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生了一只没动静了 一只半夜闹动静的箱子

   街上锣声响成一片,催着人去分姚立德和郭长水这两家大财主的浮财。姚立德住村西,郭长水住村东。人群齐刷刷往村东郭长水家涌,陆勤生也夹在这股人流中。郭长水干了不少欺男霸女的事,陆勤生就被他一巴掌扇聋了左耳朵。郭长水还有两条人命在身,刚刚被政府镇压。郭长水有一张大床,据说,他每晚都要搂着两个小老婆睡觉。陆勤生希望能分到这张大床,这样,他和老婆马金花还有三个孩子就可以睡在一起。但人群突然被村干部截成两截。前一截继续前进,后一截分流去姚立德家。陆勤生就被堵在这后一截里。陆勤生混在人群里,低着头,走进姚立德家的大门楼,他的头更低了――他怕跟姚立德照面脸上挂不住。其实他这是多余,姚立德已经被扫地出门,这个时候他根本不会碰到姚立德。
  姚立德家的所有动产都被抬到了院子里。陆勤生还是奢望分到一张床,虽然姚立德的床没有郭长水的宽敞。姚立德家的八仙桌也不错,还有太师椅。陆勤生看得眼花缭乱,但通过抓阄,抓到的却是一只木箱。陆勤生闷着头把木箱扛回了家。
  马金花一直在家翘首盼望着,见陆勤生扛回一只木箱,喜不自禁。她敲敲箱体四角,赞道:“都是马牙榫,结实啊!”她把箱盖打开合上,合上打开,以证明是否严丝合缝。当然严丝合缝。她指指箱子前面和后面连接箱盖和箱梆的铜板大合叶,叹道:“这都是真正的黄铜啊!”她再次把箱子打开,把头埋进去,嗡声嗡气地说,“一股香味,香樟木的香味。这肯定是一只香樟木箱子了。”马金花的父亲是位木匠,既然木匠的闺女这样夸奖这只箱子,那一定就是一只好箱子了。陆勤生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马金花把控红的脸从箱子里拔出来,心满意足地说,“我父亲白做了一辈子木匠,我出嫁他连一样木件都没陪送我。这下好了,我终于有了一只箱子,并且是一只香樟木箱子。”马金花开始找自己像样的衣服往箱子里放,同时不忘继续宣讲这只箱子的好处,“香樟木箱子,衣服放在里面,五黄六月也不招虫。”
  这只分来的箱子一下成了马金花的宝贝。
  但这只宝贝半夜里闹动静。
  陆勤生跟马金花睡靠近窗户的一铺土炕,三个孩子睡与之相连的拐炕。半夜里,马金花起来给孩子把尿。这三个活祖宗,你如果不给他们把尿,他们能把炕给你泡塌。把完尿,三个孩子合上眼,睡了。马金花也合上眼,但要等一会儿才能睡着。突然,黑暗中传来一声响动:“嘎吱――”声音艰涩而清晰。马金花睁开眼睛,四周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嘎吱――”又是一声响动。马金花定了定神,判断出声音来自墙角。墙角别无它物,只有新分来的那只箱子。马金花猛地一惊:别是招老鼠了吧。她赶紧下炕,掌灯查看。她举着煤油灯将箱子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箱子外体没有老鼠磨牙的痕迹,里面也没有老鼠的踪影。虚惊一场,马金花嘘口气,吹灭灯盏,上炕睡觉。但刚待睡着,又连着两声“嘎吱――”“嘎吱――”这回马金花不再怀疑是老鼠捣乱,她断定是箱子本身的问题:白天从姚立德家搬来,搬动了接榫,箱体走形,所以发出嘎吱声。过一段时间,等这只箱子适应了新家,自然就不会再嘎吱了。原因找到了,马金花塌塌实实地合上了眼睛,朦胧中箱子又嘎吱了几声,但她没再当回事。
  天天夜里给孩子把完尿,马金花都要听一阵箱子的嘎吱。有时倒过来,先听见箱子嘎吱,然后把尿。把完尿,她使劲把另一头的陆勤生蹬醒,说:“你分来的哪是一只箱子,简直就是一个闹钟。”陆勤生懵懵懂懂的,没听懂她的话。马金花又踹他一下,“你没听见吗?箱子天天半夜里咯吱咯吱地叫。”陆勤生说:“没听见。”马金花嘟哝道:“可也是,你一个聋子,怎么能听见。”陆勤生睡意全无,他呼地坐起来,争辩道:“我不是聋子,我右耳朵好使。”马金花满不在乎地说:“睡吧睡吧,黑灯半夜的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第二天夜里,从马金花吹灭灯盏的那一刻起,陆勤生就没有闭上眼睛,他要亲自证明一下,是箱子果真半夜里嘎吱,还是马金花有意羞辱他。
  “嘎吱――”半夜里,箱子果然在叫。叫过几声,马金花醒了,起来给孩子把尿。把完尿,吹灭灯盏,刚要躺下,陆勤生腾地坐了起来:“刚才我听见箱子嘎吱了。”马金花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一惊一乍的,你诈尸。”陆勤生重复一遍:“刚才我听见箱子嘎吱了。”马金花说:“我天天半夜里都听见,你听见一回就本事了?”陆勤生说:“你把灯点上,我得跟你好好说说,我觉得这事蹊跷。”马金花不以为然:“这有什么蹊跷的,搬它搬的,搬动了接榫,走形。”陆勤生说:“你还是先把灯点上,我怕跟你说个事,把你吓着。”马金花不点,说:“你说吧,我不怕。”陆勤生说:“你说是搬它搬得,可是这只箱子搬过来快俩月了,走形也该走完了,为什么还嘎吱呢?我觉得这事不吉利,我记得小时候,我父亲提前给奶奶打好了寿材,放在一间闲屋里。这年,寿材忽然闹动静,别人走近它,它一点动静也没有,但是,只要我奶奶靠近它,它就嘎吱。我们都很害怕,我奶奶笑笑,说,它这是叫我呢。果然,不到半年,奶奶就过世了。”听到这里,马金花吓得吱溜钻过来,紧紧抱住了陆勤生。
  马金花让陆勤生把箱子卖掉。陆勤生不同意,说不急,我先去问问姚立德,这只箱子在他们家嘎吱不嘎吱,如果在他们家就嘎吱,说明这只箱子本来就这样,喜欢嘎吱,咱就不管它,让它继续嘎吱。马金花从心里是舍不得卖这只箱子的,陆勤生这样一说,她表示同意,并催着陆勤生赶快去问姚立德。
  陆勤生见到姚立德,脸禁不住一阵一阵红。陆勤生递上烟袋,请他抽烟。姚立德摇摇头,说:“我降不了它。”姚立德没有怨陆勤生的烟叶劲大,而是说自己身体弱,降不住它。姚立德说话总是这样,委婉,和气。有一年,陆勤生受雇给姚立德家锄地,他偷懒,没好好锄草,被姚立德发现了,他以为姚立德会训斥他一顿,谁知姚立德却说:“你这张锄不吃草,下午给你换张吃草的。”陆勤生当时羞得无地自容。
  陆勤生使劲抽着烟,琢磨着如何开口。眼看一袋烟抽完,陆勤生张开口:“我把那只箱子还给你吧?”陆勤生没想到自己竟然脱口说出这样的话。姚立德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着:吃惊、错愕、狐疑、感伤、淡定、生气。他看着陆勤生,说:“我跟你没仇吧?”陆勤生赶紧说:“就当我没说,就当我没说。”陆勤生磕净烟锅,准备要走,并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那只箱子在你们家的时候半夜里闹动静吗?”姚立德说:“我听不懂你的话。”陆勤生说:“就是半夜里它咯吱咯吱地叫唤吗?”姚立德笑了,说:“它又不是动物,它怎么会叫唤呢。”陆勤生认真地问:“它夜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姚立德肯定地说:“从来没有。”
  马金花见陆勤生苦着脸回来,猜想不妙,忐忑地问:“在他家里嘎吱吗?”陆勤生摇摇头。马金花叹口气:“唉!看来咱降不住它,卖了吧。”陆勤生还是不同意,说:“你爹不是木匠吗,咱把他老人家请来,让他看看是怎么回事,他老人家见多识广,也许他手到擒来就不让它嘎吱了呢。”马金花说,好,我这就去搬我爹。
  马金花的爹一见到箱子,眼睛立刻放光。他绕着箱子转了三圈,赞叹道:“这可真是一只好箱子。”马金花催促道:“爹,你快看看,是不是接榫有问题。”老头儿仔细检查了一遍,说:“接榫没问题,其它地方也没有任何问题。这只箱子用一千年都没有问题。”马金花说:“那它为什么夜里嘎吱呢?”老头儿捋捋胡子,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得亲自证实一下。我估计是你们胆虚,听背了。”
  晚上,老头儿在箱子旁打个地铺,躺下,眯着眼假寐。老头儿隔上一会儿就轻轻地咳一声,以此向女儿女婿证明他没有睡着。
  半夜里,马金花和陆勤生又听到箱子咯吱咯吱地叫。两个人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他们怕影响老头儿的判断。
[ 2 ] [ 3 ]   老头儿老早就起来了,盘腿坐在地铺上抽烟。马金花问:“爹,昨天晚上你听到动静来吗?”老头儿吧嗒着烟嘴,说:“听到了,你们说的没错。”马金花慌张得不行:“这可怎么办呢?”老头儿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说:“好办,卖掉。”
  陆勤生把箱子用小车推到集市上,卖给了镇上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很识货的样子,抚摸着箱子:“老物件,上百年的老物件。”陆勤生添砖加瓦:“香樟木的,放衣服不招虫。”老师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老师上下打量陆勤生,并问他是哪村的,家里怎么会有这种箱子。陆勤生告诉他自己是哪村的,但关于箱子的来历,他多了个心眼,他说是老婆的陪嫁。老师颇有意味地笑了笑,他没怎么跟陆勤生砍价就付钱成交,弄着箱子匆匆走了。
  陆勤生推着空车回来。马金花眼泪花花地问:“真的卖了?”陆勤生把钱递到她面前。马金花接过钱,竟哭出了声。陆勤生说:“你哭什么?”马金花哽咽着,说:“那么好的一只木箱子,一下变成了这么几张一花就没的纸片片,我能不心疼吗?”陆勤生安慰她:“这钱咱留着别花,抽空买点木料,把咱爹请来,重新给你做一只箱子。”马金花擦把泪,说:“我爹能打出这么好的箱子?”陆勤生说:“能,一定能。”
  这笔钱多亏没花。没过几天,那个老师就推着箱子来了。老师说:“这位大哥,你这箱子有问题。”陆勤生心虚,心慌,张不开嘴,答不上话。马金花抢白道:“俺这是上等的香樟木箱子,好着呢,能有什么问题。”老师说:“它半夜里嘎吱。一只箱子半夜里乱嘎吱,你说悚人不悚人?!”马金花继续倒打一耙:“你想反悔就反悔,别反咬一口。你说它半夜里嘎吱,它在我们家怎么不咯吱?”老师态度坚定地说:“反正这只箱子我是不要了。”他转脸对着陆勤生,“这位大哥,你少退我一点也可以。”陆勤生这会儿倒不心虚心慌了,他让马金花把钱拿出来。马金花捏着钱,犹疑着要不要抽出一张。陆勤生一把夺过来,全数交到了老师手里。老师抽出一张,说:“不能让你白赶一趟集,这钱你收下,留着买双鞋。”陆勤生硬硬地塞还给他。老师临走,神秘兮兮地对陆勤生说:“大哥,我实话告诉你,这只箱子不是香樟木的,它是檀香木的,珍贵得很。如果不是它半夜里嘎吱,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退还给你的。”
  转了一圈箱子又回来了,管它是什么木的,它是天仙木的又怎样,不照样是块烫手的山芋,让人爱怜让人愁吗?马金花愁眉苦脸地说:“刚卖出去,人家又急着给送回来,看来这只箱子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孩他爹,你抓紧时间把它处理了吧,现在我越看它越不顺眼,越看它越像一只棺材。”陆勤生让她说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没好气地说:“既然你看它不顺眼,我这就劈了它。”陆勤生四处找镢头。马金花说:“我让你处理它,没让你劈它。成物不可毁,毁了可惜。”陆勤生说:“卖,卖不了。劈,你又不让劈。你说到底怎么办?”马金花想了想,说:“把它藏起来吧,眼不见,心不烦。”陆勤生觉得这主意不错。两个人开始绞尽脑汁藏这只箱子。放在睡觉的屋里肯定不行;猪圈里也不行,半夜里它乱咯吱,猪肯定害怕,猪一害怕,肯定影响上膘;埋到柴草垛里?不行,小孩玩火、放炮仗什么的,把柴草垛点着就麻烦了……最后,夫妻二人一致同意将箱子放在南墙根储藏杂物的小屋里。
  日子又恢复平静。
  随着时间的流失,陆勤生和马金花几乎把这只箱子给忘了。但他们的小三却经常光顾它――跟小伙伴们玩捉迷藏,小三的拿手好戏就是钻到箱子里藏起来。箱子的密封很好,如果完全合上盖,会把人憋死的。小三鬼机灵,每回蜷缩在里面,都不忘用手轻轻推开一条缝。后来,临家小孩发现了小三的这个窝藏地点,也跟着模仿,但他模仿得很蹩脚,竟然没有将箱盖撑开一条缝。等小三找到他的时候,他已不醒人事。小三大呼小叫,陆勤生跑过来,将他抱出,又是掐又是喊,总算将人救醒。陆勤生倒吸口凉气,然后就气咻咻地找镢头又要劈箱子。马金花说:“你别的本事没有,就有劈它的本事。”陆勤生提着镢头,说:“差点把人家孩子憋死,还不该劈吗?”马金花说:“上把锁,孩子们钻不进去不就得了?”
  马金花找出一把生锈的锁,鼓捣了半天才锁到箱子上。陆勤生嘀咕道:“一只没用的箱子,还要浪费一把锁。”
  后来,这只箱子终于被陆勤生夫妇派上了用场:陈大娘给他们的大儿子提了一门亲,女家要来家里相看。一家人手忙脚乱地做着准备。俗话说,穷家光扫地,贫女净梳头。里里外外收拾得倒干干净净,但却透着贫寒:屋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唯一的一张桌子,桌面已开裂,宽大的缝隙能钻进去一条蛇。一对椅子其中有两条腿是新换上去的,但没有上漆,是白色的原木,看上去极不协调,就像一位邋遢老头拄了一根随手捡来的拐棍。马金花唉声叹气,怕女家相不中这破家烂院。陆勤生对家里的情况同样没有信心。马金花眼睛突然一亮:“孩他爹,咱把那只箱子搬出来装装门面吧。”陆勤生说:“你不怕它嘎吱?”马金花说:“咱光白天用,晚上还是把它放到原来的地方。”
  箱子被请进了堂屋。擦净灰尘,箱子重又返老还童:紫亮的大漆透着深沉、富贵和大气。硕大的黄铜合叶仍光亮如鉴。马金花拍拍箱子,祷告着:“箱子啊箱子,你跟了我们家这些年,就一直闲着,没给我们出过一回力,这次你就出一回吧。”
  陈大娘领着相亲的队伍如期而至。女方总共来了四个人:女孩、女孩的娘、女孩的嫂子,还有女孩的姐。她们里里外外地看,眉头都皱着,皱得陈大娘心里发慌,皱得陆勤生全家如履薄冰。可是,当她们看到那只箱子时,眉头全都舒展开了。马金花看到了希望,她适时地近前,简明扼要地讲解这只箱子的历史及优点:“这本来是我娘的陪嫁,我出嫁时我娘又陪送了我。我姥姥说这只箱子是香樟木的,我爹说是檀香木的。反正都是好木头,香木头。不信你们闻闻,有股香味。”大家轮流着把鼻子贴上去闻,闻过之后,都点头称是。女孩一脸的好奇,说:“在里面放过的衣服一定是香的了?”马金花说:“不光是香的,还不招虫呢。”陈大娘笑着对女孩说:“我敢给你打包票,你娶过门,这只箱子就是你的。”女孩潮红了脸,说:“俺还没说同意呢。”陈大娘爽朗一笑,说:“咳!看我心急的。”
  亲事真的成了。
  大儿媳娶过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马金花要箱子。马金花却赖着不给,她想利用这只箱子再给老二和老三诓媳妇。大儿媳坚决不同意,说如果不是这只箱子,她还真不一定同意这门亲事呢。马金花吓唬她,说这只箱子别看外表好看,其实有毛病,半夜里它嘎吱。大儿媳哪里相信,说:“它就是半夜里闹鬼我也要了。”没办法,箱子搬进了大儿媳的新房。
  第四天上,大儿媳哭丧着脸把箱子还给了马金花。大儿媳满腔的怨愤,骂骂咧咧的:“这是什么破玩意,半夜里吓唬人。”马金花低三下四,哀求道:“老大媳妇,你想骂就骂两句,但这事你可千万别跟外人说,你看你下边两个兄弟也都老大不小了,我还指望用这只箱子给他们说媳妇。”大儿媳白了马金花一眼,甩手回到自己的小屋,对着丈夫一通骂:“你们老陆家坑了我不算完,还想继续再坑人,你们老陆家真是缺八辈子德了。”
  大儿媳只是骂骂,倒没有向外人宣扬这件事。马金花心存愧疚和感激,在大儿媳面前,哪还敢摆婆婆的架子,只有多干活,多克己。
  这只箱子在老二小三说媳妇的过程中确实发挥了奇效。老二小三都顺利地娶上了媳妇。
  陆勤生和马金花老了,每给儿子成一个家,他俩就累得脱一层皮。如今三个儿子都成了家,他俩累得身子骨小了一号。
  三房媳妇过不到一块,闹着分家。强扭的瓜不甜,陆勤生就给他们分家。家分得仔细而彻底,连一把笤帚都不放过。但那只箱子三家都不要。陆勤生说,你们不要我就留下。陆勤生跟马金花商量,说,咱俩现在都快老成鬼了,还怕它半夜里嘎吱吗?咱把它请到屋里来吧。马金花说,请就请,我现在耳朵也背了,你本来就聋,它嘎吱它的,咱睡咱的。
[ 1 ] [ 3 ]   他俩把箱子摆放在拐炕上,那里曾是三个儿子睡觉的地方。
  箱子半夜里还嘎吱,他俩偶尔听到过几回,但已耳顺。
  土地承包到户这年,村里来了个收古物的,陆小三蹲在街上抽烟,忽然想起了那只箱子,就跟这人搭讪,问他箱子要吗?收古物的问多少年头了。陆小三说反正有年头,具体多少年不知道。收古物的说,你领我去看看吧。陆小三说:“走,跟我来。”陆小三的两个哥哥已经有了自己的新家,只有他还跟老人住在一起。陆小三把收古物的领到家,指着箱子说:“就是它。”收古物的一看,脸上的肌肉猛地跳了一下,他故作平静地翻看着箱子,说:“有点年头。”陆小三问能给多少钱。收古物的说:“给不了多少钱。”陆小三说:“这可是我们家的传家宝,香樟木的,不,檀香木的,不信你闻闻,有股香味。”收古物的笑笑,说:“还传家宝呢,具体什么木的都没弄明白。”他勾起手指,在箱盖上敲敲,“不是香樟木,更不是檀香木,不过是南方的一种油木,不是什么名贵木材。”陆小三有点泄气,他气急败坏地问:“你到底能给多少钱。”收古物的竖起一根指头:“一百。”陆小三心里一动,他没想到这只箱子能值一辆自行车钱。但他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收古物的追问:“你想要多少?”陆小三狮子大张口:“一千块,少一分也不卖。”陆小三眨着狡黠的眼睛密切注视着对方,如果对方被他的要价吓跑了,他就立即追上去,一百块钱成交。收古物的没有被吓跑,他看着陆小三的脸:“我喜欢来痛快的,五百块,同意我就搬箱子,不同意我立马走人。”一阵狂喜袭击了陆小三。这回轮到他腰硬了:“一千,少一分也不行。”收古物的思忖了片刻,说:“一千就一千。不过,今天我带的钱不够。这样,明天我一早赶过来,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陆小三说:“行。”
  但这天夜里,有人拨开门闩,将箱子悄没声息地偷走了。
  陆小三的两个哥哥昨天晚上才听说有人要出高价收箱子。他们一大早赶过来了,生怕晚来一步让陆小三一人独吞。哥俩一推门,开了,但陆勤生和马金花还睡在炕上。哥俩觉得不妙,赶紧找箱子,没找到,火烧火燎地喊醒陆勤生和马金花,问箱子哪去了。陆勤生的右耳朵也已几乎失聪,他听不清他俩在问什么,他只是懵懵懂地看着他们。马金花坐在炕上,说,昨天晚上还在呢。陆小三听见动静,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老大和老二说,箱子不见了,是不是你藏起来了?箱子是大家的,你一个人不能独吞。陆小三急赤白脸地说:“我没藏,谁藏谁是王八蛋。”老大和老二说:“你就别装了,肯定是你藏起来了。”陆小三像只没头的苍蝇,屋里屋外地找箱子。老大老二说:“你就别装了,快把箱子拿出来吧。”陆小三眼睛开始充血。老大老二眼里也开始充血。三言两语,三个人打成一团。
  这次战斗不怎么激烈,因为有陆勤生和马金花拼了老命拉架,三个人只受了些皮外伤。倒是陆勤生,不知哪个儿子把他的门牙撞掉一颗,流了一些血。马金花则崴了脚。
  兄弟三人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先是陆小三跑到老大家,把一只水缸砸了个稀烂。接着是老大老二合力把陆小三的胳膊打成了骨折。陆小三伤愈后,又把老大的腿打断了,并捎带着让老二的头缝了八针。
  这场战争持续了一年多,陆勤生曾哭着给三个儿子跪下,求他们不要打了。但三个儿子打红了眼,哪里听他的话。直到有一天,派出所告诉他们,他们的箱子是被一个文物贩子偷走的,现在人逮住了,但箱子早已出手。他们极力想把赃物追回来,但赃物几经倒手,已经不知所踪。陆勤生的三个儿子这才住手,仇恨却埋藏在了心底,在街上见了面,谁也不理谁,不仅如此,陆勤生死后,陆小三竟然不跟老大老二一起去上坟,或者在清明的前一天,或者在清明的第二天。马金花难过,整天在家里咬牙切齿,发狠:如果找到那只箱子,我非把它劈成八瓣不可。

   责任编辑:王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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