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鲁店] 皮鲁埃特转体

  1      在我此生的读书生涯中,若有人问我哪个学校哪段时间的读书学习生活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或感受,我脑海之中闪现的居然不是保德中学也不是在以后用间接方式所上的大学,而是我在小时候读过书的皮鲁店。
  它是一个曾经被遗弃的寺庙。在经历过改朝换代的社会起伏动荡的年月里,皮鲁店也许曾经饱受过战争的洗礼。尽管如此,这所寺庙可以说稍具规模,看上去还是有点气势的。它就坐落在义门镇暖泉村的枣林和赵家坡两个小山村交界处的一面向阳的山坡上。只要不是阴雨天,皮鲁店一年四季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山,一直都会沐浴在和煦、温暖的阳光之中。
  记得那时的自己也就十一二岁,胆子很小,人又长得瘦弱,虽然是眉清目秀的样子,可总是在别的同学面前显得有点底气不足。于是,上早自习和晚自习父亲总会把我迎来送去。我们村是和暖泉村离得最近的村子,老师说我们村的学生是可以跑校的,不用住校。这样一来,我们其实就很辛苦了。我们村离皮鲁店说不远其实也不近,早自习一下回家赶快吃饭歇都来不及歇就往学校赶,到了学校山坡上,上课的铃声就准时地响了起来。如果回了家吃饭稍迟点上午第一节课就一定是要误半个课时的。上早自习的时候无论严寒酷暑,父亲总要先我起来和我一起去皮鲁店。而且,我们父子俩一直都是以晨跑的方式去学校。父亲在前,我在他身后,或者并排着跑着步去皮鲁店。那时,我们刚在村里安了新家,离旧村远了点,偏了点,上早自习是没有一个同学会经过我家门前来叫我的,不像我们的旧居所,在村里学校附近,在村中心地带,天天有同学会来我家叫我一起去学堂。现在大家也不可能天天弯上老远的一截路来专门叫我的。就这样,父亲成了我去皮鲁店读书时早上唯一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了。
  这样晨跑着去学校早读,夏天还好,冬天可就不好受了。夏天天亮得早,到了冬天,早上六点钟外面还黑糊糊的,怪吓人的。
  又是那么的冷,那么的冻。我跟在父亲身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穿着臃肿的衣服很吃力地跑着。父亲天天这样陪我上学校,让我很感动,但同时又让我觉得在其他同学面前很失面子。我和父亲快跑到皮鲁店的山脚下的时候,有一条羊肠山路和我们村里的大路汇合了,跑到这就会见到零零散散的村里面的其他同学,我就对父亲说:“爸,你回去吧,我和他们相跟着,不怕了。”父亲却仍旧边跑边说:“没事,我再送你一截。”父亲说着,仍旧拽了一下我的手,我也就只好跟着他继续向前跑去。
  到了皮鲁店山脚下,父亲停了下来,站在一条小河边,对我说:“好了,上去吧,刚跑得累了,你爬坡时走得慢一点。”我点点头,就慢慢地向几乎呈八十度的山坡上爬去。爬上去就是我们的义门镇皮鲁店中心小学了。爬完坡,回头往坡底下看,父亲还站在那里,手筒在袖口里,看着我。
  冬天,父亲陪我跑了一段时间的早自习后,我就有了新的伙伴。他是王广平。那时,也不知是看了一部什么样的电视剧后,里面有一个叫广丫子的男孩很勇敢,我就把他也叫成了广丫子了。广丫子也搬了新家,和我上学成了一条路了,父亲有一段时间早自习就没有去送我,我也不想让父亲这样天天送我了,我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了。现在想,可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父亲天天这样起来送我,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吧?父亲在广丫子出现之后没再送我,使我高兴了好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解脱了,同时,也好像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尽管我还是有点胆小,放学的路上有爱搞恶作剧的女同学在回家时必经的小溪里逮一只小青蛙拿来吓我的时候,我还会大呼小叫着一路逃命,但是,我却真的可以偶尔也大着胆子一个人从家去学校了。
  再后来,有了好朋友建全的加入,我们真的是“求学三人行”了。书读到寒冬的时候,去上早自习我们就商量好带了早上的饭菜。因为时间紧,也不想每天就从家和学校之间打上几趟来回,怪累的,能省一趟是一趟。就这样,我们上早自习时每人手里就多了一个铝饭盒。我们的饭盒里装的饭菜都不一样。有的是面条,有的是米饭烩菜,有的是油糕粉汤,家里吃什么我们饭盒里就拿什么。当然,有时,母亲也会给我们改善一下伙食,炸一点麻花,炸几块红薯片什么的,心里自然会涌起一种幸福的感觉。铝饭盒放在一个尼龙网兜里,还必须放得平平的,如果饭盒里盛的饭菜是面条、粉汤之类的吃食,放不平汤水就会顺着饭盒盖的缝隙流出来。有时,不注意,还会流半裤腿的饭菜汤。
  有好几次我们在大冬天上早自习的路上,就把早上吃的饭给吃了。那时候,从我们村里去皮鲁店的路上有一煤矿。冬天的时候,煤矿上也生了炭火,供掏煤工人烤火取暖,我们在冬天上学的时候也没少沾这光。有好几次,我们在星星还满天眨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从家里面提着饭盒出来了。走在冬日寒风凛冽的清晨,我们早已经冻得够呛,见了熊熊燃烧的炭火自然就要过去烤烤。就这样,把饭盒无意放在了火附近,居然不大工夫就给烤得里面的饭菜��作响,一股扑鼻的香味就在我们三个的眼前飘来飘去,三个可以说还有点脏兮兮的小男孩的馋劲马上就上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相互交换着把应该放在早自习下了才吃的饭菜在这野外的露天煤矿跟前给吃了个精光。然后,提着三个空饭盒三个娃竟然也唱着“我是一个兵,爱吃油烙饼”的歌向皮鲁店走去。
  去皮鲁店读书,是我们长这么大第一次走出自己的村子读书,在我们小小的心灵里有时也会荡起点点滴滴的虚荣。于是在那时候,每次回到村里小学,我们就有一种“荣归母校”的得意劲。
  
  2
  
  皮鲁店绝对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我曾好多次把它联想成是西藏的布达拉宫,从远处看,它真的有那么一点像布达拉宫的样子。可走到跟前,它就失去了自己应有的魅力。想起皮鲁店,想起的只是上下两层的屋舍,想起了真和庙宇一样的门庭和院落。同样,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棵千年古槐。古槐很粗,四个人牵起手来勉强可能抱着它的腰身。有趣的是树干居然是空心的,里面绝对可以容纳两个学生促膝相谈或者搂搂抱抱。事实证明,在这株树心里果然有好多小小年纪的学生在晚自习后悄悄钻进去谈过恋爱,亲过嘴。更忘不了的是古槐树的一个枝杆上挂着一截碗口粗、一米多长的钢管,或者铁管,当然是生了老锈的那种,每天上课、下课、放学总有人会拿起半块院里随便就可捡到的砖块或者石头在铁管上敲上几下,发出几声古老而又沉闷的声响,顿时,校园里就有了响动,有了吵闹声,有了欢声笑语。
  我也曾经拿起学校食堂里一把专门用来砍肉的斧头用力地敲打过这个铁管,也命令似的用敲钟的形式让全校的师生一起走进教室,一起出了教室。铁对铁的敲击声音很响,我的这个发明(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发明,只是我率先使用罢了),一经公布于校,后来钟的声响就再没有沙哑过。大家都开始效仿我的敲钟了。有的学生为了显示他敲钟也很有创意,拿了一位老师宿舍门口的锄头敲了一次,却被这位老师“教育”了一个下午。因为他用锄头敲钟后,忘了把锄头放回到原 处,老师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他的名下,认为他是一个小偷,差点开除了他的学籍。这锄头是老师的父亲拿来让儿子给他去焊一个接口的。还没来得及焊,锄头就丢了。更要命的是这个学生居然是用锄刃用力地敲打铁管,结果给弄得锄头卷刃了!这个学生不是别人,就是我的好朋友建全。
  现在想想,生活中什么倒霉的事情都有可能轮到我们的头上,有时是人为的,有时却真的是躲也躲不掉,就像有的学生几次把头碰在铁管上一样,发出“嗡”的一声闷响。当然,还有不少新生,因为不知树下有铁管当钟,和别的同学嬉戏的时候不小心用脑袋撞了铁管,可想而知结果会是什么,这个新同学呀呀叫着抱着已经流出血的前额赶快向老师办公室跑去。当时给我的想法是,这个新生很有一套寻求解救自己办法的本领。遇到是我,说不定也只会坐在地上大哭一场或者悄悄忍着疼,一肚装了自己的痛苦,一辈子不告诉任何人。但我决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所谓的钟其实在后来让至少几十个学生饱受了前额的折磨和流血的惨状。当然,鼻青脸肿者也是大有人在。只可惜,校长和老师对此已经是熟视无睹,见怪不怪了。我们也就只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
  
  3
  
  我们读五年级的时候,其实有很多学生已经情窦初开了。因为还设立着一个补学班,就有很多比我们大一岁两岁的学生成了我们在皮鲁店应该尊敬的大哥大姐了。有一大嘴学生,一口能吃下两个煮鸡蛋,现场表演过,全校师生没有不服的。还有一大个儿学生,被蝎子蜇了居然哭着回家后再没有来读书。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虽然看似一切太平,但皮鲁店有时候闹鬼的事情总是被渲染得沸沸扬扬,听来还真的会让人头皮发麻。毕竟是破庙一座,野草萋萋、凉风习习的深夜一个人出来小解其实也是蛮吓人的。有一次,果然在半夜时分女生宿舍有一个鬼影出没,第二日在校园一经传开,学校乱成了一锅粥。班主任带着我们许多自认为很勇敢的男生就在当晚开始了长达五个多小时的满院巡逻。人人手里拿着木棍和砖块,学校的每一个角落里我们都要层层剥开仔细地找寻着所谓的幽灵或者鬼魂。就这样三五成群地转来转去,没有找到幽灵,我们让人看着倒和幽灵差不了多少了。巡逻任务从拉了熄灯铃一直持续到次日黎明时分。没有发现鬼魂,我们个个累得筋疲力尽,没有了精神,可想而知第二天的课程我们是上成什么样的了。那晚有几个胆大的女生也自告奋勇地加入了巡逻的队伍,让我们还拿佩服的眼光看了她们大半天,到后来我们才明白,她们也是借机会出来和自己的男朋友悄悄到僻静的角落里谈情说爱去了。因为那个时候,学校规定一拉熄灯铃,就不让学生宿舍亮着灯了。更不许有说话的声音。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我们就对那几个女生没有了好印象。但留在她们身上的目光却多了起来,只是觉得在那个时候这样的女生竟是如此的开放了,让我们始料未及。留在她们身上的目光也是希望真能从她们开始明显发育的身上看出一点什么来,那绝对是一种研究式的眼光,没有一丝一毫的胡思乱想。
  学生们没有搞出什么大动作,有几个男女老师的感情纠葛却让我们津津乐道了。可惜,他们最终也没有什么结果。没有一对年轻的老师们给我们做出什么楷模榜样来。有的学生不明事理,在上晚自习的时候去敲老师的办公室问问题,以求让老师知道他其实也是很上进的―博得老师的表扬或者赏识是我们那时候最渴望的理想。可惜,用不到点上,还会遭老师的反感。广丫子就这样不识趣,拿着课本去问老师。班主任就站在半掩半闭的门口看了一下广丫子的问题,然后生气地说,这个问题我在课堂上讲了好几遍了,你耳朵聋了怎的没有听见!最后的结果是广丫子没有问到问题的答案,而是揉着火辣辣的耳朵悻悻地回到了教室。
  拿现在的眼光看过去了的问题,我到现在也一直认为皮鲁店做一所学校是它最明智的选择。一是因为它的环境幽雅,空气新鲜;二是因为它的神秘,让所有在皮鲁店待着的人少了世俗与纷争。可惜,曾经的我们就是皮鲁店最后一批的学生了。作为画句号的我们,离开了,皮鲁店也回归到过去的那种清寥的死寂当中去了。前些日子,我曾和友人说起皮鲁店的近况,朋友说,皮鲁店仍要做它的本职工作,那就是有几个外来的和尚要把皮鲁店重新弄回到往日香火缭绕的佛家胜地。我说是真的吗?朋友说,那还有假?寺庙的门窗都换成新的了。庙门也全漆成了朱红色的了。朋友继续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事一定要办成!话说得信誓旦旦,听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味儿。
  我不信,专门又到村子这边的山梁上望了望对面山坡上曾有一段时间破烂不堪的皮鲁店,果然是焕然一新的模样了。
  回来对朋友说,你还真没骗我,是真的。
  朋友说,我们从小穿开裆裤要大,我能骗你吗?
  这朋友不是别人,就是广丫子。寺庙的投资人就是他,让我始料未及。
  
  责任编辑 白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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