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之徒|

  李庆邦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面前。   见我捧着一本沉甸甸的小说惊诧地抬起头来,他嘿嘿地笑了两声。    “你小子太舒坦了,上班看小说。”他边说边打哈欠,一股浓烈的酒味像从他口中撒出的一张网,劈头盖脸地罩住了我。
   “本来想上车后给你打电话的,上车后只顾和邻座的一位美女聊天,等我想起来时,手机没电了。反正也快到了,就直接来了。”他一把抓过我的杯子,咕咚两口就喝空了。
   “你身边总离不了美女。”我从心眼里气他。
   “也算不上美女。我从侧面看她,上面的牙有点上翘。不过,这使她显得更加活泼可爱。坐车嘛,就像在沙漠旅行,能有啤酒饮料最好不过,没有这些,有苹果梨子香蕉也可以,再差土豆地瓜也能将就。实在不行,只有喝马尿解渴。看跟谁比,参照物是一群提着蛇皮袋子的老太太时,我身边背旅行包的小虎牙就是美女。”
   “你小子是最会自我安慰的。”
   “如果我不这么想,早就跳崖一万次了。我能和你比吗?公务员,有稳定的工资奖金,还有算不清的隐性收入。我到现在还是一个临时工,我和谁比?我和我堂兄堂弟比,堂兄现在还在山里劈柴种地,为年货而发愁。堂弟现在广州打工,苦恼买不到春节回家的火车票。”
   我把他带到茶楼,要了一壶铁观音,特意强调多放茶叶,他喜欢喝辛辣的酒、吃盐重的饭菜、饮味浓的茶。
   我和李庆邦认识二十多年了。从财贸中专毕业后,我在市财政局上班,他回到老家谷山县谷岩乡财政所。因为嗜赌如命,挪用公款被开除。又因为能写,是谷山县无可匹敌的笔杆子,长年被县财政局聘为临时工,帮助写各种公文材料。其他工作人员的工资都直接打到卡上,只有他每月到财务室打收据领,两千元现金。
   我们每年总要见上几面。他经常代表谷山县财政局到市里来参加一些会议、送一些材料。当然也有个人行为,比如跑到市里与一些文学女青年约会,然后找到我安排吃住。李庆邦被单位开除十多年了,除了挪用公款,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乱搞男女关系。几乎每一年,他都会在巴掌大的谷岩乡,在屁股大的谷山县城闹出桃色新闻。这几年,随着网络的普及,他的桃花运也蔓延到了市里,甚至蔓延到了外省。
   “肚皮已贴到脊梁骨了。”他不是在喝茶,完全是朝一件容器中倒水。水不是咽下去的,像是从悬崖跌进空荡的峡谷,马上就有了空谷回音。“你听见我的肚子饿得在打鼓了吧?”
   我赶忙叫来服务员点菜。
   我劝他少喝一点儿酒。
   “好。”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只给我拿一小瓶二两装的襄江特曲。”
   我不喝酒,以茶代酒敬他。他倒竖起二两装的小瓶子,对着黑洞洞的嘴巴抖了几抖,那点酒水以为获得了自由,争先恐后地钻出透明的玻璃瓶口,却又跌进一条没有光明的肉质容器中。
   “不喝了吧?这么多年,我见你的时候没一次是清醒的。”我是从心底关心他。
   “好,不喝了。我们喝茶。”但是他端茶杯时,手总像被吸铁石吸住一般,习惯性地抓起空酒瓶。
   “再拿一瓶,只能再喝一瓶了,而且不能再一口吞了。”见他那馋相,我还是软了心。
   吃罢饭,他边从纸盒里拽出一张纸巾擦嘴边舒适地歪在沙发上。
   “开个房间睡觉吧。”市财政局办有一个财苑宾馆,我开个房间还是很方便的。
   “还早呢。我们再聊一会儿。把你电话给我用用。”
   “也该给嫂子打个电话报平安。”我把手机递给他。
   他却和一位女网友聊上了。我又好气又好笑。
   他闭着眼睛,打了一个嗝,漫不经心地对我说:“兄弟,我要离婚了。”
   他和往常醉酒后一样,开始没完没了地给我讲述他那些性与爱的故事。
  
   兄弟,好多人都说我是好色之徒,我是被冤枉的。
   我老婆,马丽,你比较熟悉的,虽然说不上漂亮,但也不丑。我们谷山县山清水秀人漂亮,特别是谷岩乡的女子个个像仙女一样标致。
   当年我追她,也费了番心思,因为追求她的人太多了。要说费心思,又算不上费心思。谁让她是教语文的小学老师呢?谁让她喜欢读书写诗呢?谁让她姓马呢?谁让我有那么一点用不完的才华呢?我给她递个纸条。“你如果是一匹可爱的小马,我就愿做你脖子上的铃铛,终身陪你一路欢唱。”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脸上就飞起一片火烧云。我说一见到你的名字,耳朵里就丁丁当当响起美妙的乐曲,一见到你的人就……她就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看我捂着胸口。呵呵,我就把她一把揽进怀里。
   问题是从她怀孕开始的。
   我不知道你性功能到底如何,反正你小子城府深,轻易不会告诉我实话。凭这点儿看,你小子不仅要当科长,还要当局长的。
   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晚和小马驹睡觉。这么多年,我一直喊她小马驹,我觉得这样喊很亲热。第一晚我做了六次半。问题是她不该怀孕。平时我们挺小心的,怎么就怀上了呢?
   我们都没有太多经验。她掐指头算日子,超期一个月还没来好事,才去医院检查,结果发觉怀孕了。我们欢天喜地。我开始挖空心思地给即将出世的孩子起名字。到了晚上,我才发觉不对头。医生交代不能同房。我一时急得浑身是汗。小马驹非常内疚地抚摸我。我说这事又不能怨你,你别摸我了,越摸越难受。我憋了一个星期。她肚子不舒服,到医院检查发觉是死胎。就怪我们不懂事,在这之前没有停止过疯狂。她动手术了,得调养一个月。
   我就是在这一个月时间里发生了变化。这之前,我对感情是非常专一的,虽然经常对美女想入非非,但从来没有实质性的举动。
   我到街上打印店里打印小说,发现店里来了一位打字员,小姑娘真漂亮。我感情压抑得慌,只有整天不停地写作,也就不停地往打印店里跑。我就知道了她刚从乡中学辍学,叫牛静。因为牛静漂亮,骚扰她的人就多,包括乡政府的头头脑脑们,经常在酒足饭饱后捏根牙签边掏牙缝边在街上散步,不由自主地就散到打印店。打印店里的老板娘见到他们比见了爹娘还亲。他们开始试探着扯扯牛静的衣袖,后来就捏捏她的胳膊,再后来就摸摸她的脸蛋和屁股。那天,一个副乡长伸手捏了她的胸脯。她哭着从店里跑出来,一直飞快地向河边跑去。我正准备进去取小说,碰到这一幕。我没有多想就追了上去。
   她跑得那样快,像一头受了惊的小牛,义无反顾地向前冲去。我想一把抓住她,又怕抓不紧把她摔伤了。何况这么和她朝前跑挺幸福的。我完全没有在乎街上行人的目光,只想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保证她不会有任何危险,保证她不会突然飞得无影无踪。跑到了街的尽头,跑到树林,跑到河边,她终于喘着气放慢了脚步。我一把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她使劲地摆着那只胳膊,另一只手胡乱地挥着。我见她停下了脚步,就松了手。她蹲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平时巧舌如簧的我,当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就定定地看她的肩膀随着哭声一耸一耸,已经发育成熟的胸脯颤颤悠悠。我当时脑海中就想到水灵灵的葡萄、带露的花朵。这时,打印店的老板娘晃着肥大的屁股气喘吁吁地撵了过来,一顿好劝,把平时奉若爹娘的乡干部骂得猪狗不如。天快黑了,她才搀着牛静的肩膀往回走。老板娘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了声谢谢。我就像一个不识眼色的多余人一直跟在她们后边。
   那以后,我往打印店跑得更加勤了,一是我写的东西越来越多,二是想看到牛静的影子。她明显地对我有了好感。一些粗俗的想法就在我脑子里疯长起来。但是我一直克制着自己。我从内心关怀她。我们谈话的内容越来越多。她说等老板娘结了这个月的工资就到广州打工。我为她的前程担忧起来。她工作满一个月后,老板娘并没有及时地给她结账。又拖了十天,才给了她三百块钱。她要出去的想法只告诉了我一个人。那天,我悄悄地送她到了市里,到了火车站。我们在火车站旁边的一家快餐店吃饭。她的脚在饭桌下面碰到了我的脚,她的脸红彤彤的,却装出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我送她进候车室时抓住了她的手。她不吭声。我们手心里很快就积满了汗水。要分手了,我得赶末班车回谷岩。我鼓足勇气把她揽在怀里,吻了她的脑门,嘴唇像触电一样刚挨着脑门就立即弹了回来。我从兜里掏出两千块钱塞给她,转身就跑。坐上回谷岩的班车,我还在品味口中咸咸的味道。随着车身的颠簸,牛静汗津津的漂亮的脑门不时在我眼前跳跃。我第一次为一个女人流下了眼泪。
   老婆的手术就快满月了。老婆真好。她知道我这段日子在煎熬中度过。还差两天就满月了,她向我示意了。我激动地翻到她身上。我感到自己很对不起老婆,在那以后很长日子里,我明明抱着她,脑子里浮现的却是牛静。
   两千块的事我瞒着老婆。我是从公款中挪用的。我想方设法积攒稿费和下乡补助,半年之后才把这笔钱给补上。十几年前,我们的月工资也才五六百块钱。
   一夜之间,谷岩街上的茶馆就呼呼啦啦地冒了出来。我迷上了麻将。后来嫌茶馆里玩不舒服,几个人就在旅社开房间玩。再以后就欠债,挪用公款,后来落了这么个下场。
  
   李庆邦的声调慢慢低了下去。一谈女人,他无比亢奋。一谈赌博和工作,他就垂头丧气。我理解他落魄的心,就劝他现在不是挺好嘛,别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了。然后,我劝他回房间休息。他醉眼蒙�地看我,说:“我与女网友约好了要见面的,你先走吧。”我有些气恼,批评他这辈子就栽在女人身上。他嬉皮笑脸,说:“我承认,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你帮我安排好房间,给服务台交代好,我直接去住。”
   “你去住可以,不要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住宾馆的大部分都是熟人。你要注意影响。”临别,我郑重地警告了他。
   回到家里,我打电话到宾馆给李庆邦安排了房间,想接着读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就握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翻看电视节目。在我准备休息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话筒里却传来李庆邦的声音。
   “你小子尽在添乱!”我骂了一句赶忙打车赶到一家歌厅。
   在包厢里,李庆邦正搂着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见我进来,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让她坐直身子。
   “我的包不知道丢哪里了。先向你借几百块钱。”他双手叉进头发里,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
   结了账,我直接把他带到宾馆。他说:“好兄弟,这么多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晚上别走了,陪我聊聊天。”
   我看见他从冰柜里往外掏啤酒,来不及制止,他已经噗的一声打开易拉罐。
  
   兄弟,好多人都说我是好色之徒,我是被冤枉的。
   我一直爱着我的老婆,尽管她胖了,一弯身子腰里就有了游泳圈,脸上爬满了黄褐斑,但是她的胸脯一直是坚挺的,没有丝毫垮台的迹象。十几年来我和她的性生活没出丝毫问题。每次她来好事得一个星期才能干净,但我们最多只能相隔四天。我喜欢冬天。钻进被窝那一会儿即使再冷,只要双手紧紧抓着她的乳房,就像焐着两只热水袋,浑身暖和起来。当然,我也喜欢夏天,我可以随时掀起她的裙子。有时她正洗衣服或者做饭,我就不容分说地从后面干上了。她的脾气真好,无论干什么都依着我。
   后来,我还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和别的女人好上了。好是好,我从来都没想到过离婚。
   那是打麻将惹的祸。我认识了三个女麻友,虽然是女性,但都是硬角,打麻将比男人的作风还硬,结账一把一到,面带微笑,一次一清,从不缠筋。我喜欢和她们玩,很爽快,没有吵架斗嘴的事发生。即使看错了牌,算错了账,手一摆就算了,从来不斤斤计较。一个是乡政府的出纳,乡长的相好。一个是派出所所长的老婆。一个是乡卫生院的院长。她们都比我有钱。开始,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喜欢叫我。我的外号叫“金筛娃儿”,玩十回输九回半。她们并不在乎我那点钱,我和她们玩真没有输多少。我的钱是和另一帮王八蛋们“诈金花”输的。不提那帮王八蛋了,就说这几个风韵十足的嫂子吧。我打牌喜欢咕叨,别人都烦我,说我是“碎米子嘴”,吵得慌。但是,这几个嫂子从来不烦。我边打牌边咕咕哝哝,赢了说,输了也说,出错一张牌也说。有时因为出错一张牌,边说边“啪”地打一下自己的脸巴子。几个嫂子很少说话,但她们都爱听我胡言乱语。
   那一次在宾馆接连打了一天一夜,我实在困得不行了,就想收兵。女院长坐在我的对面,也接连打起哈欠,口臭一阵阵扑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地先捂了自己的嘴巴再说话。乡出纳说再坚持一会儿,等到天亮赢家管罢早饭就各回各家。我说:“莫说吃饭,就是来几个美女脱光了,我也没有劲儿了。”说完,我就势一仰倒在床上睡了。等我醒来,发觉院长从卫生间洗澡出来,头发湿淋淋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我,还给我泡了一杯提神的茶。院长很丰满,眼睛大,屁股肥,两只奶子像地雷。女人洗罢头发的样子格外温柔迷人。我一阵冲动就抱住了她。那一刻我忘了自己没有漱口,也不顾忌有没有口臭。那是我最潦草的一次。你想一想,我哪有精神啊!
   不管美与丑,凡不属于自己的都是新鲜刺激的,计划外的收获总是让人窃喜不已。我尝到偷嘴的乐趣。有了那一次,我的胆子就大了,通过不断地眉来眼去和言语调情,很快就把镇长的相好和派出所长的老婆拿了下来。日子久了,她们也互有觉察,彼此有了妒意。我们几个硬角组成的麻将班子就免不了磕磕碰碰地发生口角,后来只有散摊了。她们各自又组合了新的战略伙伴,当然免不了相互走动补缺而坐在一张桌子前,提到我便一顿好贬,好像谁把我贬得厉害就能证明谁的清白。我在谷岩的名声就是被这几个女人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地给糟蹋了。很多人都知道我是好色之徒,打麻将喜欢说荤话,想勾引女人却勾引不了,没自知之明,也不晓得撒泡尿照照自己。
   一不小心,我老婆在一个夏天再次怀孕了。我心想,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几个嫂子离开我的时候怀什么孕呢?这日子叫我怎么过?
   我的老婆真是天下最好的老婆。她对我是那么地好,我却成天沉迷于赌博,把家中的积蓄输了个尽光,而且处处借债。老婆安慰我,只要人好好的,没病没灾就好,钱都是身外之物。我感动地哭了。我说我的名声坏了。她说让别人去说,我了解你,你不是花心的人,瞧你哪天不按时交作业?你从没有偷过懒。男人花心了,耕了别人的田就会荒了自家的地。听她这么一说,我更加感动了。我发誓不但不花心,而且再不赌博了,一定要和老婆好好过日子。
   老婆一脸幸福,开始抚摸我。我说你越摸我越难受。她说要不你就出去物色个情人吧。书上都说妻子怀孕期间男人最容易出轨。我赶忙向她表白。她说我是傻瓜,即使我花心了也花不到哪里去,她最相信我了。我老婆是很传统的人,平时除了读书看电视很少与外界接触的。她突然提出来一个想法,她说我有嘴,我会让你舒服。我感动得流了一夜的眼泪。但是,那种感觉毕竟是取代不了的。我真有了找情人的想法。
   随着电脑的普及,打字复印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谷岩的那家打印店就改换门庭成了好来屋发廊。牛静也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
   走在街上,我一眼瞅见一个风姿绰约的背影,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我跟她到了发廊,才确认是她。她一进门就突然扭过头来,一脸挑逗的媚笑。当她认出跟踪者是帮助过她的人时,立刻换上凝重的表情。我们赶忙错开目光,各自瞅着无关紧要的东西。
   “晚上忙,早晨又要睡觉。中午吧,你明天中午在河边等我。”她急急地给我说了这些就跑进里屋去了。
   好来屋发廊肯定不是我久留之地。我趁没人发现匆忙退了出来。
   无论春夏秋冬,谷岩的人们都习惯午休的,只是午休的时间长短有别。盛夏的中午,街道上几乎没有人影。连狗都吊着长舌头无精打采地卧在树荫下懒得动弹。
   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早早地来到河边,发觉有几个光屁股的小孩正打水仗,就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知了的叫声一阵比一阵急促。平时只要往林中石块上一坐,即使再热也会立刻凉爽下来。当时,我却感觉衣服贴在身上,甚至闻到了一股股的酸汗味道。
   牛静像在欣赏风光一样,若无其事地打着一把防晒伞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进了树林,她收了伞,取下防晒眼镜,冲我笑笑,环视了一圈周围,然后伸手位住了我,说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吧。我跟在她身后向茂密的树林走去。
   确信没有人可以看到我们之后,她把伞往地上一扔,紧紧抱住了我的腰,我没有任何言语,只有疯狂的举动。我松开自己的皮带,弓着双腿,勉强撑着即将滑下去的裤子。我掀起她的裙子,把她的短裤往下一扯就开始了进攻。
   皮带扣随着急促的晃动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像席梦思弹簧的叫声在为我的进攻伴奏。她发出短促有力的呻吟。在我欲醉欲仙时,她猛然推开了我。我啊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用双手握住了昂头挺胸的家伙,它倔犟地颤抖着,一团粘稠的液体挣扎着从指缝里喷射而出,打在一米开外的灌木叶上,那一丛灌木都醉得摇摇晃晃。我蹲了下去,大口喘着粗气。
   “你真棒!”她上牙咬着下唇,眨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
   得到女人的夸奖,我顿时感到飘飘然。我有些责怪地问她:“你刚才为什么要推我?”
   “你太鲁莽了。你不为我想想后果,我也得为你想想。怀上孩子了,你敢要吗?”
   我一时无言以对。老婆肚子里已经怀上一个了。眼前的牛静,她已经改名字了,叫牛丽娜。她已经是风月场上的老将,从刚才她及时地把我推开就可以看到她有多么老到。我能让她再为我怀一个孩子吗?现在我一贫如洗,暂不论名声,拿什么养活她们?我突然打了个寒战,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喘气。
   “我现在这样子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办法报答你。如果你不嫌弃,我们以后还可以在这里见面……”她弯腰捡起雨伞,匆匆往回走了。
   从那以后,我们三天两头在树林中幽会。为了不让老婆觉察出异端,我晚上经常爬在她身上装出一副难熬的模样。
   牛丽娜总是夸我功夫很棒。我就不怀好意地问她什么叫棒,什么叫不棒?现在她一点也不害臊,谈起男人就像一位坐在巷口边奶孩子边嗑瓜子的嫂子,从容不迫,甚至面无表情。她说有的男人像送传单的,随便一塞便了事;有的男人像送牛奶的,往门口一搁就完成了。我觉得好笑。她撇撇嘴,说这有什么好笑的,少见多怪,还有的累得面红耳赤也举不起来。我问遇到这样的情况人家给钱吗?她恶狠狠地说凭什么不给!约好了的,做不了只能怨他自个!
   我毕竟是男人,是一个不断被女人称赞很棒的男人,所以我要拿出男人的豪迈。我经常给牛丽娜买一些她爱吃的零食,还有化妆品、装饰品。她从来不收现金,说她不缺钱。我悄悄算了一下账,给她买东西比在外面嫖娼还花钱一些。所以我欠的债越来越多。可是我上瘾了,控制不住自己。每次见面,牛丽娜都能花样百出,让我欲罢不能。我像一辆没有刹车的汽车正朝山坡下滑去,越滑越猛,越猛越刺激。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和牛丽娜的事情像夏天的一阵旋风,很快就刮到了谷岩的每一个角落。我挪用公款的事情也败露了。我像秋天的树叶迅速枯萎着。
   那一天,老婆在卫生院做完体检。她面无表情机械地走在街上,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要走出门,各种复杂的目光便像机关枪交织着扫射她,压得她抬不起头来。更有一些不怀好意者故意亮着嗓门儿旁敲侧击地发表着言论。
   水泥路面被太阳照得白煞煞的。火辣辣的阳光像滚烫的开水一样从头顶泼下来,她的目光和尊严紧紧缩成一团,缩成脚底的一小块影子,几乎停止下来不敢动弹了。
   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划破沉闷的空气,惊醒了午睡的谷岩人。老婆被抬进了卫生院,很快又被转送到谷山县人民医院。我当时已经在县财政局监察室接收了半个多月的调查。等我赶到医院,老婆已经苏醒过来。
   我紧紧攥着她的手。我的牙帮子都咬肿了。我恨自己啊!我的脑门在床帮上磕出了血。
   我希望她跳起来骂我,用尖利的指甲抓我。我的愿望没有得逞。
   “对不起,孩子没了。”她没有哭出一点儿声音,只有眼泪瀑布一般顺着脸颊哗哗地淌个不停。
   面对这么善良的老婆,我突然怕冷似的打起了寒战。这不仅仅是一个外在的寒战,而是我心灵的震撼!我使劲地抽自己嘴巴,一直打得牙缝里渗出血来。
   老婆获得了运输公司的一笔赔偿,总算替我还上了那笔挪用的公款。从那以后,我再没有打过一次牌。我被单位开除了。我成天足不出户在家给她洗衣做饭。
   那天,她想吃酥肉炖粉条。我上街去买粉条,背上突然被人重重踢了一脚。我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趴在地上吃了一鼻子灰。我抹了一把鼻血,趴在地上扭过头,只见牛丽娜死命地抱着一个脸上有伤疤的凶恶男子朝我喊:“你还不快跑!”我拔腿就朝家里跑,以后再也不敢出门了。后来听说牛丽娜被男朋友刀疤脸带走了。
   在风言风语中,老婆在谷岩教不成书了。娘家的一个舅舅在县教委工作,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她调到城关实验小学。我这个待业青年就跟她混到了县城。
  
   我见李庆邦杯里的茶水已经淡得没了颜色,就给他换了一杯。后面的故事他不用讲,我已烂熟于胸了。他的确老老实实呆了几年,在家一心搞写作。小说上了《人民文学》,诗歌上了《诗刊》。出了名,请他写东西的人就多了。很多单位请他写通讯报道、典型材料。后来他摸到门道,再没心思写纯文学作品,专门写起有偿的报告文学。水涨船高,开口要价就一千元以上,而且价格视文章长度不断上浮。这毕竟不是稳定的职业,几位朋友做了大量工作,谷山县财政局决定常年聘用他。原来谷山财政系统的通讯报道一直跟不上其他县区,自从李庆邦出手之后,在中央级的大报大刊发文章成了家常便饭,所以谷山财政系统的通讯工作年年夺得全市第一名。
   大家都希望李庆邦能够这么干下去,除了工资还有更多的润笔费,要不了几年就可以在县城买套房子了。现在,他还租住的是两间瓦房。
  
   兄弟,好多人都说我是好色之徒,我是被冤枉的。
   我至今仍然深爱着自己的老婆。她从来不和我吵架,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女人?
   我是和很多女人发生过关系,但那都是有原因的。无论和谁发生关系,我都不曾想过和老婆离婚。我有愧于她,恐怕这一辈子都没法报答她了。今年她已经三十五岁。我的父母,还有她的父母都不断地催我们:“赶快要个娃子呀。趁我们身子骨还硬朗,好给你们抱几年娃子。”可是,老婆坚决不要娃子。她上了环。医生问她有娃子吗?她说没有。医生说上环影响将来怀孕,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她对谁都这么说:“我不要娃子,这辈子都不要娃子。我为计划生育作贡献。”
   只有我理解她的心思。我也劝她:“该怀个娃子了。”
   她说:“我真不想要。我只要你。”
   后来,我也不劝她了,因为我出了一点问题。
   前年,县财政局新招来一个临时工,姓叶,是高考落榜的小姑娘。小姑娘个头不高,小鼻子小嘴巴,眼睛虽然不大却充满了灵性,随便看一眼就叫人心跳不止。她的皮肤很白。兄弟,我告诉你一个方法,你如果想判断一个人的皮肤,不要看她的脸,脸往往有假象,你就看她的手腕。我一看她那白皙的手腕,就知道她的皮肤是如何地细腻娇嫩了。当年打麻将时,我见了卫生院院长的手腕,褐色,浑圆,我就猜她的胴体像黑芝麻糊一样。果然如此,我猜中了,那黑芝麻糊还泛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我真算不上好色之徒,我从没有对小叶动过什么念头,我像哥哥一样关心她。她负责三楼五个正副局长办公室和会议室的卫生。我发现局长酒后总是色迷迷地瞅着小叶。夏天,小叶穿裙子,露出白皙的肩膀和小腿。局长的眼睛就盯得更密。一次我到局长办公室送材料,听见他和小叶开玩笑,说小叶的皮肤像椰子汁、花生奶,小叶红着脸跑出来就撞在我的怀里。
   我经常加班写材料,办公室里没安空调只有电扇。很多时候胳膊上的汗就把材料浸湿一片。局长见我熬夜辛苦,就专门给办公室吴主任打招呼,说可以让我坐在会议室里,打开空调,安安静静地写。这样一来,我就有机会接触小叶了。小叶的寝室就在会议室的一个里间。我经常熬夜到通宵,她就在里间休息。这难免不让我心猿意马。吴主任也很警惕,背后专门叮嘱小叶,要多多提防我,因为我的名声实在太臭。当然,这都是小叶后来告诉我的。她相信我是正人君子。原来,她为了让空调的凉气吹进寝室,睡觉时一直将门虚掩一道缝。她在门后抵了一个凳子,凳子上放了一只报警的茶瓶。而我一直背对着她的寝室门。她经常听见我咳嗽、吐痰的声音,还有把稿纸揉成团的声音,从来没有听见我向她走近的脚步声。
   那天晚上,我又坐在会议室里写材料,就听见她的抽泣声。我写不下去了,又不便过去,就坐在那里喊她。她不应声。我就安慰她。后来她请我给她倒一杯水,我才第一次走进她的寝室。一张床,一只皮箱,二把凳子,脸盆放在床下。寝室异常简洁。她发烧了。我给她凉了开水,又跑出去给她买了药。那以后,我们交谈的时间和范围就多了起来。
   转眼快到年底,各种应酬增加,几乎顿顿在外陪客喝酒。一次酒喝多了,我就抓了吴主任的胳膊不松手。我问他:“我是不是好色之徒?”
   他说:“是啊!肯定是!不光你,还有我,还有他,天下的男人全是好色之徒!”
   我问:“什么叫好色之徒?”
   他说:“我的水平解释不了,你问词典吧。”
   我说:“在你心中我就是好色,所以要叮嘱别人防着我。”
   他眨眨眼睛,若有所悟,继而大笑:“好色不好色,很多时候是群众评的。男人不骚,是个草包。好色表明性功能正常啊!”
   那天,他带着办公室的几个兄弟去洗脚。洗完脚,他俯我耳边说:“庆邦,平时没有照顾好,多多包涵。今天兄弟们出来放松放松,洗脚可以报销,特殊消费就不在开支范围之内,但是个人有选择的自由。办公室在全省税法竞赛中被评为先进科室,刚发了一千块奖金,每人分两百,这是你的。”
   真他妈的邪门,那天我特别憋闷,决定把两百块钱花出去,就想要一个小姐。我还没开口就有一个小姐主动找上门来。就像有人猜透了我的心思。其他人要没要,我不知道,反正我记不清那天是怎么回家的了。你也许不相信,我和很多女人发生过关系,但是像这种花钱玩妓在我还是头一次。所以说我好色是冤枉我。我比那些市长局长科长们强多了。兄弟,我说的这些人中不包括你啊。
   第二天,我突然感到难受。我不住地抓下身,皮都抓破了。第三天实在忍受不了,我跑到医院,一检查,才知道扳了瓢,染上性病了。我有苦难言。医生建议我激光治疗。我只想着能早日康复,医生怎么说就怎么办。一下子花了三千多块钱。我寻思着怎么报销这笔医疗费。人穷志短啊。那天,吴主任一下子布置一大堆任务给我。
   我生气了,说:“老吴,老子不干球了!这么多东西全压在身上,神仙也受不了。何况我最近病了,身体不舒服。”
   吴主任一番好劝:“没办法,兄弟,局长指名让你写。你就能者多劳吧。你有什么困难,只管吭声,我能办的一定办,不能办的也要创造条件去办。”
   他妈的那口气像在向领导表态。说实话,吴主任平时待我还真不错,咱一个临时聘用人员,人家犯不着这么待我。当然,他们都知道你在市财政局里掌握预算大权,知道你是我的同学,是我的铁哥们。我这辈子就沾你的光。我耳根子软,经不住吴主任几句好话泡,咬咬牙揽下活,顺便把医疗发票塞给他。
   他接过一看,问:“你不是头痛吗?怎么打几天针就花这么多钱?庆邦也学会开假发票了?”
   我知道骗不了他,就说了实话。
   他望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还是你潇洒,想得开,也放得开,这辈子没有白活。”
   然后,他把发票撕得粉碎,丢进垃圾筒里。见我纳闷,就拍拍我肩膀说:“这玩艺不能留,留下来就是将来整治你的证据。至于钱嘛,你放心,我尽快给你解决,大不了搞点就餐发票冲账。”
   没骨气的我再次被感动了,没日没夜地赶材料,眼睛熬得红肿。局长要么笨一点,要么能一点。最怕那种能不能、笨不笨的领导,半瓶子的人最喜欢显示自己的水平。我写的材料被这帮半瓶子一遍又一遍地修改,改得我头都要爆炸了。那天晚上局长不知是头脑发热还是良心发现,突然跑到办公室来看我。见我双眼布满血丝,竟然哽咽一下,从包里掏出一整条中华犒劳我。吴主任听说局长来了,赶忙从麻将场上赶来,被局长一顿奚落。
   “庆邦的手冻得像面包了,你就不晓得给他买个电热板、取暖器?你这办公室主任怎么当的!让他到会议室去写吧,把空调打开。我们平时节约,也不应该在这方面抠吧?”局长就是局长,真他妈会玩人。他虽然把办公室主任批评了一通,其实在他心里还是更信任办公室主任。只有写材料这种蠢笨的活才轮得到我头上,评先进、发奖金,甚至分赃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找我,只会找办公室主任在阴暗的角落去完成。
   就这样,我不光夏天坐进了会议室,冬天也坐进了会议室。我精神为之一振,我又可以和小叶聊天了。连续几个通宵,我把一大堆材料写完了,办公室主任神秘地把我叫到一边,递给我一个信封,说:“好色之徒,这是你的医疗费,下次可要注意安全。现在满街都是自动售套机,政府也规定娱乐场所必配安全套的。那么薄薄的一层,你怎么就嫌碍事了?”
   还是那句话,人穷志短。管他娘的怎么说,钱拿到手算实在的。
   完成了任务,报销了医疗费,两块石头都落了地,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到了晚上,我再也高兴不起来了。老婆说我辛苦了,专门给我蒸了鸡蛋,让我吃了再睡。上了床,我才发现自己没用了,无论如何努力都于事无补。我沮丧极了。老婆安慰我:“没事的,休息几天就好了。你是天天熬夜累的。”
   我气急败坏,竟然蛮不讲理地对她大嚷大叫起来:“我上面的大头熬夜,下面的小头又没熬夜,你什么意思?”
   她慌了,忙解释:“我没有什么意思,你咋往那里想呢。我真没有什么意思。”
   我理亏,闭口不再说话。
   “没事的,你休息好了就行了。万一有事,我们可以治疗的。”她不断地安慰我,又开始用手不断地抚摸我。
   我说:“别摸了,摸也没用。”
   她急得流下了眼泪:“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不是非要不可,我只是想摸一摸。我发觉有什么情况不对,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听她这么一说,我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身子在一刹那间就汗得湿漉漉的。
   “摸什么摸!你能不能不摸了!”我之所以歇斯底里地大叫是因为我心虚,我心虚到只有依靠大发雷霆来掩饰的地步。她摸到了黄豆大的一粒疤痕,那是激光手术后留下的。我不能让她知道,绝不能让她知道。我已经做了太多对不起她的事情,再也不能伤她的心了。
   她明显受到了委屈,默不作声地扭过身子。她总是这么善良温柔,即使受到天大的委屈也从来不与我争吵。
   我躺了一会儿,感到身上的冷汗逐渐干了。我知道她的眼泪一定又像瀑布一样在流淌。我伸出左臂,她配合地抬了一下脑袋,让我胳膊从她脖子下面绕到胸前。我侧着身子从背后紧紧箍住了她,双手交叉着捂住两只弹力无限的乳房。我鸡啄米似的疯狂地吻她的耳垂、她的脖子、她的肩膀。我尝到了自己眼泪咸涩的味道。
   “我对不起你,小马驹。”我失声痛哭起来,“我们离婚吧,真的,我们离婚吧。我对不起你,你和我过日子只会受罪。我们离婚吧……”
   我真下决心和她离婚,她当然不会答应。她说:“不就那毛病吗?可以治的,我陪你,走遍全国,我不信治不好。治不好我也不离,我只要你。”
   我没办法和她解释。我已经铁了心和她离婚。我知道我不行了,几年前就有征兆,小便开始分叉,夜晚要起床七八趟,尿频尿急尿不净,一旦连续作战便腰膝酸软,有时撒尿都疼。离婚的原因不仅仅是这点事情,而是我的确感到对不起她。我希望她能重新找一个好男人,一个能好好和她过日子的男人。我是个酒鬼、烟鬼,还是个色鬼,我只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
   在决定离婚的同时,我决定和小叶谈一次。
   那天晚上我到了小叶的寝室。她本来已经脱了羽绒袄准备坐在床上看书的。现在她披着袄子坐在床上和我聊天。袄子没扣,虚掩着,时常散开。她见我笑,就撅了小嘴说:“不准看我。”
   “我没看。”我坐在凳子上,专注而痴迷地欣赏着她。她白皙的脸颊在室内暖气的烘托下泛着自然的红晕,真是面如桃花,分外动人。
   “你撒谎!你在看我。”她扬起小拳头捶打面前的空气。
   “那你也不准看我。”我说。
   “不看!我才不看你,像个糟老头。”
   我像糟老头?我立刻感到无比的自卑,挺直的腰板顿时哈了下来。但我嘴上却不依不饶:“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嚼不赢你。你们会写东西的就是会嚼。”
   她抬起头,见我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眼波一闪,脸更红了:“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我是坏人!”我收回了目光。
   “你刚才在笑我。”
   “没有。我能笑你什么,笑你漂亮吗?”
   “你笑我,你笑我太平公主。”她把袄子紧了紧,双手护在胸前。
   “我……你真觉得我坏呀!我可不敢……”我竟然一时语塞。
   我突然想起了卫生院的院长。院长的胸脯像两只陶器,对,鼓鼓囊囊像两只黄土烧的茶壶。小叶的呢,我虽然无缘看见,但我完全可以想象她们像一对洁白光滑的瓷器,就像会议室里那些景德镇出品的精巧并且闪着光泽的白瓷茶杯的杯盖。她们不以丰满示人,而以细腻迷人。
   “你今天怎么有点反常,在想什么?”显然,她见我走神了。她哪里知道我这个坏人在想什么呢。
   “噢,要过年了,我准备出去一趟。我在想不知道什么时间能再见到你。”
   “再长,也就一个春节嘛。你还想放一辈子假,天天都过年。”她像小孩子似的教训人。
   “小叶,你以后小心点,这个世界上坏人太多了。”我鼓足勇气说出了我最想告诉她的话。
   “谁是坏人呀?不会是你吧?”她依旧嘻嘻哈哈。
   “你太孩子气了。你对这个社会不了解。反正以后你要时时记刻刻小心着,要善于保护自己。像一些领导的眼神、语言不对劲时,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
   “用不着你操心。我十几岁就出门闯江湖了。你想说局长?他不敢对我怎么样,他是我远房亲戚,论辈份应该是我叔叔。倒是办公室吴主任,咬人的狗不叫唤。”她边用手指绞着顺右耳垂下的头发边说。
   那一夜小叶和我谈了很多。我才知道她的成熟。她上高三时,班主任就经常把她叫到办公室,有一天晚上就用手指结束了她的处女生涯。她在班主任的肩膀上咬下了一块肉。她忍了,善良而懦弱的父母为了她的名声让她忍了。吴主任已经很多次在半夜来敲会议室的门了。她实在嫌烦了,就告诉了局长叔叔。局长叔叔说以工作大局为重,不要她声张,后来就让我到会议室给她站岗放哨。
   他妈的,局长就是局长,每走一着都很高妙。这一着一石三鸟,既笼络了人心,调动了我这个聘用人员的积极性,又防备了办公室主任犯错误,还加强了小叶的安全。当官的就他妈会玩权术。这世道,会玩笔杆的有能力的只能踏踏实实做事、夹着尾巴做人,会玩人的则飞黄腾达、官运亨通。兄弟,你好好干,当大官了,我们就能占更多的“香赢”。
   我见他把话题扯到我身上就沉下脸来,看看时间,已经凌晨四点了,劝他抓紧时间睡觉,有话明天再说。
   “你困了就睡吧。我睡不着。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他依旧不停地咕叨。
   “庆邦,你今年三十七岁了。好好想一想,不要再折腾了。年底单位材料多,家里事务也多,你不能这样跑出来。你办完事情应该抓紧时间回去。”
   “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办。我只差离婚了。”
   “你不是刚找了个网友吗?”
   “噢、噢,是的,我托了很多朋友才联系上她。我今天确认了她就是我花二百块钱玩的第一个妓女。她嫌谷山生意不好做,前不久跑到市里来了。”
   “这种千人睡万人压的东西你也兴致盎然?”我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
   “兄弟,在这方面你就不会想了吧。找女人不要想着别人如何如何,只要想着自己,只要想着对自己是新鲜的就够了。她们有她们的味道,泼辣而风骚。我虽然不行了,但是她们可以变配角为主角,照样让我痛快淋漓。她扑上来,两只乳房像两只瞪得圆鼓鼓的眼睛,瞧那两粒小眼珠都蹦出来了。呵呵。”他洋洋得意地卖弄自己的心得。
   “你还没玩够?找她干什么?想找她赔偿?她应该也是受害者吧?这种事如果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你到底怎么想的?你真是自作自受!”
   我有些恼怒了,把房间所有的灯关掉开始睡觉。我听见李庆邦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后来,我实在太困,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是电话把我吵醒的。马丽打来的,问李庆邦是不是来找我了。我赶忙喊庆邦庆邦接电话,才发觉床上没人。以为他上卫生间了,就大声喊他,发觉他不在房间里。
   “喂,马丽,他这阵儿出去了。你放心吧,我会让他早点回去。等一会儿见到他,就让他给你回个电话。”
   刚放下电话,谷山县财政局吴主任又打来了电话。照旧是打听李庆邦的,一天多不见人影,积压了一大堆材料等他回去写呢。
   我实在睡不下去了,匆忙洗漱了一下,赶到办公室里。李庆邦这个混小子,包也丢了,手机也丢了,没了任何联系方式。我检查自己的手机电池,显示还有二格电。我吃了一碗泡面,开始守株待兔,等着这个混小子打来电话。
   到了中午,电话响了几次,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到了下午,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说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问我在不在办公室。我还没有听明白怎么回事,电话就挂了,不到半分钟两个警察就来到我面前。我被请到刑警队接受调查。
   当天晚上,电视上就播出了一条消息:在我市某茶楼一包房内发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初步判断男子杀人而后自杀。
  (选自东湖社区http://省略hubei.com/)
  
  博士点评:
   小说可以说是一位"好色之徒"的自白和忏悔。李庆邦本有着一份惬意的工作和一个幸福的家庭,然而由于好色,不仅一步步将自己的前程毁掉,而且还一次次伤害深爱他的妻子。最后,成了一个烟鬼、酒鬼、赌鬼、色鬼的李庆邦,无法面对自己善良的妻子而离婚,走上了死亡的绝路。然而,在听完他的自白后,才发现这个为世俗所不齿的好色之徒,竟然是个宝玉式的情种,与他身边形形色色的好色之徒相比,李庆邦无疑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更是一个敢于真实面对自己的人。作者对人性的挖掘和思考都比较出色,叙述流畅而又跌宕起伏,结尾戛然而止,出人意料,让人内心为之翻腾不已――这是一篇优秀小说的所追求的效果。
  点评人:复旦大学比较文学博士梁丹丹
  
  网友评论:
   李叔德:是一篇非常精彩的小说。其一是极其流畅自然,几乎是信手拈来,左右逢源,潺潺前行,一泻千里。其二是原创特色浓郁,个性张扬,恣意放肆,毫无顾忌,畅所欲言。其三是俚语俗言的运用恰到好处,正处于不雅与不可之间。唯最后的杀人动机不大令人信服,两个重复的第一人称,迫使读者阅读时进行角色转换,读着略显别扭。
   楚韵123:一口气读完,语言流畅,情节引人。
   吕先觉:小说真实反映了落拓文人生理心理生活状态,人物形象生动。顶!
   hbdhsq:文笔好,人物刻画生动,通过一二句对话就跃然纸上。有许多精彩的片段让人反复玩味!缺点是叙述太匆忙了一点。
   蚂蚱瘾儿:小说艺术地再现了社会转型时期的人心的浮躁和扭曲,令人深思,发人深醒。人物,事件,情节,语言贴近生活而又高于生活,调侃中示真诚,俚语里呈严谨。
   周家兄弟:"好色之徒"的情节比较吸引人,人物刻画比较到位!通过对话的方式,"好色之徒"就跃然纸上了,结尾也处理得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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