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吉他谱_从故乡启程

  作者简介   黄玲,女,彝族,云南昭通人。20年纪90年代初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民族文学》《钟山》《长城》《边疆文学》等发表小说、散文。著有长篇小说《孽红》,学术专著《李乔评传》《高原女性的精神咏叹》等。《李乔评传》曾获第四届全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优秀成果一等奖。中国作协会员,现为云南民族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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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2年1月地处滇东北的昭通,春寒料峭。环城路上的白杨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直指青灰色的天空。偶尔有一片漏网的枯叶,也在风中无声瑟缩。这是一个适宜游子远行,在风中书写离愁别恨的季节。求学四年从北方归来,一脚踏上故乡的土地,心便被迷惘与寂寥紧锁。昭通的北风从北部的砖家垭口刮来,冷硬异常,直抵心底最脆弱的部分。
  1982年1月的昭通和2005年1月的昭通有什么不同?似乎没有眼下这般嘈杂、喧哗,城市上空飘荡着淡淡的煤烟气息,行人穿着厚厚的中式棉袄,地处闹市的陡街的商铺门前,不时能见到冒烟的“烘笼”、刚刚生着的小火炉,懒洋洋的商人倚在柜台上看街景。铺天盖地的广告暂时还没有入侵城市的肌肤,人们踏着稳健的步子按时上下班,女孩子们都把头发扎成马尾巴或者扎两把小刷子,不会描眉化妆,更不敢想象有一天还能穿上露肚脐的时装。小孩子们都背单肩书包上学,老人们穿长衫袖着手坐在花坛边发呆。人事局女局长刻板的脸像皱皱巴巴的抹布,没有一丝表情。分配的通知单拿在手中不可更改,没有选择的权利。时间的列车在计划经济的控制下按部就班地进站。辕门口小摊上的油糕被炸得吱吱响,饵快在炭火的烘烤下一点点变软变糯,烧洋芋的香味永恒地统治着昭通人的味觉。年关临近,乡下人也袖着手背着背篓进城来看年货的行情,计划着买鞭炮买酒买布买年画,买一份高兴回去犒劳自己。牛车不可以进城,就停在南门外。牛脖子上的铜铃被冷风碰撞出乐音,传得格外寂寥悠远。
  1982 年的人和2005年的人有什么不同?那时年轻的身体像风中的树,清瘦飘逸,一无所有。只有未来还握在手中,像一只被拴住翅膀的鸟,心却不可禁锢,做着展翅飞翔的梦,梦见春天的树夏天的藤秋天的金黄,让梦缤纷出温暖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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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风太硬,草枯黄,因为心的不甘寂寞,便总想着逃离。那些声称热爱故乡的人其实都不在故乡,距离远了才能审美。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浓浓的煤烟熏得人泪水恣意横流。太多的寂寥缠绕着灵魂,连梦也飞不高,只能在低空的冷风和云层下挣扎。
  幸好,人生还有另一种选择,还有那么多不甘寂寞的生命在寻求突围的路。
  1986年的昭通大地有一股春潮在涌动。文学的梦想把许多年轻和不太年轻的人们集合到一起,要为一块贫瘠得只剩下梦的土地播下理想的种子。那时的宋家宏、夏天敏都还年轻,年轻得狂妄,号称要让文学的种子在故乡的土地上“绿满荒原”,于是就有了“荒原”文学社的诞生(二人分别任社长和副社长)。接着又有了由宋家宏和蒋仲文主持选编的以“荒原”命名的第一本昭通新诗选问世。绿色的封面上几颗星星闪烁,远方是一抹树的绿阴荡漾诗意。这是一本简陋的书,承载的却是不可再来的生命激情和青春的梦境。它几乎囊括了当时昭通大地上所有热爱文学的人的诗作。一共收入63位作者的115首诗。时任地区文联副主席的扬力(愿他的灵魂安息)以“盛开吧,你荒原上芬芳的杜鹃”为题作序,称这些诗是“从生活中流淌出来的清泉,是从诗人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心灵之歌!我从这里看到了荒原上闪烁着文学的希望之光,诗的希望之光”。我相信很多人的书架上至今还珍藏着这本简陋的书,珍藏着一个美丽的、不可重复的童话!
  那是一个让人浮想联翩、激情澎湃的年代。
  金钱、欲望、世俗如退潮一样远去,淡去;激情、理想则如春雷般摄人魂魄。人不可以选择出生地,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注定了只能在重峦叠嶂的群山怀抱生息,做远离都市的乡下人,可没有什么能阻挡心的骄傲的飞翔。那些略显粗糙、直白的诗句就是这一群渴望飞翔、突围的生命美丽的翅膀:“让命运的风暴肆虐吧/不屈的双臂就是我的船桨/也许大海重归平静/天空洒满阳光/也许我葬身鱼腹/海天迷茫/那就让我的灵魂/去继续艰难的远航。”(引自宋家宏的诗《远航》)现在读这首诗,依旧会感动。往事像雾一样迷蒙双眼,心灵浸透了人生的五味。
  1986年秋天的某个夜晚,一群人聚集在县委党校铁云峰那间简陋的宿舍里,喝酒、吃牛肉干,聊文学。在酒的燃烧下,一人一句,集体创作了一首名为《恶之花》的诗,记得是十分精彩的,后来还发表在《荒原》报上。那群人如今有的做官有的成名有的发财,如果再聚到一起,还会谈文学、写诗,让激情在诗行中张扬?恐怕谈的会是金钱、位置升迁、住多少平方米的楼房、如何防治高血压。毕竟现在离1986年的秋天已经非常遥远,一切都恍若是在梦中。正因为如此,那个秋天的夜晚才会让人刻骨铭心。
  那时,文学就是一面无形的旗帜,爱它的人会自觉地聚集到一起。为了互相激励、较劲,朋友们约定,谁在全国的大刊物上发表作品,大家要为他庆贺,请他喝酒。1988年宋家宏率先在《文学评论》上发表文章时,朋友们果然如约提了酒到家里来祝贺。一群人喝得豪情满怀,诗意灿烂,在文学的梦中沉醉不醒。那时,文学上的成功不全是个人的事,是可以和朋友分享,可以理直气壮地张扬的光荣。我们贫穷,穷得只剩下青春的理想和激情;我们曾经生活得如此纯洁,如此富有诗意!我常常为那个时代的往事感动。我那个清贫的家,也曾经是文学的港口,停泊友情,起航梦想和追求。和宋家宏一起为办《荒原报》付出时间、心血,为别人说开夫妻店而烦恼。现在回头去看,没准儿人家是在夸你呢,文学夫妻店也不是谁想开就可以开的。
  站在2005年的门槛上回看往事,一切都因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而温情脉脉。岁月的网过滤了生活的杂质,留下往事如烟。记忆被凝固成镜框里的干花。一旦浸泡在温度适宜的水里,它会让曾经的美丽一点点重现、复原,温暖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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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外的世界很精彩,山外的世界很无奈。上天给人一双脚,就是为让他不断地跋涉,去寻觅梦想和希望。滇西腾冲有一个和顺乡,上个世纪,那里的男人们沿着山道走出国门,走到“夷方”,走出商道,走出财富和商旅文化。被人称为“亚洲西部云南山里人生命突围的范本”。作为滇东北的昭通人,要走出大山的困扰,走向外面的世界,更多了些艰难险阻。山高水险路漫漫,路在脚下。不安分的心总是期望逃离,山太高会形成屏障,生命的突围就成了永恒的梦想。
  1994 年的春天是在无止境的等待中度过。在计划经济体制下,调动成了生命突围的一个重要契机。在北方平原上度过的四年时光,让我对远方心驰神往,总以为远方的风景最美丽,远方的希望最诱人。那些寂寞的日子里,曾经给新疆、西藏等遥远的地方写信,渴望逃离到一个可以承载梦幻的地方。远方始终是一个不醒的梦。
  在等待调动通知的日子里,我追寻一位英雄的足迹来到彝良,目睹了一场盛况空前的欢迎。大街小巷涌动的人潮花海把气氛搞得比春天还热烈。脱去英雄的光环,这也是一个不甘沉寂的山里人,在人生路上寻求突围的生命特例。很偶然地读到英雄的一些家信(成了英雄,就没有隐私可言了),信中那个年轻人的激情、理想和人生态度,是很令人感动的。那才是一个有血有肉对生活充满幻想的真实的人,而不是电视里那个戴着光环的英雄。现在他的命运发生了巨变,不用再回到山里与土地为生,他可以按自己的理想去安排新的人生,我为他感到高兴。回程的夜里,汽车抛锚在龙潭坡山顶,人仿佛被滞留在洪荒时代。所幸天上还有一轮半圆的月在云中浮现,只是月光太淡,起伏的群山黑黝黝难见真面目。一派洪荒孤寂的气氛弥漫在天地间,没有星光没有灯火,只有两道汽车灯闪烁在荒凉的山野。那一刻,有一种想飞的冲动闪过。
  平庸琐碎的日子像一张网,铺天盖地,无处逃遁。生命存在有千百种方式,莺飞草长、鸟语花香是存在,在尘世的奔波努力、精神的挣扎煎熬又何尝不是更真实的存在。文学、朋友,是我们在这个世界能顽强地生活下去的重要的支撑。
  当逃离故乡的愿望真实地逼近眼前时,心却陷入了惶惑。此时才发现,有许多东西是无法割舍的。在饯行的宴会上,时任地区作协主席的蒋仲文举起酒杯诚挚地说了一番让人难忘的话语。记得其中两句是说:“如果你们到了玉溪只顾挣钱而扔下了文学,我就要拿着你们以往发表的文章扔到你们桌上,当面读给你们听!”宋家宏一向是个很刚硬的男人,此时我却看见他早已泪盈眼眶。
  其实,文学早已经是深入骨髓的根,怎么会因为金钱而溃败呢!哪怕这辈子注定了不可能写成大家,名扬四海,不可能写出金钱和名利,也不会放下手中的笔。人生需要有梦有家园,文学就是通向美丽家园的桥梁。
  朋友的关心总是令人难忘,是人生不可缺少的明亮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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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年轻的生命来说,逃离是突围的重要方式。就像十八岁时渴望从父母的翅羽下逃出温情,奔向遥远的北方平原。不安分的心跳犹如马蹄声敲击着青春的鼓点。只是逃离来得太晚,多了人生的种种羁绊,变得不那么诗意,多了几分苍凉和无奈。和故乡的告别也不像年轻时那么果敢、决绝。每走一步,脚步总有些滞涩,扑面的风也清冷暧昧。
  从滇东北到滇中,不过是下跳棋的方式,在迂回中游戏。似乎离昆明近了,离文学的成功也就近了。更何况,玉溪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滇中小城,十二月的天空下有灿烂如霞的野樱桃花盛开,树叶镶着淡黄的金边,冬天只是时间意义上的冬天。城中有几条古旧的街道大多是木质结构,低矮,简朴,却又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庄重,就像城北那幢旧木楼,说是聂耳的故居,小楼沾了名人的光而出名,也成了小城不可多得的名胜。凡有外来的官员或文化人,都有人陪着去参观,凭吊。小城人不多,清爽宜人,走遍全城,也遇不到一个认识的人。可以像一个旅行者那样在大街小巷自由地穿梭,任心灵随着脚步漂泊流浪。
  玉溪的天空似乎比昆明还要蔚蓝,气温也要高出一两度。一年四季风轻云淡,轻松、慵懒,人说话的声音绵绵的透着缜密,不会发g、k、h的音,把哥哥叫成“窝窝”。这是一个多么适合温暖地生存的地方,和故乡的冷、硬、刚相比,这里更多的是温软与舒适。不必像寒号鸟一样为过冬到处奔波操劳,这里随便往地上插一根树枝,也会开花结果。从贫穷的故乡飘泊到此的我们,曾经饱受那些富裕目光的同情和抚摸,让我们不禁生出从糠箩跳到米箩般的幸运。生活突然间变得很简单:上课,挣钱,挣钱,上课,扔了单车买摩托……为快速致富而努力。永远不会有人问,你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只有心知道,漂泊是为了更好地回望,远行是为了思念的绵长。
  现在我们幸福地生活在红塔山上。耸立在东边山头的红塔,像神祗一样庇护着这块温情的土地。从家的后窗探出头去,就和这座举世闻名的红塔近在咫尺。可是真相总是那么令人难堪,事实上这不过是一座普通到极点的塔,坐落在荒野,四周长满杂草,地下散落着垃圾。唯一的特殊不过是塔身上刷了一层红色,醒目而耀眼,和山下那个名扬四海的生产香烟的工厂相对无语。在玉溪的六年中,我竟然一次也没有走到它的面前去看个真切。就这么遥遥相对,四顾无语。红塔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最初的温情脉脉过后,孤寂像网一样罩住生命。朋友都在远方,寂寞不经意间像荒草一样蔓延,疯长,充塞着心灵的每一个角落。
  心灵是什么?就是那双不安分的翅膀,总是扇动出奔逃和背叛。
  故乡已经变得遥远,脚下的土地写着不可改变的隔膜。我们成了没有故乡的人。像无根的浮萍,在水面漂泊。忍不住要想,故乡是什么?是那块生你养你,早已经为你的生命设置好不可更改密码的土地。让你又爱又恨,却无法无动于衷。你走得再远,也走不出它宽广的怀抱。
  很多个黄昏,和宋家宏骑摩托飞驰过玉溪的暮色。北边一条新修的街道,宽阔无比,却因为偏僻少有人和车辆。两旁有很多新建的发廊,夜幕中全都燃起粉红色的灯光,妖艳的女人站在幕帘后,散布出暧昧的气息。世俗的欲望变幻驳杂的风景扑入视野,又被远远地抛在身后。紧紧搂住他的腰,让风吹乱头发,在暮色中飞扬出诗意。飞驰的过程令人激动、快慰,而飞驰后的沉寂更令心落寞。
  很多个夜晚,只有书房的灯光明媚,电脑键盘单调的敲击声犹如遥远的鼓音,叩击着一块沉寂的土地。一个朋友说过:除了写作,我们还能做什么?两个人的六年,写了三本书,勉强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没有它们,那些悄悄溜过的时光就只剩下虚空。如天空中的云,美丽动人却无法留住。让汉字填满一个个漫长夜晚的寂静,这是无法逃避的选择。所幸,在回头伸懒腰的那一刻,还有一双眼睛对视,然后会心地微笑。
  还有友情,曾经像星光一样温暖心灵。只要是朋友,总会从遥远的地方为我们送来牵挂和暖意,打来电话,甚至登门探望。能在红塔山上请远道而来的朋友喝一杯清茶,聊聊文学,这曾经是多么浪漫温馨的记忆!偶尔掰着手指数数他们的名字,想想他们变得有些陌生的面影,唤回的是一份温情的怅惘。
  六年时光飞逝,记忆中留下的只有那座孤寂的红塔。和命运较劲,似乎已经成了不可改变的轨迹,说不清这是悲哀还是幸运。
  2001年5月,风很热,生命的热情却不再。搬家的卡车一路奔驰,驶向昆明。一切恍若是在梦里。最后一堂课,学生们围着,告别,签名,单纯可爱,一如当年自己的影子重现。终于又走出一道门,又经历一次艰难的突围。五月的大地,莺飞草长,生机无限。汽车一路奔驰,心才渐渐找回一份放飞的激情。五月的天空,高远明静,任心翱翔。天地间充盈着祥和的气息,让人沉醉。可是,当昆明的喧哗随热风扑面而来,城市的剪影那么真实地抵达视野的那一刻,我却突然感受到了另一种无法言说的陌生。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我,这里也不是玫瑰盛开的家园。家园永远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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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初春,昭通山野还残留着未化的雪迹。在阳光映照下,小草的芽却已经在地表下面拱动出春意。我坐上一辆破旧的中巴车沿着盘旋的山间公路不断上升。此行的目的地是大山包,一个地理位置偏远,以出产土豆和荞麦闻名的山乡。近几年还有一个吸引人眼球的景物,那就是黑颈鹤的光临为大山包带来了不俗的声誉。
  同样是北方飞来过冬的鸟,红嘴鸥选择昆明,不避闹市的喧哗,寻求世人的投食和喂养。黑颈鹤却偏偏选择一个偏远落后,但天蓝云淡有如镜般明亮湖泊的地方落脚。它清高孤傲,叫声清越明亮,带着追求梦想的灵魂在高原的天空下翩翩起舞。那是多么优美,难得一见的舞蹈!我沿着乡镇旁边的一条小溪顺流而上,在一片湿地旁的田野里目睹了这一群精灵的欢舞。它们的身影清癯、灵动,透着不与世俗和解的孤傲。细长的脚支撑着身子,在田野里觅食。人是不可能靠近的,稍有动静,它们就警觉了,马上飞到空中盘旋,在人的头顶起舞,长鸣,让你可望而不可及。很少有单只的鹤,都是一群群从头顶飞过,排成长而整齐的队列。忍不住要想,它们的家园在哪里?万里迢迢飞到这里是为了寻觅什么?
  也许是生命中注定了必须有跋涉的旅程,才会有诗意盛开。
  那些被称作“昭通作家群”的人们,恐怕没有人没有来过大山包。相信每个人都来过,而且不止一次。这是一块心灵的圣地,每个人都会从这里找到自己需要的源泉。在如此纯净蔚蓝的天空下,渴望像黑颈鹤一样振翅飞翔,是一个美丽的梦。
  这是一个悖论,在贫穷落后到让人怜悯的地方,却有着如此灿烂的风景。凡是来过这里,目睹过鹤之灵舞的人,无论他走得多远,梦里一定会留下鹤们翩跹的身影。尤其是那些在昭通土地上开始文学梦想的人,一个个飞离故乡,飞向远方去寻觅温暖,寻觅梦想。他们的梦乡一定有黑颈鹤悠远的长鸣在回响。
  听说也有人对“昭通作家群”的提法不以为然,说他们中的某些人现在喝着昆明的水吃着昆明的粮,为什么还算昭通作家群?这是一种误读,仅仅从词的表面意义来认识这个群体是远远不够的。他们和那些出生于外地,但幸运地分配到昆明工作,在昆明开始写作的作家们不同。他们的文学梦想始于故乡,和昭通这块贫穷而博大的土地有着割不断的血肉联系。看看每个人的笔下,最关注、最疼痛的依旧是故乡的人和事。他们像黑颈鹤一样,需要飞到远方去寻觅理想和诗意,但是根却扎在故乡的土地上不可割断。现在他们定居昆明有了温暖的生活,这一切并不是命运的赐予,而是在经历了拼搏奋斗、努力挣扎之后才有的收获。关于这一点,他们中的每个人都会给你讲出一段曲折而不乏酸楚的故事。这种独特的人生体验,也让他们的笔端深沉而凝重。
  听朋友说,现在从昭通开往昆明的班车上,每天都有大量让昆明人不以为然的东西被带上来,输送给那些在昆明定居的昭通人享用,比如洋芋,荞面,豌豆凉粉,炸好的油糕。一位女孩子甚至指定母亲专门给她买一种门前那家人炸的油糕带上来,还要加上荞皮。这些在别人看来琐屑、可笑的事物,包含的是某种精神和心灵的传承。故乡不是仅仅用来填表时用的几个字,而是实实在在的事物,萦绕在你的灵魂周围。
  你启程了,你的脚步走出很远很远,但是你的身影永远走不出故乡的视线。
  2004年初春的我,独自一人在大山包那片荒漠的山野上流连许久,我不知道自己在寻觅什么,只是停不下行走的脚步。亘古洪荒般的沉寂,催动人的脚步匆匆。头顶有鹤影翩然飞过,那一声声悠远的长鸣,牵引出的是心底涌动的春潮。我爱这些孤傲的生命,它是天地间的精灵,是故乡天空下最美丽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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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是寻找家园的旅程。远方的声音吸引启程的脚步,却不知道终点在何处。既然启程,只有不停地走下去,寻觅、跋涉,将是永远的努力。
  2005年1月,母亲打来电话,说昭通下了一场很大的雪,街道、阳台都堆上了厚厚的一层,孩子们堆了老大的雪人。突然很想念昭通城上空飘荡过的那种呛人的煤烟的气味,还有街边那些火盆中烘烤成金黄的洋芋的香味。想起乡间田野中牛车吱吱的缓慢的行进声,和那一份稳重实沉的生活。年迈的外婆守在大路边,第一个从乡村邮递员手中接过大学录取通知书,迈着仓促的步子把它交到我手里时那声惊喜的呼唤,满脸皱纹中溢出的灿烂笑意,仿佛就盛开在昨天的风里。想起篱笆后面的青菜,担水时水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心就会莫名地战栗。从2005 年的窗口回望,那些零落的碎片闪着动人的光泽。
  走了很远很远之后才发现,当初最想逃离的,却是记忆中最温馨最忧伤的部分。跋涉让心疲惫,但是生命也在“走”的旅程中变得丰盈、充实。
  感谢故乡,感谢文学。身体注定了只能在大地上行走,它们却给了我让心灵在天空飞翔的翅膀。想起大诗人泰戈尔的一句话:天空没有留下飞鸟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
  
  责任编辑 杨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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