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昌永:不因为一次次挫折而自我设限】廖昌永

  他17岁才开始学习音乐;22岁时,来自美国的音乐老师要他向全系的同学发誓永不唱威尔第的歌剧;第一次学唱歌剧他“临阵脱逃”;28岁时,他却在一年里连续获得三项国际声乐比赛的第一名。
  “他是中国自己培养的世界级的歌唱家”,“一个天才的亚洲艺术家”――在一个盛大的国际歌剧大赛上,世界“三高”(三大男高音歌唱家)之一的多明戈向国外的媒体这样评价廖昌永。
  1.77米的个头,干净的格子衬衫,戴一副细边眼镜,黑发微卷,额宽鼻挺。站在我面前的廖昌永让我有些吃惊,这个只有34岁、俊朗的脸上岁月无痕的年轻人,两年前就被世界四大报纸之一的《华盛顿邮报》誉为“世界歌剧舞台的瑰宝”!现在的他头上已冠着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主任的头衔!
  在梅地亚中心一楼咖啡厅,他向我细细地聊起了他不平常的从艺之路。
  
  百分之千的付出,为了这一刻的征服
  
  1997年6月,日本东京。第六届“多明戈世界歌剧大赛”进入白热化阶段,如果空气也能爆炸,可容纳两三千人的比赛现场这时只缺一根火柴。没有人不紧张。多明戈世界歌剧大赛是世界上级别最高的歌剧比赛,在3000多名报名的选手中,只选出40名参赛。
  当廖昌永又一次站在国际舞台上的时候,他知道这样的机会生命里不多。
  他唱的是意大利歌剧《唐・卡洛》。唐・卡洛和王子是好朋友,王子因为发动民族独立战争被国王投进监狱,唐・卡洛赞成王子的民族独立,但作为臣子,他必须效忠于国王。在痛苦和矛盾中他救出了狱中的王子,然后自杀了。
  廖昌永在训练这首歌时,常常唱不下去,唐・卡洛对生命的渴望,对友情的尊重,对君王的忠诚等各种感情揉成一团,揪着他的心,他常常唱得泪流满面。训练至最后,他感到每一个句子不是从嘴里唱出来的,而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第一轮比赛,他看见多明戈太太在下面跷大拇指。
  第二轮比赛开始了。抒情的咏叹调灌满了整个音乐厅,全场鸦雀无声。廖昌永当时的体重只有60公斤。人们在心里惊叹:这个中国小伙子单薄的身躯里哪来这么震撼人心的激情和力量?
  “我马上就要死了,但是我是为你而死。”这两句中间要换气,廖昌永却一口气唱下去了。多明戈坐在台下正专注地划拍子,他抬头非常吃惊地看了廖昌永一眼。这绝对是一个“超高难动作”,它要求歌手的声音、感情都达到一个相当饱满的程度而持续不落,在那个高度上,气息必须很匀,如果气息往前推了一点儿,后面就可能跟不上。目前在国际上能一口气完美地唱完这两句的歌唱家屈指可数。当廖昌永再往后唱时,多明戈已欠起了身子;他继续往后唱,多明戈已站了起来。
  第二轮比赛刚结束,多明戈兴奋地走到廖昌永身边说:“很好,好好准备第三轮吧。”
  而在这之前,中国一直有选手参加“多明戈世界歌剧大赛”,最好的成绩是进入第二轮。
  廖昌永终于站在了决赛的舞台上。他忘记了他自己,他成了艰难选择中的唐・卡洛。“在你成功的时候请不要忘记我,有这么一个朋友曾经为你去死。”深情、舒缓,一咏三叹,优美的声音、完美的语言、真挚的情感汇成一股冲击浪,在大厅里起伏。观众席中开始有人在啜泣,啜泣声渐渐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哭声。他们哭什么呀,是不是他们喜欢的歌手没上啊?沉浸在剧情里的廖昌永心里闪过几丝疑虑。
  他刚唱完,一群观众拥至后台将他围住。“我的心都快要碎了。”“你的意大利语那么好,情感表达那么好,我实在忍不住被你唱哭。”
  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演唱过80多部歌剧的歌唱家胡思第诺底亚兹的太太把胳膊伸到廖昌永面前,露出手臂上一块青紫的印痕:“你看,这是我先生捏的,在你唱歌的时候,他一直捏着我的手,一直在喃喃地说:‘他比我唱得好!’”
  当你站在这舞台上时,你就是一个“外国人”,因为你的肤色和他们不一样,你的音乐、音准、风格、语言、表达、声音技巧只要出现一点儿差错,挑剔的观众就会说你本来就不懂他们的歌剧。要让观众和评委挑不出一点儿毛病,需要付出多少心血?
  廖昌永说:“百分之百的成绩后面是百分之千的心血,艺术从来没有速成。”
  世界最高级别的歌剧大赛的桂冠就这样被廖昌永摘获。这是亚洲人首次获此殊荣。
  多明戈掩饰不住一个发现者的巨大喜悦,他热烈地拥抱廖昌永说:“我在你身上找不出毛病。”廖昌永的眼睛湿润了。15年前,在四川省郫县一个偏僻贫穷的村庄里,14岁的他头一次在村里的高音喇叭里听到多明戈的咏叹调。那时他还不知道什么叫歌剧,但大师那优美的声音深深震撼了他。
  他说:“我喜欢上古典音乐,是因为我14岁时你在我心里播了一粒种子。”
  
  歌剧路上,听见自己一路跌撞的声音
  
  1968年10月25日,廖昌永生于四川郫县一个农家。小时候的他虽然是个“乖孩子”,但比较“痞”,成绩也不太好。他在家排行老小,家里有母亲和三个姐姐,父亲只是记忆中一个模糊的影像,他6岁时父亲就去世了。
  生命中的某一天,他偶然在别人家的电视里看到一个外国人正在唱西洋歌剧,他完全看不懂剧情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他又分明感到他和他一点儿都不懂的东西不可思议地相通着,那个演员的表情、手势、他的眼神,都深深地吸引着他。我就是喜欢这个!他听见了他内心的声音。
  但这种喜欢如昙花一现惊鸿一瞥,在心里灿烂激动地开过,留下一抹永忘不掉的遗憾。家里太穷了,惟一能和音乐沾上边的东西是姐姐最喜欢的一部收音机。音乐、歌剧,离真实的生活那么远,远得几乎无法到达廖昌永的少年的梦。在17岁以前,音乐在他生活里的全部意义就是偶尔挂在嘴边唱的流行歌曲。
  很快临近高三,廖昌永想,只要能考上大学,只要能离开这里,考什么专业都行。
  有一次学校搞联欢会,班里实在拿不出节目,作为文体委员(他的体育特别好)的廖昌永只好自己上。从晚会上下来,他的老师说你唱得这么好,可以考音乐学院啊。
  政治老师带他去见四川音乐学院的周维民老师。“你就听听音吧,看耳朵行不行。”周老师随兴弹出一串音符,廖昌永居然都听出来了。周老师发现他音准也不错,就说:“我教你吧。”
  廖昌永的命运从此被改变,17岁的他终于有机会站在漂亮的钢琴边唱五线谱。
  廖昌永就读的中学在家和成都市中间,从家里到学校骑自行车一个小时,从学校骑自行车到成都市又是一个小时。音乐圣殿路远,廖昌永的第一步从这条路上开始。每个周六,他在学校上完课,收拾好书包就往周老师家赶。从周老师家上完课,他再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回家。记不清多少次,他从周老师家出来,自行车穿过霓虹闪烁的大街,一步步进入空旷的黑夜。看不清前面的沟壑,他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赶,稍不留神,自行车就哗啦一声摔倒在地。小路上寂静无人,他只听见自己摔跤的声音。
  廖昌永在这条路上跌撞了近一年,在音乐的路上飞快地前进了近一年。1988年,廖昌永考上了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
  真正的考验也同时开始。
  大学毕业那年,学校派他到香港演出。临出发前他还没拿到乐谱。在香港排演了一个月,廖昌永没能把乐谱全部背下来,在正式表演前,他被别的演员替代。初次演出的失败对廖昌永打击很大。
  第一次去法国参加国际声乐比赛,拿了最佳法语歌唱奖。他当时感觉还不错,但回来听到很多议论:“这个奖不算奖!”
  第二次,他代表文化部参加了英国“卡第夫”声乐比赛,第一轮就淘汰回来了,有人说:“我说了不行吧?”
  那次比赛回来以后,他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有一次,一个美国的声乐大师来学校上课,让廖昌永唱给他听,听完之后他要廖昌永向全系的同学说:“我发誓我从此再也不唱威尔第的歌剧了。”
  在一连串的打击面前,他感觉他已经不会唱歌了。
  他想起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个有趣的实验:在跳蚤头上罩一个玻璃罩,跳蚤在碰了无数次壁后终于变成了“爬蚤”,当玻璃罩已经不存在时,他连“再试一次”的勇气都没有。玻璃罩从此罩在了潜意识里和心灵上,行动的欲望和潜能被自己扼杀。科学家把这种现象叫做“自我设限”。
  “我是真的不会唱歌了,还是被眼前的挫折暂时‘罩’住了?”廖昌永开始分析自己:去香港演出没及时拿到乐谱不能不算一个特殊原因;参加“卡第夫”声乐比赛失利是因为年轻气盛;那么威尔第的歌剧是自己演唱生涯的底线?还是休止符?
  
  “他简直就是天生的威尔第演唱家”
  
  “进入威尔第时代是破坏声乐黄金时期的起点。”这句话说明了演唱威尔第歌剧对声音的巨大挑战。早期的歌剧都很注意保护歌唱家的发声技巧,不会破坏声音太多,不会让演员太情绪化。到了威尔第时期,他的歌剧非常注重人物的内心世界,为表现戏剧冲突的强度,歌唱家要调整整个歌唱技巧,调动全部的情绪,这就对歌唱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2000年,在华盛顿肯尼迪歌剧院,廖昌永将在这里告诉世人一个中国的男中音歌唱家是什么样子。
  “他这么年轻,怎么能唱《游吟诗人》?”
  “多明戈大赛第一名的获得者,我们就听听他的演唱吧。”
  人们有理由议论和质疑。《游吟诗人》算得上是威尔第歌剧中剧情最曲折复杂,情感冲突和矛盾最强烈的一部歌剧。廖昌永扮演的卢纳伯爵虽然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但内心太深沉持重,不到四五十岁,没有相当成熟的技巧,没有足够丰富的演唱经验和内心体验是演不了这个角色的。
  多明戈力排众议,他在宣传时胸有成竹地说我相信他能唱好。
  廖昌永第一次在美国的歌剧院里亮相,感到压力很大。
  卢纳伯爵迷恋着莱奥诺拉,当他得知他的仇人阿祖塞娜的“儿子”曼理科正和他迷恋的莱奥诺拉相爱时,妒火中烧。他将曼理科处以火刑,最后才知道在决斗中战胜他而没杀他的曼理科是他的亲弟弟。
  在理解人物上廖昌永一直很下功夫。很多著名的歌唱家演绎过这个人物,大家都觉得卢纳伯爵是一个坏人,用很邪恶难听的声音去表现他。廖昌永的声音里没有一点儿坏人的味道。“他是一个宰相,也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他很娇惯,又很柔情。”廖昌永一改所有人对卢纳伯爵的理解,用很年轻很抒情的声音动情地演绎着。
  他掀起了整个剧场的高潮,所有人都感到耳目一新。“我觉得你就是那个人啊!”人群中有人激动地欢呼。多明戈的指挥棒停在半空,倾听如雷的掌声。当廖昌永出来谢幕时,给他的掌声足足响了一分多钟。
  世界四大报纸之一的《华盛顿邮报》批评了整场的男高音女高音,惟独对廖昌永挑不出一丝毛病:“像意大利人唱意大利歌剧一样。”
  “他简直就是天生的威尔第演唱家。”
  他曾经差点儿发誓永不唱威尔第的歌剧,今天的场景却向所有的人证明了过早给自己下结论是多么错误。
  2001年,廖昌永和多明戈的太太合作演唱了《霍夫曼的故事》,在美国再次掀起高潮,《华盛顿邮报》毫不吝啬地将“完美”一词赠送给他;2002年4月,廖昌永在美国卡内基音乐厅举行了独唱音乐会,《纽约时报》评价它是“一流”的独唱音乐会,进行实况转播的广播电台被听众要求第二天第三天连续重播――
  廖昌永一次比一次努力,一次比一次精彩。
  
  成功就是了解你自己
  
  成功很容易让年轻的心狂妄,很多成功者在一夜成名之后,整个心态也随之被托举到了某个高度,在那个飘飘然的高度上,很多人忘了真实的自己,不知道怎样回到从前的路上。但对廖昌永来说,获奖后一切都没变,惟一的不同是对自己的要求比以前更高更严。
  “是什么帮助我走到现在,我想是诚实。诚实就是了解你自己。只有了解你自己,你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自己的追求是什么,什么是心灵的,什么是身外的,什么是客观的,什么是过誉的。”
  廖昌永了解自己所走的每一步:
  他17岁才开始学习音乐;
  22岁时,来自美国的音乐大师要他向全系同学发誓永不唱威尔第的歌剧;
  第一次登台演唱歌剧他“临阵脱逃”;
  28岁的时候,他在一年的时间里连续获得了“第41届法国吐鲁兹国际声乐比赛”、“日本多明戈世界歌剧大赛”和“’97挪威宋雅皇后国际声乐比赛”的三项第一名,创造了世界歌剧大赛上一个奇迹。
  在逆境中,在几乎把持不住自己的时候,他咬紧牙关,对自己说一定要挺住!他了解自己心底的热爱,所以坚持了下来;后来他获了大奖,到处是赞誉之词,他记得他和多明戈合作完《游吟诗人》回来,国内的媒体几乎把他抬上了天,在这样的时候他保持了冷静。大奖只是年轻歌手从非职业到职业的转折点,和多明戈这样的世界歌唱大师相比,无论演唱经验,还是对歌剧内核的把握(那是他们自己的文化),他还有很远的距离要走。
  他对自己诚实。
  现在的廖昌永很忙,各种国际性的演唱会和出访活动已经安排到了明年下半年。但无论走多远,他想他不会背离自己。
  那些挫折,清晰而深刻;那些荣誉,他像对待挫折一样清醒冷静。
  (郭、张明摘自《中国青年》2002年第18期,黑明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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