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是我最忙碌的一年,不只是因为学业,而且是因为失去了和我一起战斗的学友。他是一个理科男生,来自人杰地灵的浙江,我现在也没搞明白他是浙江义乌的还是绍兴的,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孤儿。在学校里你总会发现有那么一些人,从来不用那么刻苦努力地学习,但他的成绩却是非常的突出,我只能羡慕上帝给予他们的智慧。
他是绝对有智慧的人。我和他相识是在校围棋比赛的决赛,我是一个女生,而他是一个男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让我们互相杀一盘,就这样,我们面对面地走到了一起。我相信爱情都是一见钟情的,惟有一见钟情你才会经常去品味那种美好。是的,我第一眼就看上了这个男孩,他是我特别理想的异性伙伴,我只能用“干净”两个字来形容这个男孩,太多的赞美在他身上都不合适。一厢情愿往往注定都是悲剧。
那盘棋,居然他输了,因为他让了我,明眼人都会看出来。我心存感激,有一种虚荣的光环。那天下完棋后,我们一起去了圆明园。我没想到他会那么的健谈,而且文学造诣非常深,他读过的作品,对于中文系的我来说,简直就是汗颜。我不知道那晚他是要炫耀自己,还是真的要讨教什么,我没有想太多,只是感觉很幸福。从此以后,他对我的帮助我不知用什么来形容。我的一个话剧剧本被北京人艺的老师看中了,故事框架他是认可的,但是里面的内容需要再有戏剧性。为了亲近这个男孩,我找了这个借口来让他帮我。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读过英文版的古希腊悲剧,而且对里面的人物了如指掌,台词也可以朗朗上口。他建议我在剧本里一定要加入悲剧色彩的人物,这对锻炼文笔的益处太大了。于是他每天都会给我讲解一些古希腊的话剧,我被他征服的同时,真的深深地爱上了他。我每天都期盼着分手时,他能拥抱我一下,或者是亲吻我。曾有一次,我看出了他内心的那股冲动,如洪水即将侵袭一样不可避免的时候,事情没有发生,他只是拍拍我的头,然后那么悲观地走了。那晚他的身影很长,他有很多的心事,可我走不进他的内心,我的泪水就这样出来了。我完成了那个有史以来,我发挥最好的话剧本子。他是我的第一个读者,我像一个孩子一样地渴望他的奖励,但是我看到了他痛苦的表情,不知是我的剧情感染了他,还是这个本子实在太糟糕,我忐忑不安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看完本子之后,还给我就走了。心中积存半个月的激情、热情、感情全都没有了,泪水再次流了出来。爱一个人好辛苦。
在我的话剧第一次公演的当天,就在要开幕的时候,我接到了他死的消息。当我急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只有两个人,他的老师,还有就是一直给他治病的医生。他还是那么的干净,就连他死我都喜欢。我没有流眼泪,我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去为他痛苦,我内心的滋味好复杂。他留给我一本《圣经》,在扉页上写着:我相信一见钟情,原谅我不能爱你,你是人间的天使,我不能让你在人世间享受孤独,我只期盼着你能时刻为我祈祷。
先天性心脏病,让他就这样走了。
那天的日子是1996年12月13日,曹禺老先生病逝。好似是一种偶然,好似要预示着什么,人生是戏剧,又非戏剧,来源于此,又会超脱于此,但终究不会是戏剧。一切都随风而去。也许死对于病痛的他来说,是上帝给他的解脱。我没有走进过教堂去为他祈祷,我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就如海子死的时候,选择山海关,选择铁轨,选择《圣经》与他为伴。活着的人猜不出死者的想法,谅解才是最好的沟通。我不能成为他心灵之伴侣,即使他活着,我想我也只是他的一个妹妹而已。
如果这个时候窗外有风
我就有了飞的理由
心中累积的悲伤和快乐
你懂了所以我自由
你不懂所以我堕落
如果这个时候窗外有云
我就有了思念的借口
爱引动我飞行中的双翅
你回应我靠近天堂
从他的身上,我体会到了爱一个人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给他一个飞的理由,给他一份解脱,男人内心永远的追随。突然想起徐志摩的一句话,我要追随我灵魂之伴侣。我相信在天堂里,他会找到那个心灵的伴侣。我永远祝福他,也永远地为他祈祷。
那一天的晚上,北大的未名湖畔上点起了一盏盏的小蜡烛,它们在未名湖上飘荡,随着风也随着水,那些小蜡烛四处飘呀飘,他的同学为他唱起了歌,送走这个同学在北大的最后时光,也愿他永远地在北大,永远地保留着学子的心,永远地守护着北大。
我的恋情在未名湖中埋藏了。
(李静雯摘自山东画报出版社《北大红与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