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初认识他时,他正落魄。 一个人坐在马路上抽烟,然后许是动了想死的念头,突然就冲过十字岔口,被她的车撞到。 她惊慌失措地拨120找交警,祈祷他要好好的。很庆幸因为刹车快,他没什么大碍,甚至在接下来的警察问话中,他都自告奋勇地揽了全部责任。她顿觉这男子品质动人,比起那些借着车祸而敲诈的无赖,真算难能可贵。
虽说她并不缺钱,父亲去世也给她留足一笔遗产,但她不屑于谁用这样的方式向她索取。所以他的正直坦诚就像一颗小石头,激荡起她二十二年来始终平静的心湖。
后来他们相恋,他给她浅浅的吻淡淡的拥抱,不色情不张扬,翩翩绅士风度。她便越发喜欢他,某日听闻他的朋友谈起他,她竟不知道他的事业已一片低迷,欠银行债务、欠员工薪水,还没有资金周转发货给客户。
她是陷入爱情的傻姑娘,为情郎宁可倾尽其囊。她取出父亲赠她的存折,他推辞老半天,到底还是收下了,并做了让她放心的承诺:“我会谢恩的。”
他拿走她的钱东山再起,慢慢度过财政危机。她幸福地等待,一直等待他实现诺言,她以为,他会娶她。
没多久,他对外宣称结婚,但新娘不是她,在给她的请柬里他添写了一句“对不起”,她将一纸红帖撕成碎片,焚烧成灰没有出席。亲朋好友皆为她鸣不平,恨意漫过她的脚、腿、腰、胸际,扩散到全身。是的,她没有理由不恨他。负心汉、陈世美,她把下辈子的荣华富贵托付给他,可他呢,弃如敝履。
她不甘,偷瞒亲朋约他见面,只问他为什么?
他冷静地看她,答道:因为我不爱你。
简短的五个字,惹她双目落泪逃之夭夭,却也恍悟他用了更高的计谋骗取她的芳心,一寸一寸地让她陷落,直至自己城池失控,余剩他举旗做王。
这一场爱情令她受伤至深,她决定封闭自己。有亲戚劝她与他打官司,她反驳未从,如果不爱再多金钱的赔偿又有任何意义?何况,他成功转运后早已及时还了她的那笔钱,要青春损失费吗?恐怕只会给他人留些笑柄吧!
她迅速飞往异乡,跟他断绝音讯。
她的心成了一座空城,她明白,这份爱,从头到尾,其实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可是她入戏太深,醒不过来了。
十年的光阴流逝,她32岁,依旧单身,生活变得穷困潦倒。
怎么也没想到会重遇他,在异乡的街头她坐在马路边抽烟,他出差路过,车停到她身边,她一仰头就看到了玉树临风的他,一如初见时的俊逸,她冷笑:冤家路窄!
他默默不语,她瞥见有泪花在他眼里打转。他是不相信眼前苍老颓败的她,曾经是那么鲜嫩欲滴,她感觉自己有报复的快感了。她说: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你娶了我,我哪至于沦落到今天,现在你开心了满意了,我患上癌症了……
她患癌症的事,她也是刚刚得知,诊断书静躺在她的手提包里,好比上帝下达的一张死亡通知单。
他忽地号啕大哭,语无伦次地求她不要死,他告诉她,他要谢恩的。
她愤懑地打断他的话,她不想再听,一个辜负她不娶她的男人还要拿什么谢恩?
可是他不依不饶地送她进医院,拨120、找最好的医师,像最初的她对他一样全程照料。他喂她吃饭、帮她穿衣、服侍她大小便;她化疗,他守在旁边鼓励她坚强;她交不齐费用,也是他自掏腰包……他欠她的,在病魔面前悉数还给她。
病友们都把他视作她老公,惟有她与他心知肚明。以身相许不是最好的谢恩,他不爱她,自然给不了她要的幸福。她得到他的人得不到他的心,同样是悲剧,为了不耽误她另外的幸福,才选择用爱情以外的方式来报答她。
她猛然就怔住了,十年的情愫在心中翻江倒海――这才是他,他没有变化,他本质善良。是她硬逼他往爱情的路上走,才把两个人逼进了死胡同,她仔细地回忆曾经:她主动追求了他,他浅浅的吻淡淡的拥抱,她那时就隐约感觉他的不爱,是她的执迷不悟,才硬把他的爱当成是他谢恩的惟一路径。
其实,他并不一定要以身相许。她剥夺了他用别的方式谢恩的权利,她让他愧疚懊悔,难道说她就不残忍吗?
他还未洞察她内心的波澜,只笑意融融地调侃道:你要赶紧养好身子,趁风韵犹存的年华把自己嫁掉,他若不疼你,我定饶不了他。
她倚靠在床首看他端着尿盆转身、拧锁、开门,背影宽厚似兄长,忍不住潸然泪下。十年来盘桓在心中的对他的积怨,刹那间冰消雪融。
这世上,终究是有一种界线不明的情份,比男欢女爱更隽永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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