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破浪|长风破浪会有时

  三十年前,我用激情划破了艺术那湛蓝水面的宁静。用真诚呼吸着绘画那洁白云朵的湿气。鱼儿在中流翻滚,身儿在脚下飞翔……   我与工笔画的结缘是从1980年大学二年级开始的。当时许勇老师说我非常适合画工笔,而那时我除了知道白描,还不知工笔为何物。渐渐地随着草原题材创作的顺利进展。我发现自己的确很适合学工笔。我的画造型比较严谨,观察比较细致,对复杂的程序、材料有熟练驾驭的能力。
  大学期间我就选择了以生宣作为工笔画的主要材料,为了能精确的控制线条的水分,掌握宣纸对颜色、对墨的承载和渗透力,我不惜冒作业丢分的危险,用生宣来临摹本应该由绢来完成的画面。体会笔触、力度,体会矾水和颜色干透后退色的程度,体会生宣的长处和短处,以及如何正确发挥长处。于此同时,在课余有计划的对影响创作的若干因素,如素材积累、构图、线条、黑白布局、色调等进行了准备和练习。在毕业创作时,这些努力结出了硕果。用生宣完成的作品主要分为两类:一是以《小骑手》为代表的壁画画法为主,受许勇老师的影响;二是以《北方人》代表的卷轴画法为旨,受王义胜老师的影响。
  皮纸、高丽纸、熟宣对水分远不及生宣敏感,作画难度比生宣小,而难度和效果常常是联系在一起的。
  对绢的最初尝试是在1986年在中央美院读研究生期间,而用它来画人体是在1989年到首都师大后画《夏至》开始的。绢不仅拓展了我的题材和材料,更重要的是拓展了我的审美世界。
  写生是寻找自己的语言,以便在未来艺术的舞台上用自己的声音来说话和开辟新途径的最好方法,没有哪位大艺术家是不重视写生的。甚至有的大艺术家的成就可以说是由不同阶段、不同特色的写生来完成的。
  中国人的审美习惯,中国画材料工具的特点,决定了人体造型不是简单的对模特的自然模仿,而是经过作者情感的心理加工,既像原型,又不是原型。徘徊于有无之间,斟酌于形神之际。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有着原属于自己的情感。当画家观察人物时会自觉或不自觉受到自身情感的影响,流露出或是敬重,或是憎恨;或是怦然心跳,或是麻木怵然;或是美的容颜令你崇拜,或是突兀的相貌令你震惊。真正具有艺术魅力的形象,没有一个不是经过情感处理的。情感的不同,决定了人物造型及审美、风格的不同。情感是潜藏在形象背后的精髓,决定着形象的生命力;情感就像植物枝茎中的膏液,决定着植物的鲜活程度。
  中国工笔画的用笔与书法同理,讲究含蓄蕴藉,笔笔藏,笔笔收。不直截、不显露、不漂移、不滑落,内涵、沉稳、有力、持重,于明处貌似平静,于深处暗藏玄机;讲究无往不复,无垂不缩,点必隐锋,波必三折,刚柔和摩,八法相济,伏脉龙蛇,势通万里;讲究一开一合,一推一挽,一起一伏,一收一放,开处就是合处,起处就是伏处;讲究锦劲连绵,歌声绕粱,余音袅袅,不绝如缕,宿雾敛而犹舒,柔云断而还续,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螯)妇;讲究宛若游龙,飘若惊鸿,龙跃天门,虎卧凤阕,狡兔暴骇,将奔未驰。
  好的工笔画作品是蕴辑涵虚,外枯中膏,而不是生硬霸悍,外强中干:是大疏中有小密,大密中有小疏,而不是经营刻板,布局平均;是不远古法,不近古人,而不是不知法度,东施效颦;是朴厚雄浑,苍茫大气,而不是娇艳明秀,小家碧玉;是气贯纸背,力能扛鼎,而不是浅浮轻滑,散漫无力;是大开大合,欲扬先抑,而不是剑拔弩张,刻意为工;是空白处补以意,无墨处似有画,而不是心不恭而笔工,意不周而笔周。
  工笔人体画就是驾驭不同曲线的绘画。曲线会产生优美,它以柔和、温雅的面貌反映了中国美学重视和谐的精神。曲线富于节奏,富于层深。曲线里隐藏着生机流动的精神。凡是有生命的造型无一笔不曲。优美的造型就是由内向外凸起的长短、轻重、虚实、聚散、起伏、快慢等不同的曲线所构成的。
  人体画所最求的境界应该是完美的肉体与高尚精神的统一。米开朗基罗通过人体表达了意志的坚强与卓越;拉菲尔通过人体表述了心灵的柔和与永恒的和谐;达・芬奇通过人体表现了精微玄妙与智慧的超越。我崇拜希腊人的热情,崇拜他们不因长途迂回而感到厌烦,喜欢行猎不亚于行猎的收获,喜欢旅途不亚于到达的目地,喜欢巧妙地分析与精益求精的精神。
  工笔人体画就是要学会不急不躁,以游丝一般的线条勾勒事物的轮廓,凭着本能的精致、灵敏在观念中漫游,目的是要把观念加以区别,加以联系。
  面对若干个构图,我经常选择有一些难度的,有新意的,处理手法不熟悉的来画。作品《雨林》就是采用泼彩与人体相结合的一次大胆尝试。在如何保持原有的肌理,如何使笔意与肌理相结合,如何在着色十几遍的情形下仍能保持某些最初的生动?以我原有的经验反复调整画面仍不能明显的奏效,并几次陷入僵局。去年年底在北京站候车时,从一本杂志里无意看到一篇写粟裕用兵的文章。粟裕的几句话使我顿开茅塞!“不追风,不崇拜本本,一起从实际出发。”回到北京一进家门,我就说:“我知道画应该怎样向下进行了。”此时,传统、名画、大师和以往的经典、经验对我已不再起任何作用。我就是画的主宰。画与法皆因我而存在,而变得具有意义。这幅画几经波折。耗时半年!真有种“毙敌一千,自损八百”之感。但它是我用生宣画人体最为深入的一张,为我增加了新的方式、方法。它的完成会使我今后在生宣纸上表现人体方面整体的再向前跨出一步!
  从小我就善于讲故事,善于对感兴趣的事物主动地思考。因此在欣赏小说、话剧、电影等文艺作品时,于闲适之中会自动对其成功与不足之处进行分类和归纳,并找到作者隐藏其中的思想、话语。这为丰富我的绘画学养、分析绘画作品提供了宝贵的益处! 而在不感兴趣的方面,如电脑,车辆等方面我则近乎迟钝。
  我的宗旨是把精力投放在大家不愿做或做得不好的地方,而不是倾注在大家都去做,或做得挺好的地方。
  绘画和音乐一样,不需要语言,没有地域、民族的限制而为人所感受、所感动,如同人类很自然的感受日精月华一样。中国人喜欢西方的交响乐,西方人同样喜欢中国的北宋山水画。
  一般来说,最优秀的理论家很少同时成为最优秀的画家,最伟大的画家也很少同时成为最伟大的理论家(也有例外,如东晋顾恺之的高古游丝描和传神论)。因为伟大的画家既不能没有理论的支撑,又不能在笔下承载过多的理念。缺少理论会显得积养之不厚,无力承负大舟。过于为理论所累,又会损伤感觉之敏锐,无法形神具盛。
  艺术中的对手有时比朋友还重要。正是对手的存在,才迫使你不断地获得前行的动力!对手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用特殊的形式对你激励。任何高水平的提升都离不开高水平的对手。蒙古马的耐力、奔跑的速度和持久力是在草原狼的追击中练就出来的。而随着狼的消失,蒙古马也开始失去了昔日的风采。
  题材本身并不重要。任何题材不过是艺术家内心世界的外在表露。任何外部力量的崛起,其实都是作者 内部力量的外延。
  人类是从原始中走向文明,在文明中思索原始。伟大的高更从文明的积攒地巴黎走向原始的塔西提岛,又用原始构建了新的文明。伟大的玛雅人从原始中创造了辉煌的玛雅文明,又忽然消失在原始之中。他们走了,可是他们启迪了我们的智慧,留给了我们无尽探索的欲望……
  欣赏艺术作品离不开三大要素:人物性格,遭遇,风格。作品完成后的面貌只是风格在表层的凸现,而性格和遭遇是隐蔽在了作品的内部,好似冰山潜藏在海水下的部分。
  我们应该尊敬的是以真理的力量统帅我们头脑的人,而不是用暴力奴役我们的人;是创造这个世界的人,而不是毁坏这个世界的人;是发现宇宙的人,而不是歪曲宇宙的人。
  天才的绘画作品靠的是各部分的协调一致,靠的是相互依存,终极的方向是走向总体的和谐。如同决不能把米开朗基罗笔下强健的形体和达・芬奇笔下带着神秘感与不可琢磨的笑容的形象放在一起。
  天才的绘画作品是感觉的极为细腻,意境的首尾一致。不伦不类的效果拼凑,东抄西袭,挪用别人的思想情感,只能是各细节的孤立堆砌,妨碍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每个人都有成为大师的可能,也有丧失成为大师的可能!
  面对大师,跪下去的是我们的双腿,而升起来的是思想的太阳!
  我想起伟大的伏尔泰,他拓展了人类的精神,它使人们知道精神永远是自由的!
  不会与大师沟通的人永远成不了真正的艺术家。教师的教学目的是引导学生与大师沟通!大师是超越时代的,大师永远不会过时。大师不仅包括画家,也包括作家,音乐家,哲学家、思想家、政治家,军事家等等。
  我非常崇拜高更那样的伟大的艺术家。他的勤于探索和勇于创新的执著精神,把绘画当成自己的第一需要甚至不惜抛开生活中已有的一切,当他一旦完成了上帝赋予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一种全新的绘画风格,人所未见的朴素而热烈的色彩乐章,浓郁浑厚而凝重的原始气息。即使是面对将要来临的死神也能表现的那么从容和平静。他的作品独具魅力,所画的是我们生活中所常见的人物、景物,可这些东西一经他的表现,就好像获得了灵魂和生命,获得了质的飞跃和永恒!
  我还非常敬重粟裕那样的伟大的军事家。他的那种运筹帷幄和长盛不衰的指挥艺术,常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愈打愈奇,成为以有限兵力作战、歼敌最多的一代名将。我熟悉他的许多战例超过了对美术史的了解。我是一个习惯于以军事思想指导创作思想,以指挥艺术指导绘画艺术的人。
  许多好的绘画全不自画中生成,而是从画外出之,取画外之韵,象外之象。
  所谓才能无非是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体现在某种领域著述立典有所建树,成为这一方面的专家。如屈原、韩愈等。二是体现对事物的实际解决和应用能力。如姜太公没有写出著述,却开创了周朝八百年的江山。汉代张良没有留下经典,却能决胜于千里之外,成就了大汉四百年的基业。
  当画家进入能熟练地驾驭他的题材,能轻松地运用技巧来表达他内心的阶段时,就要开始选择那些大幅的、更复杂的、能够影响全局的作品,如同在战役中整军整兵团地歼敌,能迅速地、彻底地改变原有的力量对比。面对这样的创作,应该最大限度的集中所能调集的全部力量,集中全部资料、材料、时间、精力,务求必胜!有时成功地攻克一幅大画,会带动整体水平的普遍提高和向前迈进。
  我多年来坚持冬泳并且经常选择那些气温最低、寒风呼啸的日子下水,因为这一天坚持下来会为你整个冬季都能坚持过来提供坚强的自信!
  人们常常把创作和条件联系起来。我发现许多伟大的创作常常是在条件尚不具备,甚至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生存压力中诞生的。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伟大的肖斯塔霍维奇在列宁格勒长期被困的最艰难的日子里写出了著名的那首冰冷刺骨、不屈不挠的“第七交响曲”。伟大的高更初来塔希提岛,是在维系生命的食物都难以保证的情况下画出了许多不朽之作。
  绘画创新常常以两种形式出现:一是出新意于法度之外,二是寓新意于法度之中。前一种形式会带给人以视觉的冲击力,出乎于正常的想像并引起好奇。但也容易招致人们的排斥,被视之为异端,而且作者在今后的创作上会面临着要么是重复自己,要么是改变风格。重复自己会使人腻烦,改变风格又会招致失去原有的自己。后一种形式虽然容易使人接受,却难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因为在貌似规矩之中必须把作者新的思想、感受、技巧以非常微妙的手段潜藏在作品里,才会使观众在熟悉中体察出陌生,于平和之中体会出暗藏其中的涌动的激流,于静止之中感觉出座地日行八万里的疾驰。越是不标新立异的,就越不容易被模仿,越不容易彰显自己的特性。
  法度之外的东西往往可能是新的创造,一旦被人们认定和接受之后又自然会变成法度的一部分,丰富、发展原有的法度。就像凡・高的绘画开始不被人们接受,而今却成为传统中最优秀的一部分。所以绘画上不要轻易地排斥异端。因为它很可能是一条漂亮、富有美感而又喧闹的小河。另一方面,那些真正大气的创新、创造、创作又比异端多了一些适应性,多了一些免疫力,多了一些和谐、自然。它对宇宙、人生的宽阔理解和表现,包含着某种抚慰、体谅,某种更大的空间,像大海一样大!拉菲尔的作品就有这么大的涵量。
  创作状态是上帝赐给艺术家最好的礼物!处于良好创作状态的画家,思维会变得异常敏锐,如同河水进入干涸的河床,会迅速滋养这片土地。思如泉涌,清流如许,常常是一件作品还未完成又生发出几件新的构思,周围的毁誉、环境对艺术家已不起作用。一些与创作无关的信息,利益进入大脑后自动地被分流,消除,只保留和梳理与创作有关连的部分。普西金在博罗季诺村所写的的大量作品,凡・高在阿尔所画的高产而炉火纯青的风景画都是在良好创作态中产生的。好的创作态是孕育艺术精品的摇篮,随着精品的产生,艺术家自身的一部分就会脱剩自己而溶为作品的一部分,甚至会成为不朽!所以越是精品,越是创作数量或难度大,作者就越会筋疲力尽。莫扎特不朽之作《安魂曲》在诞生的同时,也带走了这位伟大艺术家的生命,莫扎特在作品中化自己为永恒!
  在创作中,最困难的时候,恰恰是你的创作思维最活跃的时候,也是即将迎来黎明曙光的时候。
  在我们的生活中,创作比任何传说都更加精彩。
  创造,是脱离躯体的樊笼,是冒出生命的火焰。一个人越是创造,越是有所爱,越是失掉他的所爱,便越是逃出了死神的掌握而获得永恒。
  唯有创造才是欢乐,唯有创造的生灵才是生灵!
  缺乏创造力的人,只会是历史的匆匆过客。缺乏创造力的画家,面对竞争格局将难以做出正确的选择,甚至有迷失方向的可能。
  当我经历了岁月、年华,经历了风雨蹉跎来重新审视生命的意义、生命的本质。人在这个世界上确如白驹过隙,人应该重新回到简单与平静。现代社会许多人一旦离开了所拥有的物质和地位,就开始感到不安,甚至害怕!就像许多人对自己的绘画缺少起码的信心,于是就要附上许多名人和自己的合影与题词才获得安全感一样。我们的许多精力都耗在了物质的积累,以致成为了它的奴隶。几十年来我们认真观察,欣赏伟大的自然的时间屈指可数,感受生命,体会生命的意义的时光实在太少。善待生命,善待那些爱你或曾经帮助过你的人,善待自然。这些才是艺术作品的真正内涵。
  工笔画也是一门超越种族、地域、语言的艺术,就像海水把世界连接起来一样。任何海水都是相通的,在长风中海水舞起的浪花是那么丰富自然、动人、美丽,海水形成的涌的山峦和浪的山尖,海水溅起的万朵梨花和千条白浪,但它永远不会是前一次的重复,永远都在孕育新的创造。离海水越近,我们便越能体会其剧烈的运动与跌荡。然而从三万米高的机舱放眼望去,海水则近乎静止与凝固,如同绘画把美的瞬间凝固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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