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弟:三地走势图

  一   我总觉得有负于三弟。   记得,三弟和我都到了上学的年龄,一天,当我们鼓足勇气向爹提出时,爹断然地拒绝了。   爹不同意我们上学,不无他的道理。我们兄妹五人,加上奶奶、姥姥及父母,全家共九口。哥哥已经入读了小学,我和三弟眼看可以帮助爹干些事情了,假若我们读书,特别是坌坌种种地里的活就剩下爹一人了。况且,爹说,上学,哪有钱啊!
  我们家人多劳力少,所以一直非常贫寒。凄苦中的二老常为一家衣食无着而东讨西乞,哥哥一人上学已经很为难他们了。但是,后来,爹还是狠狠心地说,你们两个去一个吧。三弟和我面面相觑。正在我犹豫时,三弟用稚嫩的童音很干脆地说,让二哥去吧。从那个时候起,三弟就开始了他职业农民的生涯。那年他还不足十岁。

  二

  我大三弟不足两岁。三弟看出我离开他有些依依不舍,他说,二哥,每天我去接你。果不其然,当太阳爬到山那边的时候,半道上,我总能碰到等待我的三弟。三弟满面喜色地迎上来,而我却戚戚然。
  我不想读了。一天,我跟老师说。老师愕然:为什么?我说:三弟没有上学。后来,老师又询问半天才弄清楚我辍学的缘由。
  一天晚上,老师不期而至。她和颜悦色地劝说爹,爹一脸尴尬,他先看看我,我马上羞愧地低下头。然后,爹把眼光驻留到了三弟的脸上。三弟是个特别懂事的孩子,他看爹为难的样子,马上说:不是爹不让,是我自己不去。爹的已经扭曲了的脸才缓缓松弛开来。
  其实三弟非常渴望能够走进学校的大门。况且,和三弟两小无猜的小雨也上学了。小雨是我们邻居家的一个女孩儿,自小他们形影不离,而现在分离开了。
  贫穷是可以肆意践踏一个人的命运的。三弟最终没有能够走进学校的大门。

  三

  三弟的心像水晶一样透明。对我和大哥两个人能够读书,而他却依然脸朝黄土背朝天没有一点心中不平。
  眨眼间,我入读了我们那座古城的实验中学。由于家庭的贫寒而搭不起学校的伙食,所以只好从家背窝头到校。家到学校有二十多公里的路,加之一篮子窝头,对于当时身体单薄的我来说是力所不能及的,从此,三弟担起了每周送我一程的重任。
  记得第一次上学,是秋天,我们�着潺潺的流水,通过横亘在我们面前的一条河,然后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在绿油油的大地上,星点地散落一些劳作的农民,像一幅巨大的油画。通往古城的大道很少经过村庄,但高亢的鸡鸣和欢快的狗叫都听得很清楚。天瓦蓝瓦蓝的,很清澈、很寂静,偶尔,有几只美丽的小鸟,啾的一声从头顶掠过。从小学到中学,这是我新生活的开始啊,似乎天地间的万物都在为我高兴。
  然而,我和三弟间的距离却又拉远了一步。
  当接近古城时,我把篮子接过来让三弟往回走,此间我才发现他破旧的褂子从上一直湿到了腰间,顿时,泪水充满了我的眼眶。
  以后的周日总是三弟送我。一天,当古城的轮廓又映入我们的眼帘时,突然,黑云压顶。由于刚刚出了一身热汗,猛然被冰冷的大雨所激,三弟病了,一连几天高烧不退。当星期六我回去时,他的脸蜡黄蜡黄的面无血色。三弟虽小,他却马上觉察出我的痛苦和自责。他像个大人似地说:哥,别难受,这不好了吗?说时,他还在咳嗽。
  然而,第二天,在他的坚持下又送我去了。就是这样,风里雨里,三弟一直送了我三年时间。
  三年中,我们走着同一条道路。但是,作为人生的道路,我们却是沿着不同的轨迹,越走,相离越远了。

  四

  高中毕业后,我考取了京城一所名牌大学,在迈向“天堂”的遥遥征途中,我又跨出了一大步。而三弟,那时,他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然而,命运之神让他走的却是和“天堂”相反的另一条道路。他已经是一位道地的农民了。
  况且,他不单是爹的帮手了,尽管依然稚嫩,而他已经开始挑起生活的重担,为九口之家的生存去颠簸去挣扎了。

  五

  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在我出国留学期间。
  我身处西方,享受着人类的现代文明,但绵绵的故乡情思却缠绕着我,我的灵魂没有走出我们那一个苦难的乡村,蓦然间,我是那样惦记仍在贫穷中度日的两位老人,我很想念三弟。
  值此期间,二老先后都患了重病。直到我回归故里后,方才得知此事。我急忙携妻带子奔老家看望二位老人。令人喜出望外的是当我们临近村子时,他们都在村头路口张望呢。尽管二老依然憔悴,但自如地走动已无问题。我说:多亏三弟啦。二老说:难为老三了。此时我才留心一下三弟。有很多皱纹爬上了他英俊的脸颊。三弟很见老……

  六

  在苦难中,三弟跟着爹娘穷了一辈子。当我挣工资后,常把钱寄回去,而三弟把大部分都花到了老人身上。除此外,积攒一些,又给老人住的房子翻拆了一下。
  双亲故去后,我曾劝说三弟到我这里养老,但三弟不肯。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他生活了一辈子,而现在,他的根又进一步扎到了那里。
  城市中的鸡是可以成为凤凰的,而农村中的凤凰却只能成为鸡。三弟的儿子像其他绝大部分农村孩子一样,蜕变成为新一代的农民了。
  我们兄妹五人中只有他一人未曾进过学校的大门。现在我和三弟间包括我们的子女已经有了天地之别,但他无任何嫉恨的心理,这,反倒使我更加不安。
  于是,我寄更多的钱给他,尽管我知道,这对于挽救三弟及三弟儿子的命运是无助的。我又一次劝说他到我这里,哪怕是小住一段时间。他总是说忙,离不开。在我的一再恳请下,三弟终于来了,
  使我吃惊的是他首先报道了小雨去世的消息。他说,小雨在弥留之际,嘴里直喊三弟的名字,使守在其旁的丈夫和家人一片愕然。小雨是一个外科专家,她死于癌症。
  三弟说:近来,我几次梦到小雨,都是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莫非她要我跟她一起去?三弟似开玩笑,但很认真。
  我急忙说:不,不。只是你想她了吧?我反诘三弟。三弟的脸羞得绯红。
  沉默半天,三弟哀叹一声:老了。
  老了。他又重复说。
  我仔细地端详着三弟,刹时,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责编/赵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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