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风中的歌【风中有支歌】

  那年冬天,七十多岁的父亲果然到黄河边来了,他说他未见过黄河。   父亲目不识丁,一辈子没离开过大山。大山是他生活中走不出的圆。在大山的圆里,他知道日出日落,能分辨出东西南北;在大山的圆里,他无须多少话语,滴落在黄土上的那些汗珠,便是他与土地的交流了。终于有一天,他用土地的馈赠将我送出了大山,送进了城市。从此,山里山外便有了割舍不断的联系。父亲生活的圆,开始有了缝隙。除了土地之外,他又多了一分牵挂,多了一分心事。每当我到一个新的地方,他总是放心不下。我来到黄河边的高青县后,他一直说要来看看。难道他真得是单纯来看黄河?
  我把父亲领上了黄河大堤。隆冬季节,呼呼的朔风将他那瘦弱的身子吹得摇摇晃晃。他说平原上的风很硬,没山沟里的风温和;平原上的风是躲不过的,不像山里随便找个堰边山旮旯的就能避一避。我想,假如那风是一壶陈年老酒,他一定会喝得酩酊大醉!
  我把父亲领进黄河滩,松软的沙土灌满了崭新的布鞋。他直说不脏,泥土不脏!这是他一生不变的观念。小时候我到山坡上给他送饭,饭前他总不肯洗手,只是把手上的泥土搓搓拍拍即可。有时身上有擦破皮的地方,他便将干土捻细撒在伤口上止血消炎,他说这比吃药好得快。
  望着伸向天边那弯弯曲曲的河道,他问黄河水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从很远的地方。看着眼前打漩翻滚的河水,他说要是让它白白流了很可惜。他太喜爱水了,一如他喜爱脚下的泥土!看到他那怜惜的表情,我便想到他站在家乡大山里的水沟边,一瓢一瓢向地堰上边舀水浇地的情景。若不是冬天的风大,我想,他是不会轻易走出脚下那宽阔的河滩,离开那翻滚远去的河水的。
  晚上,我让父亲睡床上,我挨着床搭了地铺,为的是让父亲睡得舒服些,也想多和父亲说说话。
  望着房间里包装得整整齐齐的一垛书,父亲问,那是你买的?我说是我写的,刚出版的散文集。于是,我递给父亲一本。父亲微眯着浑浊的眼睛,说书里面的字一个也看不清,书皮上的大字有一个认识,念“的”!
  我打算读几篇给父亲听听。我用纯正的鲁中山区的家乡话给父亲读,读父亲住坡吃疙瘩汤泡煎饼时的香甜,读父亲在河边园子里种菜的辛劳,读父亲第一次带我进城卖猪时的窘迫和尴尬……
  我停下来问父亲能不能听懂。他擦擦眼角的泪珠说懂,懂!过去这么多年了,小时候的事你怎么都记着!
  那晚,我一直给父亲读到深夜。那晚,一向寡言少语的父亲破例说了很多,很多。
  事后回想起来,我感到那晚读给父亲的,其实就是一支歌,一支献给父亲的歌!父亲跟我畅谈的也是一支歌,献给土地的歌!
  李胜乐/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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