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英文书店小记
丁 宁 《 中华读书报 》（ 2012 年 06 月 06 日
03 版）
巴黎书店之多大大超乎我的想象。我逗留的旅店离拉辛路不远，在附近几乎每步行 5-10 分钟，就会遇见一家像样的书店，忍不住要走进去看看。而且，每家是绝不雷同的，从店面到服务，均有自家的特点，且据说经年累月一如既往。它们或古色古香，或朴素大气，我每每驻足注视，心底里不无感触。巴黎人爱读书，书店之多，即是佐证。
由于偏爱逛英文书店，巴黎圣母院附近的莎士比亚书店作为中国读者中名气最大的一家，我自然也不免俗地去过好几回，还花了 6 欧元买下了一本关于 1564-1875年画家之旅的大画册，觉得很值，同时，这是作为一种到此一游的纪念，也是对该书店筚路蓝缕、不改初衷的一份敬意。
后来，经法国友人指点又了解到，在巴黎论英文书店，莎士比亚书店其实并非绝无仅有的一家。在多达 40 多家的英文书店中，可圈可点甚至更具有传奇色彩的英文书店也还可排出几家的。譬如，位于歌剧院大道，有 114 年历史的布伦塔诺书店，2009 年一度关张，翌年再度开店，是巴黎有名的美国书店；位于塞纳河左岸、离巴黎圣母院不远处的修道院书店也是一家出了名的英文书店，尤其是要找加拿大出版的书，非此书店莫属；位于拉丁区马耶街 24 号的茶点与旧书页书店（Tea and Tattered Pages）取名略显另类，在书虫眼中却几乎与莎士比亚书店不相上下，只是名气稍逊。
当然，在法国知识分子中公认口碑最高的，据称就是位于里沃利大街 224 号的加里尼涅（Galignani）英文书店了。
到过巴黎的人，不会不知道里沃利大街周边的名胜。如旺多姆广场、协和广场、杜伊勒利公园和卢浮宫博物馆等，它们均与书店不过步行十几分钟的距离而已，而这家建于 1520 年，距今已有将近 500 年历史的书店，虽然算是整个欧洲大陆上最早开业的一家英文书店，但是，如今待在这条街上，被那些最不甘寂寞的名品店密密麻麻包围着，多少就显得有点黯淡了。我有几次匆匆路过，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家历史显赫的大书店，只是后来经朋友的引导才注意到它。不过，好在步入书店，亲眼看到里面很多完全忘情阅读着的读者，油然地就有一种“我读故我在”的惬意，书店的魅力何曾有减！
回溯起来，加里尼涅英文书店确实非一般书店而已。早在 1520 年代，加里尼涅家族就在威尼斯采用刚刚发明不久的印刷机来印制书籍，因而，有可能让更多的人得到阅读的机会，最老的出版物就是一册《拉丁文文法》，当年不知有多少人用过这本书。1597 年，书店还出版了托勒密所著的《地理学》——托勒密一生中最重要的著作有 4 种，《地理学》就是其中之一！
托勒密的著作果真非同寻常，成了当时乃至 17 世纪的畅销书，加里尼涅家族为此不知加印了多少次。到了 18 世纪末期，由于威尼斯的经济繁荣不再，出现了明显衰败的迹象，接收家族书店的乔万尼·安东尼·加里尼涅（1757–1821）遂将书店迁往伦敦，以谋求新的发展。1801 年，书店又迁往巴黎，店址有意选在大学区文化气息颇为浓郁的薇薇安街，一方面为众多的阅读英文书籍的读者提供了一个窗口，另一方面继续从事其出版业务。与此同时，还在 1814 年创办了一份《加里尼涅信使报》，每日出刊，专为欧洲大陆的英文读者提供书讯。乔万尼·安东尼·加里尼涅过世后，由他的两个儿子管理书店。他们曾经在两个城市捐建医院，而有此善举，肯定是当时书店经营上佳的结果。同时，他俩在 1884-1904 年间，将《加里尼涅信使报》易名为《每日信使报》出版。与父辈的能力加在一起，前前后后竟坚持了整整 90 年！确实，也不可小觑这份英文小报，
因为，撰稿人中有当时最大名鼎鼎的作家和诗人——拜伦、华滋华斯、萨克雷、W. 司各特！甚至这些英国大文豪也曾将自己的作品托付加里尼涅书店出版，这些出版物如今已是收藏家眼中的宝贝，如 1826 年出版的 13 卷的《拜伦全集》（第一版）即是一例，现在没有千把美元以上的价钱，肯定是买不下来的。此前，拜伦在英国已经出过多卷本的著作，但是，都不过三五卷而已。而且，要特别指出的是，拜伦的全集著作是在被伦敦的出版商拒绝之后由加里尼涅接受出版的，后者体现了何等的魄力和眼光！可惜，等到书问世之际，诗人已仙逝两年，没有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宁磬儿！再如，W·司各特的《诗集》1827 年问世，也是加里尼涅书店的功劳。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巴黎被德军占领，书店因为无法继续进口英文书籍，就转而经营艺术类图书，如今在巴黎找英文版的艺术书，加里尼涅书店是不错的选择。从 1856 年至今的 150 多年中，加里尼涅书店就一直开设在现今的里沃利大街 224号。我在书店里，很想买下大开本的图录《永恒的雕塑：来自伊斯坦布尔考古博物馆的希腊、罗马和拜占庭艺术珍宝》，因为那是由瑞士和意大利的出版商出版的，平时颇不易购得，但是，到最后实在是顾虑回国时行囊过于超重，就硬是忍住没买。不过，接着，我就欣喜地发现，年前在剑桥大学菲茨威廉博物馆举行的维米尔特展，听朋友介绍，曾盛况空前，而图录《维米尔的女性：秘密和寂静》就在眼前的书架上，于是，赶紧掏钱买下，不然，在这样的书店没有过买书的经历，岂不遗憾！
现在，经营书店的是威廉·加里尼涅的侄子查尔·让古尔-加里尼涅的后代，而那些 1930 年代就已使用的硬木书架仍然显得极为精致，光泽依旧。虽然与以往比，书店曾做得有声有色的报纸和出版业从 20 世纪初期起就不复存在了，但是，此书店依然是巴黎最雅致迷人的书店之一，拥有许多铁杆粉丝，其中不乏每周必去光顾一次的巴黎大学的教授。我想，店堂里塑成胸像默默注视着读者的乔万尼·安东尼·加里尼涅，看到这一切当欣慰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