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得到过一个标准答案：“你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以至于我认为每个垃圾桶里面都有一个宝宝，需者自取。我于是每天辛辛苦苦把街上所有的垃圾桶打开，想捡一个小弟弟回来。 答案并不出奇，只证明我问过。我恰恰就想不通这“问”：是什么让小孩子意识到世上原本没有“我”，某一个契机让“我”来到这一时空。我从来没见过有小朋友问“爸爸妈妈从哪里来的？”我小时候以为他们天经地义就在这里，而且会万古长青，永远存在——我错了。
总之，我还没找到原因，小年已经问了：“妈妈，我从哪里来的？”那时，她四岁。
我说：“你是妈妈生的。”
她说：“那为什么可可姐姐说她是变出来的？”
我一听就安心了——我最喜欢这种超现实的解释了：“那她可能是变出来的吧。”
“那为什么我是生的？”
我厚颜无耻地答：“生就是变，一回事儿。”
我们这一代妈妈，已经不会再给出“垃圾箱”答案了。但……有一位我想不起名字的童书作家，在早餐时间，被女儿问起，他深吸一口气：“到底来了。”正好桌上有一道豌豆，就举豆为例，深入浅出了一番。女儿瞪着他，看看豆子，盘子一推：“好恶心呀，我再也不吃了。”果然终生不吃豆子。怎样才能说得既清楚明白又不引发人对生殖的本能嫌恶？我自问没这本事。
她五岁那年，我带她去桂林玩儿，在机场大厅陪她逛书店，她信手就抽下了一本“我是从哪里来的”，翻开第一页：爸爸妈妈很相爱，他们决定这世上多一个我……
她看得聚精会神，我站她身后陪她同看。快到尾声处，画面上出现一个头朝下的宝宝，她回头向我嘻笑：“他倒立，好搞笑呀。”最后一页是相亲相爱的三口之家。就这样，我们站在书店看完全书，她合上书页的刹那，我仿佛觉得有心事被合下，松了一口气。
话说好多年前，我可没看过这么温馨的读物，我的生殖教育靠《赤脚医生手册》完成：里面有男科、妇科、产科还有计划生育科，巨细靡遗、图文并茂地讲解了多种“人工中止妊娠手术”，插图也是个小宝宝，是刚刚经历过“毁胎术”、被大卸八块了的……幸好当时年纪小，居然没留下什么阴影。
我们登了机，没想到小年还念念不忘。她突然问我：“妈妈，我知道是怎么放进去的，那怎么拿出来的呢？”书上只说“妈妈在医生的帮助下”。
我答：“医生拿刀把妈妈肚子剖开，把宝宝取出来的。”
她瞪圆眼睛：“我就是这样的吗？”
我说：“对呀。”我还给她看过我身体上剖宫产的刀疤。
她“哦”了一声，向机窗外看了很久，又回头：“像小红帽那样？”
我：“……差不多吧。”
她眼睛睁得更大了，呼吸似乎也急促了：“像七只小山羊那样？”
羊妈妈不在家，七只小山羊误给老狼开了门，老狼吃掉了六个，第七只躲在大钟后死里逃生。羊妈妈回来后，带着第七只小羊，在猎人的帮助下，剖开了老狼的肚子，救了那六个小宝宝。
我硬着头皮说：“……有点儿像吧。”
当天晚上，就快睡觉的时候，她一头栽到床上，突然大叫一声：“我再也不要生宝宝了。”
功亏一箦，我就是说错了一句话。
到底怎么教才是对？我猜，大部分妈妈与我一样：恨不得有本书能让我们照本宣科，却又深知尽信书不如无书。
好在，不管我们得到的是什么样的答案：魔幻的、科学的、写实的、诗意的……到最后，我们都会知道真相。
而那些千奇百怪的答案背后，全是爸爸妈妈们的苦恼与困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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