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梵志\寒山诗中的女性形象比较]王梵志的《雪》

  唐朝诗人王梵志和寒山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两个谜,对于他们的时代和生平仍然没有定论。目前学术界认同的事实是王梵志和寒山都是唐代白话诗派的代表作家:王梵志的白话诗开创了唐代白话诗派,寒山则是王梵志之后唐代白话诗派的直接继承者。两位诗人的创作有相似之处。陆永峰先生认为他们最大的相似处就是“俗”。但是,由于王梵志和寒山的自身经历、身份地位及生死观的不同,他们的创作又有很大的差异。笔者试从两位作家塑造女性形象的作品入手分析其差异及深层次的原因,这对于我们很好地把握两位作家有一定的借鉴意义,也能更加全面、理性地看待唐代白话诗派。
  王梵志作品中塑造女性形象的主要有《吾富有钱时》、《家中渐渐贫》、《思量小家妇》、《谗臣乱人国》、《寺内数个尼》、《夫妇拟白年》、《夫妇相对坐》等,另外还有一些篇章涉及娶妻时应该持怎样的择偶标准,从中也可看出作者心目中理揖的女性形象。
  《吾富有钱时》塑造了一个见钱眼开的势利妇人形象:
  吾富有钱时,妇儿看我好。吾若脱衣裳,与吾叠袍袄。吾出经求去,送吾即上道。将钱入舍来,见吾满面笑。绕吾白鸽旋,恰似鹦鹉鸟。邂逅暂时贫,看吾即貌哨。人有七贫时,七富还相报。图财不顾人,且看来时道。(00二首)(以下王梵志诗歌皆源于此)
  作者以概述的笔调,指出妻子对丈夫的好坏的关键在于“钱”。拥有钱财时,妻子显得很殷勤。假如丈夫要脱衣服,她把脱下的袍袄折叠得整整齐齐:假如丈夫离家出外经商,还要送很远。如果丈夫携带金钱回到家,妻子笑脸相迎,像白鸽那样盘旋在他的周围,又好似学舌的鹦鹉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当他偶然陷入贫穷之时,妻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通过妻子在丈夫有钱与无钱时的不同态度对比,显示了金钱的万能作用,讽刺了妻子在丈夫有钱时的殷勤与关怀的虚假,表现诗人对其嫌贫爱富的愤激之情。
  《家中渐渐贫》以漫画式的笔调为我们塑造了一个只知道吃、穿、生等事,简直和畜生一样的慵懒妇的典型形象:
  家中渐渐贫,良由慵懒妇。长头爱床坐,饱吃没娑肚。频年勤生儿,不肯收家具。饮酒五夫敌,不解缝衫�。事当好衣裳,得便走出去。不要男为伴,心里恒攀慕。东家能捏舌,西家好合斗。两家既不和,角眼相蛆妒。别觅好室对,趁却莫教住。(0三八首)
  这是一个十足的慵懒妇人:好吃懒作不善持家,喝酒能抵得上五个男子汉,却不知缝补衣裳;爱慕虚荣,逮着机会就穿上好衣服,到处闲走;不要男人为伴,只知和他人攀比:说长短,容易和邻居发生冲突:发生冲突时又是横眉竖眼,又是在背后诅咒嫉妒别人。所以作者劝告这懒妇人的老公最好另找好的配偶,把这个女人赶走,因为家里的贫穷就是由这种慵懒妇人造成的。
  《寺内数个尼》也以简练的笔墨写了几个尼姑形象:“常住无贮积,家人受寒饥。众厨空安灶,粗饭当房炊。只求多财富,余事且随宜。富者相过重,贫者往还稀。但知一日乐,忘却百年饥。不采生缘瘦,唯愿当身肥。今身捐却宝,来生更若为?”(0二六首)在这首诗中,这些女尼们只顾自己,只顾眼前,嫌贫爱富,只知自身富足,不管亲人贫困。最后两句“今身捐却宝,来生更若为?”其中的“宝”指人身,宋方岳《深雪偶谈》中说:“渊明《饮酒》诗云:‘客养千金驱,临化消其宝。’以宝喻躯,躯失则宝尽矣”。作者以这两句警告这群尼姑:今生如此度过,来生将不堪设想。
  从上面的诗歌可以看出,王梵志诗歌中的女性形象几乎没有正面形象,都是些外貌丑陋,品性极端恶劣的懒妇人、凶妇人、势力妇人、丑妇人、妒妇人、长舌妇人、自私妇人等形象,从内到外都是让人感到“丑陋”,几乎汇集了天下女人所有缺点,几乎看不到作为女性的,或者是人类的点点闪光点。
  寒山诗歌中塑造女性形象作品的一个共同特点是表现女性的青春与美丽,如:
  春女炫容仪,相将南陌睡。看花愁日晚,隐树怕风吹。年少从傍来,白马黄金羁。何须久相弄,儿家夫婿知。(0六一首)(以下寒山诗歌皆源于此)
  青春妙龄的女子,都喜欢向人炫耀自己娇丽的容貌和苗条的身材。在风和日丽的春天,她们在路边相约同行,一起去踏青赏花。她们在花丛中流连忘返,感叹时间过得太快。她们娇嫩的面容害怕风吹日晒,常常要隐进绿树丛中。这时候,有一位英俊的贵族少年从旁边经过,他骑着漂亮的白马,马头上装饰着黄金的辔头。轻薄的少年见到卖弄风姿的年轻美貌女子,自然不会放过。于是他跳下马来,和年轻女子打情骂俏。虽然女子喜欢卖弄风情,却又羞答答,不敢太放肆。她是害怕自己的夫婿知道,回家会挨骂。而0六二首《群女戏斜阳》则描写在夕阳中嬉戏的女性的华美及艳丽。
  又如:
  妄在邯郸住,歌声亦抑扬。赖我安居处,此曲旧来长。既醉莫言归,流连日来央。
  儿家寝宿处,绣被满银床。(0二三首)
  三月蚕犹小,女人来采花。隈墙弄蝴蝶,临水掷�蟆。罗袖盛梅子,金�挑笱芽。斗论多物色,此地胜余家。(o三五首)
  相唤采芙蓉,可怜清江里。游戏不觉暮,屡见狂风起。浪捧鸳鸯儿,波摇 档子。此时居舟揖,浩荡情无已。(0五0首)
  这些青春年少的女子,或深情婉婉,或活泼可受,或娇憨可掬,她们有笑有泪,有爱有怨,有情有义,是一群多么真实多么美丽的生命。诗人把这些女子作为一种美好的生命存在来描摹,她们青春的容颜、婉转的歌声、娇俏的笑语,无不代表着生命的美丽与激情,代表着生命存在的可贵与可爱。
  然而,所有美好的这一切又都是非常短暂的,在。一三首《玉堂挂珠帘》、0四二首《灿灿卢家女》和二九四首《花上黄莺子》这些作品中的描述中,诗人痛苦地意识到红颜终将老去,他欣赏着美的天然存在,也痛惜着美的最终消损;既满怀着对美的深情,也满怀着对美之毁灭的深哀巨痛,这是一种深切的痛苦与悲哀!在冷静与冷酷的表面下掩盖着对生命脆弱的悠长喟叹和对生命短暂的深沉悲悯。
  此外,还有一些描写女性的诗歌,如一七0首“侬家暂下山”,其中写到女性年轻时虽貌美如花,待到老来却丑陋不堪,但细品诗意,其主要目标是讽刺世人的愚痴,而不在讽刺女子本身。总之,寒山诗歌中塑造的女性形象绝大部分都是正面形象,表现作者对生命之美的讴歌以及对女性的肯定态度。
  那么,为什么王梵志、寒山笔下的女性形象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呢?笔者认为这主要源于两位作者经历、身份地位和生死观的不同。
  1.不同的地域文化及文学传统
  关于王梵志的身世,晚唐冯翊子(严子休)撰《桂苑丛谈・史遗》以及《太平广记》认为他是卫州黎阳(今河南浚县)人,生于隋代。这是目前学术界较认同的说法。也就是说王梵志生于隋朝,活动于初唐,生活创作主要是在中原地带。而在唐代前期“妒妇”现象十分引人注目,其原因在于唐初承系北朝遗风,北朝少数民族固有以妇女主持家计的风俗,颜之推在《颜氏家训》中记载了南北朝妇女的生活状况,其中有这样一段材料:
  邺下风俗,专以妇持门户,争讼曲直,造请逢迎,车乘填街衢,绮罗盈府寺,代子求官,为夫诉屈。此乃恒代之遗风乎?……河北人事,多由内政,绮罗金翠,不可废缺,赢马卒奴,仅充而已;倡和之礼, 或尔汝之。河北妇人,织红组钏之事,黼黻锦绣罗绮之工,大优于江东也。…
  可见,在邺下,妇女们操持着家庭内外的事务,是一家之主。夫妻间不拘礼节,与丈夫“尔汝”和称。妇女们独立性强,不依附丈夫,甚至丈夫儿子有时还要仰仗她们,因此,她们不仅在家中有极高的地位,在社会上也被重视,她们表现出坚强爽朗的精神风貌。邺下处于传统意义上的中原地区的北部,邺下风俗如此,那么,北齐其他地方的风尚可想而知。武则天称帝以及韦后和太平公主的类似野心,皆是这风俗的产物。所以说,王梵志诗歌中关于女性的描写也是对社会现实的一种艺术反映。
  寒山主要生活创作的素材在江南,深受南方庄骚传统文化的影响。例如前面所列举的《玉堂挂珠帘》、《灿灿卢家女》、《花上黄莺子》这几首诗歌的写法和陶渊明诗歌、东汉诗歌、魏晋时期古诗、乐府诗的写法很相似。从文学传统上来说,“像这样咏叹美好事物之缥缈与无常,尤其是把歌诵它作为一篇诗的结尾句,不仅仅陶渊明的诗,也是后汉、魏晋的古诗、乐府诗中经常可以看到的歌诵类型。”相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在寒山的八十多首田园山水诗中,与《文选》,尤其是与南方作家的作品关联密切。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寒山诗的审美取向、风格趣味是和他所秉承的南方文学传统的特质是有极大的关系的。同样,寒山作品对女性形象的描写也继承了庄骚文化香草美人的传统。
  2.不同的生死观
  尽管王梵志和寒山都受佛教的影响,但他们诗中所流露出的人生观还是有较大的不同,
  尤其是在对待生与死的态度上。王梵志诗歌表现出厌生乐死的态度。在作者看来,死如归,生如寄:“身如大店家,命如一宿客。忽起向前去,本不是吾宅。吾宅在丘荒,园林出松柏。邻接千年冢,故路来长陌。”(0五八首)生命本身是毫无意义,也是毫无乐趣可言的,只有及早死去才是最好的,这种彻底的颓废主义的态度在寒山身上是看不到的。同样的,王梵志诗中的女性,几乎全部是反面形象,几乎没有任何美德与优点可言。这样的批判与揭露在寒山诗中并非完全没有,但绝非如王梵志诗一样占主流,同样梵志诗中也绝没有寒山诗中那样充满生命活力与青春魅力的女性形象。可以说,面对生存与死亡,前者是愤激的,后者是悲悯的;前者带着冷眼旁观者的峻刻与决绝,后者则有着热肠人做冷语的感伤与无奈:前者以生命的丑陋来肯定死亡,后者则以生命的美丽来否定死亡,虽然这一否定是软弱无力的,诗人最终亦得承认死亡,正视死亡。
  总而言之,王梵志、寒山诗歌中塑造的女性形象截然不同:王梵志诗歌中的女性形象几乎没有正面形象,从内到外都是让人感到“丑陋”,作者对女性持否定态度;而寒山诗歌中塑造的女性形象绝大部分都是正面形象,表现作者对生命之美的讴歌以及对女性的肯定态度。这种差异源于两位诗人不同的地域文化、文学传统以及不同的生死观。
  
  参考文献:
  [1]项楚,张子开,谭伟,何剑平,唐代白话诗派研究[H],北京:学习出版社,2007.
  [2]陆永峰,王梵志诗、寒山诗比较研究[J]_四川大学学报,1999(1).
  [3]项楚,王梵志诗校注[H],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4]邬宗玲,王梵志诗中的女性形象及其成因[J],今日科苑,2008(22).
  [5]项楚,寒山诗注[H],北京:中华书局,2000.
  [6]钱学烈,碧潭秋月映寒山一寒山诗解读[H],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
  [7]王利器,颜氏家训集解[H],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8]入矢义高,寒山诗管窥[J],古籍整理与研究,1989(4).
  [9]李振中,试论王梵志诗生死观特点[J]名作欣赏,2007(14).

推荐访问:寒山 诗中 形象 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