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河流去远方】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舅父穿越他家乡的这两条河流不知有多少次了,而这一次的穿越已不再是用他的双脚,而是在众人的双肩上完成的。舅父的这一次穿越,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穿越,从而走完他的一生。在护送他远去的过程中。我的肩膀上始终感受到无比的沉重,以至于过后的好多日子里,肩膀上的疼痛都没有消失,那痛一直连着我的心。那些日子里,舅父给我的记忆就是这些连心的疼痛。一摸到肩上的疼痛,就想起舅父;一想起舅父,就忍不住又抚摩一下那疼痛。那时的雨总在细细地下着,天地一片迷蒙,内心一片凄苦。
  舅父是在3月4日的深夜里无疾而终的。4日上午,我接到父亲的电话,说舅父已经去世,我的小弟和大妹夫已去那里看望了,问我是否有空去舅父的家。我说肯定去看看的。然后我打电话问小弟,他说舅父的身子还暖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已经去世,还得等医生确定。到下午时,小弟又打电话来,说舅父已经去世了,他正在与地理先生等几个人在外面寻找安葬地。那几天一直下着细雨,山坡上的草木都沾满了雨水,他们的衣服都被淋湿了。他们一直找到傍晚,天色快黑了才回来,最终选定在祖坟边的―块空地上。
  我是在5日下午4点多钟赶到舅父家的,那时舅父已入殓,棺木摆放在一楼的堂屋里,桌子上摆放着舅父的遗像。这是一张从身份证上扫描下来的相片,经过放大后,装在相框里。遗照里,舅父的微笑若隐若现。表弟与他的六位妇妹一身素装,围坐在旁边,满脸悲戚。棺木前方,摆放着舅父的灵位、香炉、长明灯以及一些祭品等,烟雾缭绕,灯火摇曳。我点上三炷香,叩拜三次后,默默地插进香炉,再烧了一些纸钱,然后与表姐妹们寒暄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们。今年以来,我已参加了好多丧事,每次我都感到心痛,胸口很难受。其中有些是亲戚老人,有些是其他关系的。这些人的悄然离去,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活着的人是很无奈的,只能以悲痛的方式来表达对死者的怀念。随着舅父的逝世,我母亲的三兄妹中,就只剩下我母亲一个还健在了。小姨是于2005年9月10日去世的,当时没能正式安葬,浮葬了4年后,于去年8月份才安葬。那时我想写一篇文章来纪念我的小姨,但只写了一半,现在我却先写这篇文章来纪念我的舅父。
  舅父生于1939年,上个世纪60年代初就读过当时的宜山师范学校。当时是国内经济困难时期,家里没有钱,舅父与几个同学读到一半就回家务农了。后来,与他一起回来的同学过了一年后又重新去读书,而舅父却没有再去。其他人后来都当了教师,舅父就只好当他的农民。母亲觉得她可以炫耀的地方是舅父曾经读过师范,但她觉得很惋惜的事情也是这件事。后来,我也考上了当年舅父曾经就读过的宜山师范,也许能给母亲一种心里安慰吧。舅父一生共有7个子女,但只有―个儿子。这些子女当中,除了二表姐在县城教书以外,其他人都是自谋职业的。舅父的村子靠近华山林场,很多土地后来划归了林场。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舅父就想在林场的路边一块空地上起一栋楼房。房子的基脚砌好了,还砌了五六层火砖,后来林场不给建房子,就一直停着。到了90年代后,林场开始改革,并进行大规模扩建。舅父又经过多方求人,房子终于建起来了,是一栋设计得很土的两层楼房。那时表弟还没有成家,这栋楼房就闲置着。县信用联社在华山林场扩展业务了,就租用了这栋楼房,同时还帮他们起了第三层。两年后,县联社又停止了营业,楼房又空闲着。
  表弟排行老三,为人老实憨厚,不善言谈,早就到结婚当家的年龄了,但一直没找到对象。后来有人介绍了邻乡的一个女孩子,两人见面后,女方有点嫌表弟相貌丑陋与性格木讷,加之他只读过小学,见识有限;女方是高中毕业的,也挺能干。那时小姨还健在,非常关心这件事,多次与媒人提着礼物到女方家里做思想工作,磨破嘴皮,做通了思想,女方最终答应了这桩婚事,成为我现在的表弟媳。他们婚后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已读小学三年级。表弟媳很能干,会想事情。在她的建议下,用一楼来做米粉摊,生意很是兴隆。可能是地理位置好,加上她热情周到,每天都有很多客人来吃米粉。头几年,舅父身体还好些,他白天做农活,晚上就住在村里的老房子里,同时看管一头水牛。我有好多次坐车路过华山林场时,也见到舅父骑着自行车在路上行驶,车后的货架上绑着一大把翠绿的芭茅草,那是用来喂牛的。舅父偶尔也到粉店里帮忙,但大多时候都是去做农活。看到儿子与儿媳妇成家后,各方面都做得不错,舅父心里是很高兴的。每晚上他都会喝一两杯米酒,没人与他说话时,他就与孙子说话。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后,大表姐开始盯上表弟的粉摊了。大表姐结婚后,一家人也在华山林场的南边建了一栋房子,但与林场的市场距离较远,不能开店做生意。表姐夫是屠户,每天都卖猪肉,表姐就做农活。她见表弟的米粉生意兴隆了,自己也想做这个生意,而且是要用表弟的摊位来做。她觉得表弟的楼房是父母做的,她也应该有份,她就想要这栋楼房。为此,她不惜大打出手,表弟被她打得头破血流,有一次还被打得晕过去。那时候,大表姐觉得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仇人。我母亲和小姨也常回去了解情况,希望大表姐不要无理取闹,同时叫舅父他们想出一些折中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宁愿给些钱给大表姐,但大表姐就是不愿意。大表姐前前后后闹了几年,到现在也没有个结果。她每次闹起来时,就是砸东西,就是找表弟来打。表弟性格老实,很少与大表姐动手,大表姐打他时,他就尽量避开,但还是常常挨打着。有一次舅母去阻拦,结果被大表姐打聋了耳朵。现在跟舅母说话时,得大声讲话她才听到一点。面对这个状况,舅父非常心痛,但也没有办法,所以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随着年纪的增长,舅父不再回村里做农活,也不在独自住在老家里,他原来养的那头牛也卖掉了。他开始与表弟住在林场里的这栋楼房里。他白天就在店里帮忙,捡碗洗碗,打扫卫生等,晚上他独自喝一两杯酒,偶尔与孙子说说话。舅母耳朵被打聋后,身体每况愈下,变得很衰弱,有时神志也不太清醒,平时她总是住在楼上的房间里,很少下楼。吃饭时,表弟他们就送饭上去,她也不再关心家里的事情了。
  舅父去世的前一天,表弟刚好去玉林的一个亲戚家。这是表弟第一次出远门。当天傍晚才到玉林,第二天上午就接到舅父去世的电话,然后就急匆匆地赶回来。舅父去世前的晚上,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喝了两杯米酒,当时家里只有表弟媳、表侄子和舅父三个人,舅母于前几天来到县城与二表姐住。吃完饭后,舅父叫孙子与他一起睡,还笑着说今晚爷爷不用洗脚了,你也不用洗脚了,我们俩都不用洗脚了。平时他们爷孙俩都是一起睡的,但那天晚上,表侄子却说因为爸爸不在家,他要与他妈妈睡。那天晚上,舅父是自己睡在他的房间里。第二天早上,表弟媳照常起来开店卖粉。到了8点多钟,一直没见舅父下楼来帮忙,就让儿子上楼叫爷爷起床。舅父的房门紧锁着,而且怎么叫喊,也听不见回应。表弟媳感觉到事情可能不对劲,赶忙上楼去看,情况果真如此。她迅速叫来大表姐和姐夫 以及住在华山林场的四表妹等亲人。他们撞开房门进去,发现舅父躺在床上,已没有呼吸,但身子还暖和。他们马上叫来医生诊断,前后忙碌了一阵子,确定舅父真的已离开人世了。他们说舅父的脸色是很安详的,没有痛苦的表情。
  在外面的表妹们,接到舅父去世的噩耗后,带着自己的爱人悲痛地从各地赶回来。她们都已成家,小表妹嫁到深圳,路程最远,一路劳顿,人都憔悴了。二表姐要赶回来时,有些犯难了,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告诉舅母这个噩耗。如果告诉她,怕她承受不住;如果不告诉她,又怕她责怪,但最后还是告诉了舅母。知道噩耗后,舅母却出奇地平静,她没有哭,没有闹,只是坐着不出声,目光有些涣散。按身体状况来说,舅母的身体比舅父的还差,但最先走的却是舅父。因为舅母的身体原因,二表姐回来时,并没有带舅母回去。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里,却不能再次牵手相送,甚至连最后一眼都不能再看一次。
  表弟从玉林回到家后,舅父已入殓。他作为家中唯一的孝子,长久地跪拜在舅父的灵位前,内心很悲痛、很忏悔,觉得似乎是上天特意作出这个残酷的安排。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结果父亲就永远地离开了他们,真的顺应了古人说的话:“父母在,不远游。”
  5日晚,我们大家都守在舅父的棺木旁边。天气有些阴冷,我们就烧起红红的木炭。做道场的道公们一遍又一遍地敲锣打鼓,有的手持法器,嘴里念念有词,绕着舅父的棺木翩翩起舞。到了夜里两三点钟,休息一下,吃点宵夜,又继续做道场,为舅父的灵魂超度。
  6日早上6点多钟,天刚刚亮,就开始出殡了。送丧的队伍都是前夜就赶来了的亲戚们,也没有多少人。舅父的村子是个小村,人少,而年轻人又都外出打工了,只有三四个中年人过来帮忙。从家里到墓地,其实也没有多远,但抬着灵柩时感觉非常沉重,所以就感觉到路程遥远了。舅父在众人的肩膀上穿过一条大河,然后又越过一条小河,走过一片平坦的田地,来到了他以前曾无数次给先人祭拜的这片墓地。由于舅父去世的时辰不好,是重丧,不能正式安葬,只能浮葬,等到8月份后才能正式安葬。按照地理先生的要求,墓地里连一块新土都不能翻动,只能割除草木,然后用木头架起灵柩,再用石棉瓦盖住,不让雨水淋湿。都说入土为安,而舅父现在还没能正式人土呢。
  现在,几个月过去了,还没有到8月份,舅父只能在一片凄风苦雨中继续等待。每次路过华山林场时,我都会想起舅父。我的目光会尽量转向舅父所在的那片墓地,想再一次看到他,但树林与山坡挡住了我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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