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致杨苡一封书简的笺注]杨苡

  《文汇读书周报》2004年11月19日头版头条以《杨苡先生供本报独家刊发巴金书简,披露巴金1985年答新华社记者的几句话》为题发表了巴金先生致杨苡先生的书简五通,标题中所提到的是其第一封信。这封信的全文如下:
  静如:
  信收到。《雪泥集》四册早到了。《勇敢些》读过,不错。我也写了“怀念从文”的文章,我觉得不及你。小林等着你的稿子。谢谢你告诉我罗荪的近况,看来这半年中他的病情并未恶化(,)可能会稳定一个时期。但设身处地多想想,就是这样稳定下去,也多么令人难过。他的今天可能就是我的明天,我怎么办?我打定了主意:再写点东西。能动笔时不要放下笔。
  文代会开完了,有人说并未开得一团和气,倒是一团冷气。开幕前郭玲春两次打来电话要我发表意见,我讲了几句,都给删掉了。我讲的无非是几十年前开的“双百方针”的支票应该兑现了。没有社会主义的民主,哪里来的“齐放”和“争鸣”之类。花了一百几十万,开了这样一个盛会,真是大浪费。我的确感到心痛。
   我不喜欢《家・春・秋》,它应当触及今天的封建主义,可是没有办到。
  写不下去了。祝
  好!
  芾甘
   十一月二十日
  细读此信,我发现其绝对不可能是写于1985年,信中的好几处信息都显示出它应该是写于1988年。
  首先,信的开头提到《雪泥集》,这是杨苡先生编辑的巴金先生从1939年1月12日至1985年9月28日之间写给她的六十封信的汇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5月出版。巴金所收到的四册《雪泥集》,想必是书出版后杨苡或出版社寄给巴金的。读这本1987年版的《雪泥集》,看不出有属于修订新版的痕迹。那么,巴金自然就不可能在1985年11月之前收到这本书,此信应该是写于《雪泥集》出版的1987年5月之后。
  信中接着提到的《勇敢些》是1988年5月10日沈从文先生去世后杨苡于5月30日写成的悼念文章的名字,后来收入《长河不尽流――怀念沈从文先生》一书(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年4月出版)。下面巴金所说自己“怀念从文”的文章,指的应该就是其《怀念从文》一文,因为除此之外巴金似乎没有写过其他的 “怀念从文”的文章。《怀念从文》是巴金当年9月30日写成的纪念文章(收《再思录》,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4月出版),因而此信必然是写于1988年9月之后。
  如果前面的推断不错,信的第二段提到刚刚开完的“文代会”,指的就一定是1988年11月8日至12日在北京召开的第五次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代表大会。巴金对新华社记者郭玲春说的话不知究竟有多少给删掉了,但这封信所说到的“一团和气”一词却是见于当时的报章中巴金的言论。《文艺报》1988年11月12日第1版关于“文代会”的报导有这样一条短讯:
  巴金祝愿大会圆满但不是一团和气
  本报讯中国作协主席、著名作家巴金尽管因年事已高,不能赴京参加第五次文代会,但他仍十分关心这次文艺界的盛会。巴金祝愿大会圆满,但不是开得一团和气。他认为中国文艺近40年的经验值得总结。他说:“我仍然乐观,相信前途光明。”
  因为他曾经说过不愿大会开得“一团和气”,所以会后才有人说“并未开得一团和气,倒是一团冷气”。至于究竟是怎样的“一团冷气”以及为何会这样,就不是这里所要讨论的话题了。不过,这次“文代会”之后,在海内外流传着一首(杨苡先生的哥哥杨宪益先生所作的)诗,倒是可以让人从另外一个侧面来想像这次会议的气氛:
  周郎霸业早成灰,沈老萧翁逝不回。
  好汉最长窝里斗,老夫怕吃眼前亏。
  十年风雨摧乔木,一统江山剩党魁。
  告别文联少开会,闲来无事且干杯。
  诗中所涉及的人物周扬、沈从文、萧军等人可以不必细论,就是其中的“早成灰”、“逝不回”、“摧乔木”诸语,均可作巴金信中所说“一团冷气”的旁证。同时,另外一位诗人(邵燕祥)也有一诗写这次大会:
  尽是作家艺术家,出恭入敬静无哗。
  不愁百万成虚掷,安得金人似傻瓜。
  已验几回诗作谶,可知何日笔生花?
  掌声拍报平安夜,大会开得很好嘛!
  诗中“不愁百万成虚掷”正好和巴金信中说的“花了一百几十万”相对应。这里引用的两首诗见《明报月刊》1989年2月号第40页宜宣的《传官腔之神的诗》一文。自然,这些都是题外的话了。
  综合以上证据,可以确定巴金这封信一定是写于1988年“文代会”闭幕之后,即1988年11月20日,那“答新华社记者的几句话”也并不是说于1985年,而是1988年。其实,第四次“文代会”即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于1979年,1985年应该是并没有召开过“文代会”的。
  而之所以出现这一错误,首先是因为巴金在写信时仅在信末写了“十一月二十日”这个日期,未写明哪一年,收信的当时自然不会误解,等时过境迁,收信人一时也难以判断其确切年份。然而,事实是一般人写信都不习惯写出具体年份,这就给后来的书信整理造成了一定的难度,容易发生系时错误的问题,很多已经出版的书信集中都存在着这样的现象,而避免错误的惟一办法也就是整理时的细心考辨了。
  最后想说的是,《雪泥集》所收书简仅60封,日期只到1985年9月28日,此后巴金先生写给杨苡先生的书简应该还有很多,近年来已陆续整理发表了一些。真希望杨先生能早日将这一组书简全部整理出来,编成一部“巴金致杨苡书简全编”,或者,依旧可以用“雪泥集”这个书名吧。再进一步,也许应该可以编成一部“巴金杨苡来往书信集”吧,因为这对于巴金先生、杨苡先生以及所有热爱二位先生的人们,都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善事。我期待着。
  
   2005年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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