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右岸 [《额尔古纳河右岸》应验模式探究]

  摘要:随着九十年代文学环境的宽松,唯心主义的神秘主义倾向渐露端倪。应验描写经历了多年的消靡之后开始浮出文坛。本文从应验性元素、应验模式的构成、应验模式的主题指向三方面对《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应验模式进行探究,揭示应验描写背后的文化内涵及价值所在。
  关键词:应验;谶象;谶语;谶符;死亡
  中图分类号:C91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26X(2012)10-0000-02
  应验,即某件事情有前兆预象而最后该兆象得以灵验。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应验无疑是前兆迷信的产物。所谓的前兆迷信就是以错误的前兆观为基础,在神灵观念作用下形成的对事物因果关系认识的迷信。[1]
  应验属于迷信,但应验描写出现在文学作品中,作为一种文学艺术的表现技法,我们有必要做具体的研究分析。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之中,应验模式主要是借助“谶”的形式来表现。
  《说文·言部》:“谶,验也。从言,戮声。”《广雅 释诂 四》:“谶,纤也。其义纤微而有效验也。”由此可见,谶的本义是应验或有效验,且与人的语言有关。汉代学者张衡说:“立言于前,有征于后,故智者贵焉,谓之谶书。”《四库总目提要·易类六》云:“谶者,诡为隐语,预决吉凶。”据此可知,“谶”或“谶言”即是指某种应验的预言。[2]
  一、 应验性元素
  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应验性元素主要分为三大类:谶象、谶语、谶符。
  (一)谶象
  由于理性认识的欠缺和自然科学水平的滞后,先民往往会将一些偶然发生、不同寻常的怪异物象人为的预设上一层吉凶色彩,而且认为该怪异现象是某些不明事件的预兆。由于某种机缘巧合,随后又发生了一些天灾人祸,从而使得这种预兆牵强附会地应验,我们把这种应验的怪异物象称之为谶象。
  尼都萨满是从夜晚的星星中看出达西要离开人世。他看见有一颗流星从我们营地划过。由于流星划过夜空而预测到个人的生死,其为何故?
  在《隋书·天文志》有记载“流星是天的使者。从上往下降叫做流星。……流星大的带来的使命大。……流星发出的隆隆声是天使愤怒的象征。”
  中国占候术的构造是以“天人合一,天人感应”思想作为其理论依据的。这种思想的最一般的含义就是:天与人是相通的,天是有意志的,有感情的,它会赏善罚恶、主持正义,即可以根据人的不同行为做出相应的反应。[3]流星则顺理成章地人化为上天意志的使者。
  父亲林克外出后,久下大雨,天空中出现了彩虹。但是一条彩虹的颜色“顷刻间变得陈旧了,那些鲜艳的颜色不见了,彩虹里仿佛飞进了灰尘,乌蒙蒙的。彩虹的变色使大家的脸色也变了,谁都知道那是不祥的兆头。”[4]
  由彩虹颜色的变化来预测吉凶,在今人看来未免荒诞,纯属无稽之谈。但是古人不这么认为。在殷商人的理解里,虹是雨后出现的龙,所以虹字从“虫”。到了汉代,阴阳五行学派盛行,他们认为天为阳,地为阴。虹则是天地阴阳二气相交之象。在《淮南子·说山训》中载:“天二气则成虹。”《汉书·天文志》中云“虹霓者,阴阳之精也。”
  (二)谶语
  人们事前无意中的言语在事后得到应验,这种言语即为谶语。与谶象的事前预设吉凶不同,谶语是一种事后的追认。话语权掌握在叙述者手中,叙述者可以凭借主观意愿任意建立起事前之语与事情之间的联系。
  耶尔尼斯涅说“要是我的额尼遇见危险了,我也愿意像那只丑陋的小天鹅一样,替她去死”,[5]结果他的母亲妮浩不幸跌落到了深谷里。妮浩在往下坠落的过程中,看见有一只手把她托了起来。结果,妮浩幸运的挂在了树枝上。而与此同时,耶尔尼斯涅则被洪水卷走了。至此谶语得到应验。笔者认为,耶尔尼斯涅是由于自我保护意识淡薄,只顾追随驯鹿而误入急流之中,这是一种意外性事件。
  瓦罗加说“要是我成电影上的人回来了,你可不要饿着我啊”,结果瓦罗加在送放映员的途中遭遇到了熊,被熊打死。无疑,谶语得以应验。与瓦罗加同行的马粪包回忆说“如果不是因为前一夜看电影高兴喝了太多的酒,开枪时有些发抖,那么瓦罗加就不会死在熊掌下”,[6]由此可以看出,这是由于贪杯而引发的安全事故,也是一场意外性事情。
  (三)谶符
  《说文解字》曰:“符,信也,汉制以竹,长六寸,分而相合。”符起初为古代帝王调兵遣将的的凭证,它具有无上的权威。谶符的“符”,是符号的意思。
  从广义上讲,一个人的姓名就是一个人的符号。有些人的姓名往往与当事人的命运发生某种程度的巧合,我们将该类人的姓名称为谶符。
  弗洛伊德认为“在原始氏族的观念里,人名是一个人最重要的部分之一,所以当一个人获知某一个人或某一个灵魂的名字时,他同时也将得到它的一部分能量。”[7]名字的好坏能影响运势的观念便被人们普遍接受。妮浩的第二个孩子取名交库托坎,就是百合花的意思。结果为了救治被噎住的马粪包,交库托坎被马蜂蛰死。因此,瓦罗加认为“以后再也不能给孩子起花朵的名字,”世界上的花朵没有长命的。妮浩的第三个孩子取名叫做耶尔尼斯涅,是黑桦树的意思,结果这个黑桦树被洪水卷走了。于是“我”总结经验,名字与花草树木有关的孩子很早就夭折了,“神灵能够轻易地带走花草树木,但是不会收走月份”,于是柳莎的孩子便叫做“九月”。
  二、 应验模式的生成
  (一)原始性崇拜——思想基础
  居住在我国东北大、小兴安岭的鄂伦春族、鄂温克族是典型的森林狩猎民族。我国东北地区由于纬度较高,造成冬季漫长夏季短暂。在漫长的冬季,猎人捕猎变得十分困难,狩猎民族基本的温饱问题得不到解决。饥饿与寒冷使他们向自然界妥协,开始祈求神灵寻求庇护。
  他们在日常生活中逐渐形成了“万物有灵论”①。万物有灵的观念构成了古代先民的哲学基础,这种哲学在理论上表现为信仰的形式,相信万物都有神灵。在实践上则表现为崇拜的形式。这包括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及祖先英雄崇拜。其中自然崇拜最为显著。自然崇拜是原始人类对于某些自然物和自然现象的崇拜,包括日月星辰、山川河流、风雨雷电、天地万物等等。   (二) 倒叙与回忆——表达技巧
  全书以历经九十载风霜雪雨的老人作为叙述者,以回忆的口吻讲述鄂温克族近百年的演进过程。全书分为四个乐章,“第一乐章的《清晨》是单纯清新、悠扬浪漫的;第二乐章的《正午》沉静舒缓、端庄雄浑;进入第三乐章的《黄昏》,它是急风暴雨式的,斑驳杂响,如我们正经历着的这个时代,掺杂了一缕缕的不和谐声音。儿到了第四乐章的《尾声》,它又回到了初始的和谐与安恬,应该是一首满怀憧憬的小夜曲,或者是弥散着钟声的安魂曲。”[8]透过作者的写作自述,我们发现文章所要展现的正是历经生死之后的苍凉与无奈。
  在这种漫长回忆追溯之中,作为事情的亲历者再次回忆事件之时,我们发现许多的神秘性都是现在的叙述者所追加的。在父亲林克遭雷击之前,母亲与父亲分别之时,她“似乎又某种预感似的,她一遍遍地嘱咐跟随着父亲的猎犬:伊兰,你一定要保护好林克呀,让他带着驯鹿好好回来呀!”叙述者所谓的“预感”自然是在知道事情真相的一种反观。
  当瓦罗加与“我”道别之时,“如果我知道那是我和瓦罗加的永别,我一定会紧紧地抱着他,温柔的吻他。可我什么预感也没有。瓦罗加也许是有预感的。”很明显,叙述者是站在现在的时态上打量过去的故事。这种所谓的预感是事后的一种追认。
  (三)巧合性布局——精密的结构
  下面我们对谶象应验的故事,列表分析:达西和猎鹰遇上了狼群,即使猎鹰再凶猛,子弹再多,也敌不过一波又一波饥饿的狼群。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寡不敌众。
  林克出发的当天,是个“阴沉沉的日子”也就是说当时的天气不好,在林克离开营地后不久,“天变得更加阴沉了,深灰的浓云聚集在一起,空气很沉闷”,这是非常明显的天气要转变的征兆,林克可能是察觉到了,但是没有一起足够高的重视。
  二者皆属意外性事件。
  三、 应验模式的旨归——死亡
  文学不同于科学的严谨,文学更讲究传达人内心的所思所想。应验,从科学角度讲,无异于病人的癔语,不可理喻。笔者认为,应验模式只是一种表达技巧,我们所注重的是这种模式之后的最终主题。
  谶象、谶语和谶语的主人公无一例外都成了死者,应验模式直指死亡。
  但与余华竭力夸的的血腥场面不同,迟子建笔下的死亡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柔情,死亡总是以一种诗化的方式呈现。在迟子建笔下,死亡穿上了壮美与优美的外衣,由死亡带来的恐惧性被消解。壮美与优美也就是中国传统文论的阳刚之美与阴柔之美。
  (一) 死之壮美
  在面对不可回避的死亡之时,达西以自己的残年余力上演了一幕“人狼大战”的壮美之剧。“许多小白桦树被生生折断了,树枝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雪地间的蒿草也被踏平了”可以想象当时的搏斗有多么的激烈。达西为了报仇,苦苦熬鹰,最终猎鹰帮助达西报了仇。一位跛脚的老猎人,一只猎鹰与一群狼的相遇,在鏖战之后,猎人轰然倒下。
  透过达西之死,我们看到的是在死亡面前生的魅力。一位老猎人用自己的一腔热血烛照了原始人民求生的本能。在这场战斗中,山狼为的是觅食,猎人为的是复仇,这是一场动物性需求与社会追求之间的激烈较量。这是一种气贯长虹的壮美。
  死亡自然是人物质生命的终结,但物质生命的终结并不是一个人完全意义的终结。因为人是一种能动的有影响的存在物,人生存过程中生发出的精神、意识以及于他人、社会产生的影响,并不因物质生命的终结而完全终结。[9]正如臧克家所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肉体虽然泯灭了,但猎人一心复仇的故事却留在了族人的心中。
  (二) 死之优美
  在迟子建的笔下死亡不是血肉飞溅、尸横遍野的惨象,而是美轮美奂的诗意描绘。死者都以安详之状入眠,彼岸世界变得温暖而灿烂。
  被雷击中的父亲林克,“弯着身子,趴在一个断裂的树桩上,垂着头和胳膊,好像走累了,在休息。暴雨后的夜空格外明净,月光照亮了每一颗树。也照亮了父亲。”[10]林克的死状是安详而宁静的,显然是未来的及挣扎儿瞬间泯灭。
  列娜“一定是睡熟了,才从驯鹿身上掉下来。困倦的她跌到柔软的雪地上,接着睡下去,她是在睡梦中被冻死的”。[11]
  作者把死状描绘成安眠,他们将死之时大多没有痛苦,只是一闭眼就同这个世界诀别了。死亡在这里不是残忍、冷酷和血腥,而是安详、静穆与平和。如果把达西之死比作奔腾怒吼的大江大河,那么林克、列娜和拉吉达的死则是涓涓细流的小溪,它悄无声息的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让死者安息生者节哀。
  (三) 以死言生
  迟子建“她那突如其来、无所不在的死亡所要向世人言说的其实是生的主题,死亡只不过是她用来关照现实生活的一种方式而己。”[12]死了的人安眠于地下,有死者多带来的缺失却永远存在于生者心中。正如李庆所言“死亡是随时降临的,不是能把握的。生比死难,死是速战速决的,生则是非常惨烈的过程。”[13]一闭眼,此岸世界已远。
  1.面对死亡,生者学会坚强。妮浩自从当上了本族萨满之后,死亡便一路追随着她。为了救治其他部落的孩子,妮浩以儿子果格力的生命与死神交换。为了医治噎食的马粪包,女儿交库托坎命归黄泉。在面对病人之时,众人都是反对医治的,大家都知道医好了病人,妮浩的子女又要死去一位。“我”也说“我们这里没有巫婆”,试图撵走病人。但是妮浩仍旧毅然决然地披上了神衣,跳起神舞。作为母亲,妮浩有理由拒绝病人的请求。但是作为萨满——一位通灵的神人,她还是担起了救死扶伤的责任。一种大我情怀在原始部落得以诠释。
  2.面对死亡,生者学会超脱。当死神带有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而人们又再不断繁衍生息。死死生生,方生方死,死亡不断出现,生命不断被缔造。在萨满教中,死亡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但更多的是人们对死的崇敬与坦然。万物有灵的观念使萨满相信人与灵之间,生与死直接按没有屏障。他们认为,“人离开这个世界,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了。那个世界比我们曾经活过的世界更加幸福。”在阅尽了一幕幕的死亡之后,主人公“我”已具有一种超脱情怀。“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他们看老了”这正如《活着》中福贵的言语:   我也想通了,轮到自己死时,安安心心死就是,不用盼着收尸的人,村里肯定会有人来埋我的,要不我人一臭,那气味谁也受不了。我不会让别人白白埋我的,我在枕头底下压了十元钱,这十元钱我饿死也不会去动它的,村里人也都知道我死后是要和家珍他们埋在一起的。[14]
  这是一种超越生死之后的坦然态度,死亡来了,福贵就平静地接受,不喜亦不惧。“他是那种能够看到自己过去模样的人,他可以转却地看到自己年轻时走路的姿态,甚至可以看到自己是如何衰老的。”福贵对自己的一生有这清醒的认识,这是一种深刻的自审意识,是一种看破世事之后的泰然。
  应验描写一方面丰富了当代文学题材表现的领域,使读者耳目一新;另一方面又使文章的结构紧凑,环环相扣。预兆的出现使读者得到一个朦胧的提示,从而引发阅读的兴趣。而预兆的应验则会引发读者更深层次的思考。
  当代社会,自然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实践证明科学并不能解释所有的问题,这就给神秘主义留下了相当大的阐释空间。远古的先人对自然界进行崇拜,那么时下我们对于科学,是否又是另一种迷信和盲从呢?
  注释
  ①万物有灵论:又名泛灵论,为发源并盛行于17世纪的哲学思想,后来则引用为宗教信仰种类之一。泛灵论认为天下万物皆有灵魂或自然精神,并在控制间影响其他自然现象。倡导此理论者,认为该自然现象与精神也深深影响人类社会行为。简言之,泛灵论支持者认为“一棵树和一块石头都跟人类一样,具有同样的价值与权利”。基于此理论,后来也被广泛扩充解释为泛神论。
  参考文献
  [1]姚伟钧, 神秘的占梦——梦文化散论, 广西人民出版社,2004,第3页.
  [2]丁鼎, 古代谶言论略, 中国社会科学杂志, 1992, 第4期.
  [3]张家国, 神秘的占候——古代物候学研究,广西人民出版社,2004,第5页.
  [4][5][6][10][11] 迟子建, 额尔古纳河右岸,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第57、184、238、58、33页.
  [7]弗洛伊德, 图腾与禁忌, 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第104页.
  [8]迟子建, 从山峦到海洋(跋), 额尔古纳河右岸,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第271页.
  [9]吴圣刚, 死亡的叙事方式及其文学价值——迟子建批评, 南都学坛(人文社会科学学报) , 2008年7月, 第28卷第4期.
  [12]宋毅, 迟子建作品死亡主题深层文化探析, 忻州师范学院学报, 2009年2月第25卷, 第1期.
  [13]李庆, 《中国文化中人的观念》[M], 上海学林出版社, 1995,第25页。
  [14]余华,活着,作家出版社,2008,第18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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