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白鱼:闵书琦

  某一年夏天我在丽江古城里游荡,以一种用我妈的话来说极其没有未来感的态度到处混来混去,我热爱这个地方因为我发现这里很宽容,让我能够在北京时间的统治范围内过格林威治时间的生活,在飞机从天际划过的时候佯装自己是个古人,对那飞过的大铁鸟表示惊骇。
  我就这么假装我穿越了,这可真是一件时髦的事情。
  我租下一个充满了霉味的小阁楼,远离热闹的街巷。我对房东说哎呀这里真清净,其实是我付不起闹市区的房租。我搬了几盆花放在幽暗的阁楼里,每日扫扫地晒晒太阳。我把灰尘扫起来,看传说中的“金色的灰尘在阳光下忧伤地飞舞”,这破阁楼腐朽不堪,轻轻一扫大量的灰尘就忧伤个没完,我捂着鼻子一边扫一边想,我可真忧伤啊真忧伤。
  当几天以后有个长发的小伙子背着简单的包站在我面前说是合租,我马上想的是,这下好了,有人帮忙扫地了。他说他的名字叫老巴,我听成老爸,我想完了,来了个爸,那还得我扫地。我说不是吧老爸?他说是老巴,巴豆的巴。我作恍然大悟状,心里直鄙视,能用泻药来解释自己的名字,这人的智商也真是完蛋了。
  几天以后我发现指望他来扫地的良好愿望彻底是个幻想,老巴是个传说中的艺术家,准确地说是个文艺流氓,并且是以梅超风的外形梅花鹿的气味自豪的那一种。他说他在某个大城市有个伟大的乐队,这个“伟大”是将来时的,而伟大到什么程度就取决于他这次跑到丽江来写出的歌。他唠叨现代人内心虚浮现代城市嘈杂繁乱,又唠叨他作为一个不肯向市场妥协的真正的艺术家是多么的高处不胜寒。我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这人是来找清净地儿搞创作的,他唠叨那么多主要意思其实是叫我一个人把家务做了算了。我不满了一下,又想到如果我的辛苦真的造就了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一个伟大的乐队,那也是荣幸的事情啊,于是我勉强接受了。
  老巴不爱说话,每日见我也不打招呼,只是用那死鱼眼看我一眼。有时候他创作到绝境了就会狂吼乱叫,我第一次半夜听见他惨叫起来吓了一大跳,一脚踹开他的房门看见他躺在地上抽搐,以为发羊癫疯了,上去狂掐他人中。结果被他骂一顿说我这个野人破坏了他的思路。那以后好几天他见我更不讲话,只是白我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嘴唇上被我指甲掐破的伤痕赫然醒目。
  我在一家酒吧找到一份服务生的工作,我非常满意,因为我最喜欢跟人拿钱的感觉,酒吧里一碟瓜子二十块的政策非常满足我,至于那钱是不是我的又另当别论。而且酒吧每夜都有各种乐队的演出,我想看演出不仅不花钱还倒拿钱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为了庆祝,我请老巴喝酒。
  老巴喝了酒就开始话多,良知也开始被唤起,表达了每日不做家事的微弱愧疚和对我的感谢,又说如果他将来得了诺贝尔级的音乐奖,军功章上有他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我说诺大爷恐怕没想起来整个音乐奖,又问那作品抽了版税有没有我的一半,他说伟大的作品在作者活着的时候都拿不了什么版税,但他可以考虑立个遗嘱,如果他的作品在我们死后拿到版税了,就为我弄个漂亮的坟。我感到很欣慰。
  老巴喝了酒就脸红,红得像红烧猪蹄,在我指出这一点以后他马上又叫了一份红烧猪蹄和更多的啤酒。然后他说,问你个私人问题,要是捅了伤疤别生气。我说你问。他就问我一祖国大好青年不打拼事业跑到丽江这种适合养老的地方来干什么,我说我就是厌烦了家里的安排而已,一辈子这么长,混他几年算什么,我提前养老。老巴听了很失望,他说他本以为会有一个悲情的文艺故事,比如女主角得个白血病而死,男主角跑到两人相识的地方守望一生什么的。老巴说我长的就一副悲剧的脸,我说是不是我长得很文艺很好看,老巴说我要是这么想就说明外表不可靠,如此乐观的人怎么可能悲剧得起来。
  当老巴喝得连猪蹄都瞠乎其后的时候,他问我你知道我来丽江干吗。我说你不是来搞创作的吗。我郑重地告诉老巴我决定攒钱把我们住的小阁楼买下来,等将来老巴成了大名人,那小阁楼就会跟巴黎那些作家咖啡馆一样跟着升值。到时候我就在阁楼里摆上一些小板凳,注明“老巴发呆处”、“老巴发烧处”、“老巴发情处”,强迫每一个上去坐坐的老巴仰慕者都买瓜子吃,一碟五百块。
  老巴没有理会我的设想,他说他其实是来寻找一条白鱼。白得像雪一样啊,老巴说,那是他第一次来丽江,半夜喝醉了落寞地站在大石桥上望着河里的鱼群,红的像火,黄的像金,粉的像霞!就那一条,白得像雪一样,白得像棉花,像豆腐一样啊!
  老巴唠叨很久以后我大概了解了事情经过,那条白得像棉花一样豆腐一样的鱼没有跟其他的鱼凑在一起,而是像个幽灵一样缓缓地逆流而上。我们落寞的老巴同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白白得像棉花一样的鱼,又惊讶它游泳像滑行一样不怎么摆动,于是便跟着它逆水而上。一直跟到黑龙潭的出水口珍珠泉,他讶异地发现整个清澈见底的水潭里再无别的鱼――只有这一条白鱼,沿着一个奇异的中心匀速旋转,像在举行一个庄严的典礼。那是一个下弦月之夜,除了老巴同学,整个黑龙潭空无一人,那雪白的鱼在半个月轮下寂静地旋转舞蹈,那是我们的老巴同学半辈子没有见过的宁静和庄严。
  脸红得像猪肝一样的老巴问我,你在丽江见过白色的鱼么。我说我见过酸菜鱼,白得像棉花一样,像豆腐一样啊。老巴鄙视地哼一声,说丽江河里的鱼花里胡哨的,都是俗鱼,而他遇见的那条白鱼,不是鱼,那是神啊。我对老巴的这个结论感到匪夷所思,我说老巴,泛神论不是这么个意思。老巴则坚信不疑,他说那天他观看了白鱼的舞蹈以后回家就写出了一段精妙绝伦的伟大的曲子,那就是神给他的。我说你都写出这么伟大的曲子了还成天蹲小阁楼里干吗,还不赶紧领诺贝尔音乐奖去。老巴说可惜那天他看呆了,只抓住了一点点灵感的尾巴,写出一个前奏。这也就是他现在在丽江的原因――他要找到那条白鱼,写出那曲子的剩余部分。老巴说,那是神把他带到丽江的意义,也就是他活着继续做音乐的理由。
  半夜我把老巴拖回小阁楼,他像个麻袋一样瘫在地板上。看着他肮脏的长头发和指甲里的黑泥,我想,得喝多少酒才能眼花到在河里看出一条白鱼来啊,老巴为了创作,可真不容易。
  第二天路过每一条小河,我都细细地凝望河里热闹的鱼群,真是红的像火,黄的像金,粉的像霞啊。但不出所料,没有什么白鱼,偶尔有鱼身上有白色的斑点那也是因为生病。我看着那些肥胖的鱼们,想象着它们变成了白色的模样。那不就是一条大白蛆吗?我觉得老巴真倒霉,喝醉后看见幻觉都这么恶心,更可怜的是他竟然还觉得美丽。
  我所在的酒吧生意很好,但房屋低矮潮湿,光线昏暗,远看就像一个洞。有一棵大树从房屋中间长出来,一直伸展到屋顶外面去,于是屋顶上也有个洞。老巴对这棵树很欣赏,我知道他肯定又有什么托物言志之类的想法。老巴更欣赏的是以酒吧老板的狗为首,和街坊里其他狗一起组成的一队巡逻狗总在人群里肆无忌惮走来走去。老巴说你看多自由,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这么自由。我说老巴别太夸张,再怎么说我们这点自由也是有的。老巴说不对,我们不能像狗一样没钱还在酒吧里走来走去还这么自在。可后来老巴发现真正的巡逻队更自由,不仅可以没钱走来走去,还倒拿钱,于是老巴改口了,说巡逻队员真自由,我们什么时候也能这么自由。
  老巴没什么钱,他总跑到各种酒吧里去坐着,叫一杯白开水。我认为狗唯一比他自由的也就是狗能走来走去一直走到姑娘裙子里去了。他坐在那里看路过的美丽的姑娘,酝酿情绪,酝酿不出来就跑到河边蹲着,说是寻找他的白鱼,酝酿出来了呢,就回家睡觉。他所说的那段伟大的前奏我从未听他弹奏过,只见过一张乐谱,老巴到处乱放,我看见那曲子的名字,叫寻找白鱼。
  老巴的生活越来越规律,和大自然一同作息,只是这个“大自然”指的是地球那一边儿的大自然,而且他醒着的大部分时间也都在打瞌睡。与此同时我的生活也越来越规律,我觉得我非常适应丽江,服务生这样的工作我干得很开心,每天我怀揣一把开瓶器奔走于桌椅之间,感觉像一个身佩绝世名剑的侠客。有时候看到猥琐的大叔泡清纯的学生妹,或者丑陋的男人泡美女,我就发短信告诉老巴,老巴就晃进来叫一杯白开水,狠狠地却又偷偷摸摸地盯视人家,试图营造一个义愤填膺的气场。他说为了创作,他得随时保持情绪上的激动,而愤怒对保持激动有良好的效果。有一次一个丑大叔竟然一次泡两个漂亮姑娘,这让老巴怒不可遏,我知道主要原因是他自己连一个都没得泡。当我为那几个人端上爆米花的时候老巴一把拉过我,警告我不准替他们把包装拆开。烫死他!老巴说。当然到最后那个丑大叔没有被烫死,而且泡着姑娘随时爆发出惨绝人寰的大笑,老巴很沮丧,他默默地走出酒吧,站在河边,我知道他又在寻找他的白鱼。
  有一天老巴突然激动万分地跟我说他好像看到了白鱼,还是那么白那么优雅,白得像棉花一样,像豆腐一样啊。我看见他目光涣散表情痴呆,心想果真有奇迹么,便兴冲冲地跟着他跑到大石桥去围观。当我穷尽目力在河里寻觅半天不得以后我才发现原来他所说的白鱼是个姑娘,穿着一条白色丝绸长裙,微笑着站在一条狭窄的小巷口。老巴说你看啊,白鱼。我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果真是个漂亮的姑娘,浑身散发着柔顺温暖的气质。如果在路上碰到她,我也会心猿意马再三回首的,可老巴传说中的白鱼、他的神秘的音乐、他创作的理由这会儿统统落实到这个姑娘身上,我还是觉得有点没办法接受。我说老巴敢情你那些白鱼就是传说中的象征比喻啊,原来你的真实目的还是找对象。老巴说不对不对,白鱼是真实的,就像那个姑娘站在那里一样真实,他只是觉得那姑娘和白鱼如此之像,那一定是白鱼的化身。
  我对老巴的说法很失望,他一搞魔幻的,搞到现在变种成童话了。老巴痴傻地望着姑娘,满脸笑容把脸都挤烂了。我在想是不是老巴最近的精神生活只剩下做梦了,怎么对着个大街上的姑娘就能发起梦来。我看着老巴油腻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苍白的脸上青春痘都在颤抖。我说老巴,你的脸简直写着一个字啊。老巴说是不是写着梦想?我说那就是两个字了,你这就写着一个,色。老巴说,我找了这么久的白鱼,总算有点希望了。我想完了,老巴的理想就此从寻找白鱼变成寻找姑娘,他的创作生涯肯定结束了。我想到我白白扫了那么多天的地,最后也没能成全一个伟大艺术家,我感到很悲凉。我和老巴站在大石桥上看着月亮一般灼灼耀眼的姑娘,各自长吁短叹。我说老巴你赶紧上吧,不然这次你连灵感的尾巴都抓不到。老巴畏缩不前,他说,我上去怎么打招呼啊?说天气还是说衣服呢?我说你应该赶紧跟她谈理想谈人生,一艺术家跟你的白鱼说衣服,真是把艺术家和白鱼一起糟蹋。可是到最后老巴也没能上去谈理想,我们目送姑娘袅袅婷婷地往小巷深处走去,就像月亮下山一般美好,老巴脸上还带着朝圣一般的表情。
  见到白鱼姑娘对老巴是一个极大的鼓励,他认为他一定和白鱼有缘。为了下次遇见白鱼姑娘的时候他的造型和境遇能够与之相匹配,他开始找酒吧唱歌挣钱。老巴说只要有缘,穷不穷没关系,人家田螺姑娘就是榜样。可老巴又觉得如果带着白鱼姑娘去酒吧,能点杯酒总比点白开水要让人舒服。他深信白鱼化身而成的神仙姑娘不会介意喝的是芝华士还是二锅头还是白开水,但为了这个故事能够发展得更传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成为了一个流浪歌手。更何况,流浪歌手听上去比无业游民要文艺多了,老巴说白鱼姑娘来见他就跟天女下凡是一个道理,天女爱上了一个忧伤的艺术家,比天女爱上了一个流氓听起来要美好得多了。
  我陪着老巴跑了很多酒吧,人家一听老巴的开价都吓得要死。我说老巴你又不是什么大明星,要价低点算了,本来也只有打算请白鱼姑娘喝杯酒,你这样的要价看来是已经打算买房子娶人家过门了。老巴听了很生气,他说他不是唱歌搞娱乐的,他是身负重任要为神写歌的艺术家,目前只是迫于经济压力暂时向社会妥协。老巴找不到地方唱歌就时时苦恼白鱼姑娘来了用什么招待,他提议到时候向我借钱,我冒着汗建议他说白鱼姑娘来了你们就自己买菜做饭吧,便宜。老巴鄙视我只知道钱,说不跟我借了,省得大家都痛苦,还不如喝白开水。每天老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弹吉他,晚上就到各种酒吧里去听别人唱歌,并且表示不屑。我们一起看电影《苏州河》,老巴说他相信那个故事,吃饱了没事就会在河里看见美人鱼,说不定还是白的。我说人家的人鱼姑娘那只是修辞,他就说我不懂。老巴说,看白鱼在月光下舞蹈的美妙,没有见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那是一种信仰,将永世留驻在有幸得一见的人的灵魂上。
  当我渐渐对酒吧的工作厌烦的时候老巴终于妥协了,他再也没能见到那个美丽的姑娘。我说老巴你别光注意白裙子姑娘,人家肯定已经换过其他颜色的衣服了。老巴说不会,那姑娘如果真是白鱼变的,怎么会换衣服。我问老巴那万一不是白鱼变的呢?老巴黯然地说那就没有寻找的必要了。我看着老巴苍白的脸因为寻找白鱼变得瘦削憔悴,心里想如果真的有白鱼就好了。
  老巴开始付不起房租,他终于降低身价找了几个酒吧弹琴唱歌。他总唱一些自己的创作,客人不爱听,就点流行歌叫他唱。每次他的创作被打断而被要求唱流行歌,老巴都很难过。那些歌大部分是伤感的失恋情歌,被失意的老巴唱出来总让人觉得肝肠寸断特别到位,于是客人对他评价挺好,只是好得让他很痛苦。老巴对这种痛苦的反抗就是忘记歌词,甚至明明记得的歌词他也假装忘记。忘了歌词他就填上“掉到河里啦掉到河里啦”,多掉到河里去几次客人就有意见了,于是老巴又和人打了几架。我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心想这会儿白鱼姑娘可千万不能出现,要不看见老巴这模样可太没意境了。老巴喝醉了酒抱着我哭了一场,他说他距离当初看见白鱼时的自己,已经越来越远了。
  当我在酒吧的忙碌间抬起头来的时候总感到越来越明显地烦躁,我想我距离刚到丽江的时候也越来越远了,只是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样而现在又是什么样,这样模糊不清的所谓远离让我莫名其妙地伤感。有时候我望着遍布古城的清澈河流,想象有一条白鱼在里面悠游的模样,也许真的会很美丽,也许不像大白蛆。想着想着我会有点羡慕老巴,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见过一眼的人从此就为之追寻?我贫乏的想象力里除了一个概念化的“梦想”以外别无他物。
  我和老巴都辞掉了工作,成天呆在我们的小阁楼里。老巴还是不扫地,我扫地弄得灰尘飞扬的时候他就黯然地蹲在一边,说你看,灰尘在阳光下的舞蹈多么忧伤多么纯洁。每次他这么说我都觉得我应该很应景地泪流满面一下,可他说完就又睡觉了,我没什么机会跟着他这个艺术家一起玩一把伤感。我放在阁楼里的几盆植物全部死了,老巴天天对着它们的尸体弹琴,只是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寻找白鱼》,连前奏也没有。老巴久久地蹲在河边,一蹲大半天,我很奇怪他的腿怎么会不麻。他长时间地凝望着流水,我感到我们分别的时间也不远了。
  最后老巴说买了火车票,要回家了。我说你不是要写歌当伟大艺术家的么。老巴说白鱼找不到,歌写不出来,他当不了伟大的艺术家了,他决定回家找一份工作。老巴说感谢你这么久一直白做家务,我辜负你了。我说不客气,你不是用一个漂亮的故事作交换了么。老巴垂下眼轻轻地说了一声那不是故事,然后就不吭声了。
  我们决定去吃散伙饭,老巴叫了红烧猪蹄,我叫了一份酸菜鱼。鱼端上来我指着那白花花的鱼片,我说老巴你看,这鱼多白,白得像棉花一样啊,你将就将就,把这个算成白鱼吧。老巴沉默了一会儿,说谢了兄弟。
  我们两个都喝得酩酊大醉,老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说他要把《寻找白鱼》唱给我听,就算只是个前奏也要唱。老巴高高低低地哼唱着,歌词他没写,这会儿就填上“掉到河里啦掉到河里啦”。我本来就对音乐不敏感,喝醉了更是昏头昏脑什么也听不明白,也没听出怎么就精妙绝伦了,我只感觉所有的音符都掉到河里去了。老巴唱完我努力地鼓掌,我说好啊好啊。老巴问我怎么就好了,只是一个前奏而已。我思考了一下,脑袋里一团乱麻,我说就是很好,可是哪里好我忘记了,掉到河里去了。老巴说他其实从来就没把这曲子从河里捞起来过。
  我们一直喝到下半夜,老巴几乎不省人事了,我扶着他跌跌撞撞地走在依旧繁华的街头,路上的人都避开我们,我看着那一张张陌生冷漠的脸,突然想起那个美丽的白裙姑娘,老巴的白鱼。她现在会在哪里?她会不会在某条美丽的河流里悠游,下半身是鱼的模样?半轮明月当空悬挂,我看老巴的脸格外清楚,他的长发还是油腻腻地垂在脸上,凹陷的脸颊胡子拉碴,老巴说走之前要去把长发剪掉,喝了酒,热死啦。
  我也头脸发热,便搀扶着老巴走到河边去洗脸。河水冰凉清爽,浸润在脸上舒服极了,我感到脸上热流在凉水下翻滚,摸了一把,发现是眼泪。哭个头啊,我想。我称心如意地在这么个美妙的地方跟个艺术家混了这么久,临到离别了总算还是舍不得,看来我比我一直所认为的要文艺。
  老巴突然说,你看,白鱼。我说老巴你喝多啦。老巴说不对,你看啊,白鱼。我定睛看河里,竟真有一条白色的鱼。
  白鱼,比酸菜鱼还要白,比老巴所形容的棉花还要白,灼灼耀眼。它散发着银色的光,在银光粼粼的河水里停驻着。老巴问我们还要不要去追呢,我已经准备离开了。我说你这不还没离开吗,赶紧追。白鱼好像真的在等我们,当我们向它走去它便开始缓慢地向上游游去。我们沿着河岸跟着白鱼走向上游,走进幽秘的柳树林,白鱼的身躯一动不动,像一个诡异的幻影,它的光辉照亮了身边一小片水域,我看见了河底的石沙。一河的碎银子,还有一条白鱼。
  我们坐在水源头珍珠泉边,看白鱼在汩汩流淌的泉水里悠然旋转,幽黑的泉水像不存在一般空灵。白鱼静悄悄地在里面震颤舞蹈,宁静得像一支乐曲,像静止了时间。那是一场怎样盛大丰美的典礼啊,天地间除了我和老巴好像再也没有别人,而我们也没有为身边人不是个姑娘而感到遗憾,我们什么都没说,直到天亮,白鱼消失在泉水里。
  
  当西边的山已经被阳光照亮的时候我和老巴在依然幽森的珍珠泉边告别,我说我要回家去开个酸菜鱼馆,我做的酸菜鱼白花花地比棉花还白,老巴说他要开个汽车修理店。我说老巴,那白鱼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又消失了呢,莫非是月亮的倒影不成。老巴哈哈笑起来,说谁知道呢,如果真是月亮,喏――老巴对着西天边半个晶莹的月轮努了努嘴――送你了。我也笑起来,我说老巴你自己留着吧。
  (选自豆瓣网http://www.省略/)
  
  写手自画像:
   米澈:妞儿,滇西北南蛮子,大学生。爱贫嘴,爱电影,还爱晒太阳。闲着没事玩音乐,水平跟人品一样臭。理想远大――做一个能傻呵呵耍一辈子贫嘴的人!
  
  网友跟帖:
  放电蓝眼睛:平淡道来,却让人心有所动。
  园子:喜欢作者对文字运用的自如。 但是,行文的语气,特别用第一人称的时候,很难不带自己本身的色彩。这个故事,似曾相识。不是具体情节与语句,而是故事的情绪。
  乱花煎鱼:丽江真是个适合做梦的地方,不知道在北京的闹市里找不找得到咱的白鱼……
  ESCLOVE:看你胡说八道半天,光觉得扯皮。扯完了,开始伤感。
  Boi阿诗玛:文艺青年的基调,流氓青年的文字。
  唯虫:白鱼是一种信仰吗?我更认为那是我们缺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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