夫包小姨子。
  围观者的目光像强烈的手电光打在铁慧的脸上。
  铁慧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始终没掉下来。她有些晕眩。她的头皮一阵阵钻心疼。她的头发被姐揪掉了一撮。
  姐夫来了。姐狂叫着,你们看,你们看,这对狗男女又来了,啊,快脱衣服啊,脱了睡啊!
  姐叫着叫着,就倒在了地上,一声不吭,睡得笔直。围观的人说不好了,气晕了。
  姐夫嘴里说着死了好,还是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姐抱了上去。
  回来时,姐夫说,我以为她会死呢,到了医院,医生针一扎,鬼叫。铁慧说,就你怕她会死!姐夫就低下头,搓着手。姐夫说,小丫头,你也会骂人了,今天我听你骂那条狗了,铁慧说,你不要耍油嘴了,这罪我受够了,我要回去。姐夫背过身去,抹着眼睛。姐夫说,铁慧,你千万不要回去,你回去我怎么和爷爷交待啊……姐夫的抽泣声越来越大,最后成了痛哭。姐夫说,我最想死。姐夫猛地拉开门。铁慧的脑子里突然冒出姐夫在一篇小说中说要自杀的事。铁慧就一下子冲向门口,抱住了姐夫,铁慧说,姐夫,姐夫……姐夫转过身,抱住了铁慧,姐夫说,铁慧,我后悔死了,铁慧,我其实什么本事都没有,我还要充当救世主。铁慧啊……铁慧一直是敬佩姐夫的,一个大学生,有个工作,会写文章,人善良,没想到此时他这样的软弱。铁慧想哭。不过,她没有哭。她忍着。她说,姐夫,你不要哭了,姐夫。她说,姐夫,我要回家,把这事告诉爷爷,让爷爷来收拾她。姐夫擦干泪,姐夫说,铁慧,不要告诉爷爷,爷爷那么大岁数了,让他操心,对身体不好。铁慧想想,觉得姐夫说得对,就点点头。
  可是下一步怎么办?还要不要这个打字社?铁慧没有主意。
  姐夫带着他的朋友陈灿来了。陈灿说,铁慧啊,我和你姐夫是朋友,你和你姐姐的矛盾我都知道了,我看这样吧,把工商许可证和税务许可证拿去更改一下,负责人就变成你的了,你姐再来闹你就可以报警。姐夫说,陈灿说得对。陈灿说,铁慧,你好好做生意,有什么困难,找我们。那天,铁慧烧了几个菜,姐夫和陈灿喝白酒,铁慧喝雪碧,三个人把杯子碰得叮当响。外面下着小雨,屋檐的水滴答答地打在葡萄叶上。
  陈灿经常来打字社,有时来打稿子,更多的时候是来闲坐。铁慧也会问陈灿:你写的是不是真的?陈灿说,我不像你姐夫,会编故事,我写的都是老老实实的小散文。
  晚上,陈灿常带铁慧到黄河故道去玩。铁慧给陈灿讲她和爷爷捉黄鳝的情景。铁慧一说起爷爷,话题总也刹不住。陈灿说,你可不可以把你故事借给我,让我写成散文?铁慧咯咯笑起来,那你不要瞎写,要把我爷爷写好,他是老战士呢,打过美国人。
  有一天晚上,铁慧和陈灿坐在凉亭里,铁慧看到她姐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走过来。铁慧就转过脸去。铁慧对陈灿说,我姐夫太可怜了。陈灿说,你姐夫的故事我也要写。铁慧说,你怎么什么都写。陈灿说,我一写东西心情就特别好,就觉得是在月亮地里。月光对我们好像没有什么用,可是,要是晚上天上没有了月亮,我们该多么孤独啊。铁慧就站起身来,指着天空说,陈灿,你看月亮升起来。陈灿站起来,说,要是我们有翅膀就好了,飞上去看看。
  黄河故道边的芦苇沙沙地响,一只白颈蓝背的小鸟飞起来,掠过他们的头顶。
  生意清淡的时候,铁慧也会去找陈灿。他们去西大街吃卢记鸭血粉丝,去人民南路的清晏园看茶花,在大闸口古玩市场,陈灿还给铁慧买了一只墨绿的玉手镯。一次,他们去慈云寺。铁慧说,陈灿,我们算算命吧。陈灿说,我不相信命,我相信自己。铁慧说,算一次吧,看灵不灵,不灵下次就不算了。陈灿拗不过她,只好蹲下来。他们报了生辰八字,算命先生说,铁慧将来要嫁富贵人家,陈灿将来要做大老板。又说,铁慧属鸡,陈灿属蛇,鸡是凤,蛇是龙,龙凤相配,天地一对。铁慧红了脸,说谁让你算这个的。陈灿却很高兴,还多给了算命先生5块钱。铁慧说,你不是不信命吗?陈灿说,我是为你高兴呀。说着拉了她的手,走,去楚秀园划船玩。他们一路跑着,一路笑着。河堤上的野桃树挑着雪白的花朵轻轻摇晃。
  
  铁慧赶到淮安时,姐夫正在他的门口哩。姐夫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脸上出现了笑容。姐夫说,铁慧,我成了最幸福的人啦。铁慧问,什么事啊?姐夫说,离婚了。铁慧不相信,姐不是一直不同意吗?缠着你要10万块钱吗?姐夫说,这下同意了,我把房子给了她。铁慧说,手续彻底办了?姐夫说,办了,彻底,彻彻底底。听说,她找了黑道上的人,我担心她那几个钱被人骗去啊。她跟着那人以后不知怎么过?铁慧笑笑,铁慧说,跟着你好过啊。姐夫知道铁慧是刺他。姐夫说,我只是觉得对不起爷爷。铁慧的心一沉。铁慧看着姐夫,姐夫低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里。铁慧的鼻子发酸,是啊,姐夫和姐离婚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爷爷的感觉呢?是不是到了广州后,自己的心变硬呢?也许去广州之前,自己的心就变硬了。从哪件事上,自己的心变硬了,又很难说清。铁慧只能胡乱地翻着那些记忆的片断。
  铁慧想也许自己的命运和性格在那个冬天都变了。先是陈灿的死。他是因为给铁慧买墨盒遇上了车祸的。铁慧赶到医院时,昏迷中的他仿佛看见铁慧来了,一下子睁开了眼。他说,铁慧,我看见月亮了。铁慧便握住他的手,轻轻叫他,陈灿。他说,铁慧,我感觉我要走了,我走了,你不要再让他受罪了,他也不会让你受罪的。他是喜欢你的,他总在我面前夸你,说你好看,说你善良……
  以后,很多天晚上,铁慧都闷在家里。铁慧第一次体会到了“人生”这个字的复杂意味。在她打印的文稿中,这个词不知出现了多少次,写作的人好像特别爱用它,可是她没有什么感觉。陈灿的离世,使“人生”这个词有了温度,有了重量,有了色彩,当然,她是消极地去感觉的。那感觉是冷的,是沉的,是灰的。
  接着是姐夫惹的麻烦。那天姐夫来电话,让她带三千块钱去派出所。原来,姐夫在浴室嫖娼被抓了。姐夫躲了她多少天,才来找铁慧。铁慧开了门,又猛然关上了。铁慧说,原来,你也是禽兽。姐夫在外头说,禽兽还不如。铁慧说你死去吧。好久,门外传来姐夫的哽咽声。铁慧开了门,扯着姐夫的衣领,拖了进来。铁慧说,你气死我啊,你怎么是这种人!姐夫说,我就是这种人,我没有女人,没有家,什么也没有。她哭了。姐夫说,铁慧,你还小,你不知道,一个男人,一个多么好的男人,一个多有理想的男人,有时候,他只想女人的身体。
  铁慧捂上耳朵,跺着脚,你滚!你滚!你太肮脏了!
  那个冬天就是这样,冷风,血迹,肮脏,愤怒叠加成“人生”这个词。
  清河路要拓宽了,两旁的房屋要拆迁。铁慧突然感到了这个小城的杂乱和陌生。
  什么都让她陌生!
  相邻的打印社的打字员小如说她想到广州去打工,问铁慧去不去。铁慧突然找到了“人生”的出口。她说去啊。
  她把计划告诉爷爷时,爷爷端上烟锅说,铁慧,给爷爷点上。
  爷爷说,铁慧,时代不同了,丫头家也要闯荡,爷爷人老了,爷爷的头脑没僵化。爷爷一直会等你。
  爷爷的烟袋一直在抖。
  铁慧还是要走。
  对了,就是从那时,自己的心就变硬了。
  
  姐夫因为嫖娼被单位开除了。开除的当天,姐夫就到红卫桥边的码头背麻包了。窄窄的跳板上,姐夫背着100多斤的麻包,头低到了裤裆,一步步挨向船舱。
  铁慧说,姐夫,我要上广州了,要不,你也去吧,你是大学生,到广州还能找不到工作吗?姐夫说,我不去,我就在淮安,你去吧,你现在电脑熟了,排版、设计都会了,你到那儿也好找工作。姐夫给她买了一大包食物。姐夫说,我送送你,给小丫头饯行。
  姐夫喝白酒,铁慧喝雪碧。姐夫一杯一杯地喝。姐夫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姐夫说,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姐夫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铁慧说,姐夫你不要喝了。姐夫说,月既不解影,影徒随我身。铁慧夺过他的杯子,把刚斟上的半玻璃杯酒喝了。铁慧差点被冲倒。
  姐夫笑起来,铁慧,女中豪杰!姐夫站不住了,姐夫歪倒在她的床上。
  铁慧端来一杯水。铁慧说,姐夫,喝点水。她自己也快站不住了,心一阵阵乱跳。
  姐夫咕哝着:你害死我,害死我。
  铁慧说,姐夫,喝水。
  姐夫说,喝,喝,铁慧啊,我渴。
  姐夫的手乱挥着。姐夫的手按到了铁慧的胸脯上。杯子跌落在地。铁慧也跌倒在姐夫身边。铁慧说,你是姐夫吗?姐夫说,我是啊,你是谁?铁慧说,我是铁慧,喜欢你的铁慧。姐夫拥住了她。铁慧听见姐夫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铁慧,你还小,你不知道,一个男人,一个多么好的男人,一个多有理想的男人,有时候,他只想女人的身体。她闭上眼睛,仿佛躺在月光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醒了。她看到自己的衣服是完好的,姐夫的衣服也是完好的。她拖起姐夫,你快滚,快回去。姐夫慌慌忙忙走了,说明天我送你。铁慧听着姐夫一轻一重的脚步,跌坐在地。铁慧很想站起来,送送姐夫,很想说,姐夫,我不去广州了,我还是留在淮安吧。可是她爬不起来。
  不是爬不起来,是心硬了,现在铁慧是这样想。
  
  和小如到广州后,铁慧在一家私人打印社打字。铁慧一个月只能拿500块钱,工作量却很大,有时晚上加班到十一二点,没有节假日。半年以后,铁慧认识了赵龙云。赵龙云是大学生,从内地来广州找工作。他常让铁慧给他打求职资料。赵龙云投出去无数份求职资料。都石沉大海了。一天,赵龙云又来复印求职资料。他压低声音对铁慧说,靓妹,能不能欠一下账,我一分钱都没有了。铁慧看他胀红的脸,额上的虚汗,心软了。她说,你拿走吧,我给你垫上。十几天后,赵龙云来了,约铁慧吃饭。赵龙云说,就是最后一次在你这儿复印的资料,让我被聘用了。我现在在一家房产公司任经理助理,每个月6000多哩。铁慧没有和他吃饭。爷爷说,在外头,不能贪小便宜。可是,赵龙云总是来找她。小如说,赵龙云肯定是喜欢上你了,你傻呀,人家可是白领呀。铁慧说,我心里还没打算恋爱。小如说,那是不是你心里有什么阴影。铁慧不作声,自己心里有什么吗?姐夫、陈灿的面孔自然就涌了上来。小如说,要想忘记一个人,就去爱上一个人。
  铁慧没有想到的是,赵龙云的进攻那么快。赵龙云第一次把她叫到家里,没说几句,就抱住了她。铁慧说你干什么,你放开我。赵龙云说,阿慧,我爱你我爱你。赵龙云手脚麻利地解开了她的衣服。临走的时候,她恨恨地说,我再也不来你这儿了。赵龙云凑过来吻她,说,我去你那儿。到了自己住处,她想起了姐夫给她饯行的那个晚上,她给姐夫发了一条短信:董炎。我恨你!而姐夫给她的回复是:嗬嗬,小丫头生气啦?
  赵龙云给了自己什么呢?每次见面,说不上几句话,赵龙云就要做爱。赵龙云让她做各种姿势。那一次,赵龙云竟然把她翻到他的上面,赵龙云说,这样做,最刺激。她十分反感地躲到了一边。她说,恶心。她真的不懂,天天在一起做爱,就是赵龙云说的爱。赵龙云说,你乡下妹子的观念要变变了,现在城市里的人注重的是享受,吃穿住用都要讲品位,而性是最重要的,性是一种文化一种艺术,你看有多少杂志多少影视以性为卖点啊。也有一次,她感到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她兴奋得一把抓紧了赵龙云的肩,第一次说出了:龙云,我爱你!赵龙云说,阿慧,你终于承认我是个男人了。
  可是,时间不长,赵龙云便不再理她了。赵龙云说,恋爱,要跟着感觉走,我已经对你没有感觉了。好聚好散吧,在我们这个阶层就没有天长地久的事。这个当初几块钱也拿不出的东西,开始以“阶层”来分人了。小如说,铁慧,不要便宜他,和他闹,就说怀孕了,要他赔钱。铁慧说,每次他都让我吃了避孕药。小如说,吃什么呀,你真傻呀。
  来广州的第二年,铁慧去了一家杂志社。老总姓方,承包了外省一家杂志的下半月刊,同时又办了几本“黑刊”。所谓黑刊,就是没有刊号偷偷出版。方总和打字社老板是老乡,让他找一个会排版的人。方总给了她1500块钱一个月。月底时,方总却给了她4000块。方总说,1500块一个月,在广州是杯水车薪,消费那么高。可是广州不缺普通技术人员,市面上就这个价。给你4000块嘛,是因为我觉得你特……怎么说呢,特好,如果努力,下个月给你6000块,也就是白领收入了。以后,方总没事就请她吃饭。方总说他离婚了,一个人打拼也是太苦了。铁慧已经猜到方总什么用意了。铁慧找到小如,问怎么办。小如已经是珠光宝气了。小如说,你呀,死脑筋,还不快上。我现在就和一个港商住一起。我们女孩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无亲无故,不靠男人靠谁?你想想呀,要是你不依他,别说6000块钱一个月,就是1500块你也拿不到了,很快又成了打工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掂量掂量。
  铁慧默默地走了。
  方总又约她出去了,在车上,方总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她喝下去不久,便瞌睡起来。
  醒来时,却在一个房间里,身边躺着的方总正抽着烟,而自己全身赤裸。方总说,铁慧,你太美了,美得让我自卑,跟着我,我会让你幸福。她只是一个劲地哭,不住地叫着爷爷,爷爷……
  后来,有一次方总问她,小美人,那次你哭,为什么叫爷爷。她就给他讲了家里情况。方总说,噢,我明白了,你父亲早逝,你对我的感情是有恋父情结呀,好好好,我会对你好的。
  铁慧想不到,方总会冒出一个老婆。
  当方总的老婆把他们堵在房间时,铁慧觉得房子都快塌下来了。她挨了一记耳光后,被推搡了出来。
  小如在电话里对她说,不要便宜了姓方的,说你怀孕了。她说,我吃药了。小如说,同样的错误你犯了两次呀。哦,对了,你告他办黑刊,一吓,他就软了。
  铁慧照着小如说的办了。方总吓呆了,方总答应她买两室一厅。方总说,那个黄脸婆,我早不稀罕了,条件成熟,我们离了,娶你。铁慧找小如商量,铁慧说,就是他离了,我也不想嫁他,他一开始就骗我。小如说,嫁谁不是嫁,你等他离了呗,不过,房子的事要他马上兑现。记住,房产证上要是你的名字哟。
  她的威胁成功了,她住进了方总给她买的房子。她不用上班了。她和小如一样成了金丝鸟。方总来的时候,总在她的冰箱里装满食品。可是,她的心是冷的。方总说,阿慧,我发现自从给你买了房子,你好像变了。她说,变了又怎样,我就是不稀罕你。方总说,你怎么样都行,冷美人我也喜欢。
  那次,方总给她带来了几本杂志,都是方总的黑刊。有一本是中学生类的,铁慧在里面看到了一首长诗,叫《大堰河,我的保姆》,读着读着,突然哭了。她想起了爷爷。哭了一阵,她才想起,这个叫艾青的作家,在初中时好像学过他一首诗,叫《黎明的通知》。他已经好大岁数了呀,和爷爷差不多,怎么写的诗让自己伤感呢?她又一次捧着那诗歌读起来。
  读完了,她找来纸笔,模仿着那诗写道:有一位老人,是我的爷爷。他的名字就是生他的村庄的名字,他是战士,老战士,是我的爷爷……老战士,我是吃了你的鱼而长大了的你的孙女,我敬你爱你!
  写完了,那张纸也湿了。
  她悄悄卖掉了房子。这事,她也没和小如讲。她对自己说,铁慧,你也变了,变狠了。离开广州那天,天很热,她觉得自己像一滴水,很快就会被晒干,她要尽快走,流到她来时的地方。
  
  姐夫去了南京。临走时,铁慧还是挽留了,铁慧在饭店里请客。姐夫说,对我来讲,人生好像才刚刚开始,我很想从开始的地方再迈步。铁慧说,如果有人不让你走呢?姐夫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铁慧说,我不懂什么意思,你对我说的话从来就没有明明白白干干脆脆,胡弄我没文化呀。姐夫说,你比以前有文化了,说实话我现在是越来越不懂你了,比如说你在广州的情况又为什么离开广州。铁慧的心猛地一抽。铁慧低着头,嘴角是淡淡的笑。一张餐桌,姐夫在这头,她在那一头,中间是不断延伸的空旷地带。铁慧说,姐夫,我祝福你。姐夫说,又叫姐夫了,叫董炎。铁慧笑笑,端起杯子,祝董先生大展鸿图。姐夫一个劲喝。姐夫说,浮云游子意,落日故园情。出了饭店,就见落叶满地。街边卖豆腐脑的大嫂边走边叫:豆腐脑啊―豆腐脑,青竹扁担一颤一颤。
  转眼来淮安一个月了,到了交房租的日期。铁慧觉得租房很不划算,不如买房。铁慧就在健康东路买了一幢两层上下的楼,上面住人,下面可开门市。买房时,铁慧想,多亏小如出点子,要不哪来钱。可是,她也不想和小如联系了,手机早换了号。铁慧想自己是狠了些。
  买了房,铁慧想把爷爷接来。到家的时候,爷爷看着她的头发说,铁慧,这样好,头发还是黑的好,本分。铁慧说,爷爷,我买了房子,我想接你进城去。爷爷想也没想就说不去。铁慧说,你在家我不放心。爷爷说,我去了,你哪有时间陪我,你要做生意的嘛。铁慧一时没了话。
  爷爷说,等你成家了,我去。铁慧说,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成家?爷爷给提醒了,说,是呀,什么时候成家?爷爷请人给你提媒去。西庄你二婶会说媒,我这就去找她。铁慧说,爷爷,你真是老战士,行动快。爷爷笑着走了。爷爷一走,铁慧就忙着去煮鱼汤,鱼是她回家时带的,比巴掌还大的鲫鱼。
  铁慧刚烧了两把火,爷爷就回来了。
  铁慧说,这么快?爷爷说,我没碰见你二婶,我回来喝鱼汤了。其实,爷爷是没去。爷爷走到半路,停住了,他想,铁慧这么有能耐,又好看,她二婶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怕介绍不到什么好对象。铁慧要是为了我高兴,勉强同意了,不就委屈她了?人老了,可不能湖涂。叫她自己谈。铁慧说,爷爷,你怎么知道我给你做鱼汤了?爷爷说,怎么不知道,我看见屋顶上冒烟了。
  责任编辑赵宏兴

推荐访问:炊烟 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