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记忆|华大广场 清河记忆

  记得十岁那年夏天,我翘着发炎的胳膊,坐着生产队的马车,第一次来到新组建还不到两年的柳林县城。那个年代,进县城对一个偏远山区的孩子来说是不敢奢望的,能进县城我得感谢挂伤我的那台五十五马力公社拖拉机。
  到柳林时,已是下午三时左右,在骡马店歇脚后,我便拉着爷爷逛街。只见一条窄窄的商业街横贯东西,每隔一二百米便有更窄的巷道通往背道,我顺巷窥视,每个巷内房屋密密匝匝,错落有致,巷子两边房屋均为高墙垒砌。沿街的店铺里,售货员正在忙忙碌碌地为拿着供应证券的社员出售商品,墙上贴着许多“批林整风”、“学大寨”、“打击投机倒把”等标语。日落西山时,爷儿俩从河头前折返,这时才觉饥肠辘辘。我们进了一家食堂,爷爷用一斤粮票三毛钱买了五个饼子,我吃了三个,爷爷吃了两个。看着柜台脸盆内的熟猪蹄,我直泛口水。爷爷看出了我的心思,就掏出两毛钱买了四个猪蹄,我啃了两个,剩下的两个爷爷舍不得吃,包在一块纸里,拿回了骡马店。
  第二天一大早,爷爷拿着大队的介绍信来到了县医院,没费一盏茶工夫,很快就住了进去。先是换药打针,为手术取出胳膊内潜藏着的矿石粒做准备。等待着的那两天,我就自己从医院的后门出去玩。医院的后门紧靠着两三米宽的水壕,清澈的壕水从东向西哗哗流去,壕的两边坐满了浣衣的少女,赤着的双脚或踩在片石上,或浸于水中,雪白的胳膊或揉搓,或拿着棒槌捶打衣物。硕大的几排柳树铺下了宽宽的阴凉,树根处长出的嫩嫩垂柳被柳树巨大叶盖横空挡住,透过柳叶缝隙洒向水壕,星星点点的太阳光线随着少女们的欢笑声一起洒落水面,流向远方。我顺着水壕往西走了约二百米,来到了一个叫磨房的地方,此处水声促促,磨声隆隆。进去一看,是一盘比我常见的大多了的石磨在一根长杆的带动下自行转动。我站在那儿凝神观察,磨房里磨面的叔叔看见我是村里来的,就告诉我:“这叫水磨,是水流推动木轮叶片,叶片带动木轴转动,木轴连动石磨旋转,比人工畜拉又快又省力。”他看见我发呆,又对我说:“原来在清河两岸有四十八盘水磨,现在只剩下青龙、薛家湾和你看到的这盘了。”看罢水磨,我顺原路返回医院。
  等待手术的时间虽短,但我仍觉得很慢。等了两天我就问护士阿姨,阿姨皱着眉头说:“医院主刀大夫只剩一名,原来的大夫都属山西省第三战备医院的,主要人员都已撤走,现在正在给县医院交接,大夫忙不过来,不过你不要担心,医院会优先安排你手术的。”没两天,我的胳膊手术顺利做好,换药抽线,一个礼拜后出了院。出院的当天我和爷爷出医院后门,顺水壕一直往东走去。只见壕北四合大院一院连着一院,显得非常拥挤。壕南是碧绿的万顷田畴,社员们戴着草帽正在地里用壕里的水浇灌庄稼。过马家底巷东和龙王庙巷西时有两座楼正在施工,后来才知道那是农业局和人武部的办公楼,其余地方再未见一座二层以上新式楼房。当时的县革委驻扎在龙王庙巷东口,院子不小,建筑不多,坐北向南,正面有砖砌窑洞七八孔,东西两侧也有窑洞七八孔。沿路听说青龙大桥刚刚竣工剪彩,我和爷爷一直往东走,远远看到一座桥横跨清河两岸,快步走到桥前,只见桥上不断有过往的牛车、马车、毛驴车、拖拉机。桥并不怎么宽,只有六七米,钢筋混凝土结构。站在桥上远眺,香严寺巍然矗立,寺坡柳树成荫,山顶柏树森森,桥东青龙城墙依旧。俯视桥下,碧绿的满河河水,在微风的吹拂下泛着层层涟漪,对对鸳鸯游戏水面,清河两岸杨柳依依,令人心旷神怡。
  1985年,我被分配到桥东中学任教,学校紧靠青龙大桥,就是站在讲台上也听见河水的哗哗流淌声。清晨在河边练拳,傍晚于河坝漫步,闲暇时听保管刘秉璋老人讲述着清河的故事,从此知道清河叫四十里冒气河是因了股股温泉而得名,知道了被誉为“小北京”的柳林是因了明清800余家商号的繁荣,知道了香严寺、玉虚宫、清泉寺等众多人文景观的来历,知道了锄沟、青龙、柳林三镇的兴衰史。
  此时的柳林县城傍国道两侧东西而建,已具雏形,除县委大楼为四层工字型楼房外,再没有一座四层以上楼房,沿街各单位均为二三层低矮建筑,街道宽不足三十米,国道南来北往的车辆穿主街而过,街道煤粒煤尘遍地,交通事故频发,经常堵塞,过往行人及骑自行车者经常遭到柳林籍司机叱骂,“找死嘞”、“后脑勺上不长眼”等恶毒语言对柳林市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化肥厂、化工厂、铁厂、水泥厂、小电厂排出来的污水直接流入清河,河上漂着层层污垢。清河两岸的土焦炉整日浓烟滚滚,漫延城区。水壕没了,柳树砍光了。秋天,老师们在河滩种的巴掌大的菜地内的青椒、柿子未待成熟,突然腐烂。突然有人提醒是不是那讨厌污水惹的祸?论来论去,老师们才恍然大悟。据说,后来几年清河下游的蔬菜也是未熟先烂。只有在过年的那段时期,企业停产放假,清河才会恢复她清澈的面容。明月当空,站在院中河坝眺望,望着倒映于水中的香严寺,钟鼓二楼尤如一对鸽子探身饮水,漫步桥西苗圃段河坝,看树影婆娑,忽一袭红香飘至,裙裾连地,阵阵蜜语与爽朗的笑声留下了如许的记忆。为了寻回儿时的记忆,我常常一个人沿河坝逆流而上,到泉眼处领略泉水的清冽,捧一掬泉水入口,清凉甘甜,余味无穷。雪花飘飞之际,我喜欢独步泉处,赏趵突奔涌的泉水,看浣衣的妇女,尽管寒风砭人肌骨,泉处却是热气蒸腾,近处的浣衣少女也罩上了一团热气,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四野厚厚的积雪,全被蒸气笼罩,大有将积雪融化之势。出泉处百米就有呛人的味道扑鼻而来,不时有细小的粉尘粒飘落头顶,这时我才明白,清河的整个冬季是在热气和烟尘的相融中度过的。
  城里待得久了,能感觉到清河的热流在涌动。这几年,清河两岸山头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亭台楼阁矗立于绿树丛中,成为柳林城的一道亮丽风景。凌晨,人们拾级而上,游园、赏花、观景、健身,在漫山的绿野中,呼吸着清爽的空气;薄暮,对对恋人或依偎在长椅上,或相拥于林中,陶醉在这山、这树、这景中。深秋携友入柳园,垂柳轻轻拂面,池水荡漾心间。放眼远望,百里山川,一河烟雨,两岸绿柳,青山高楼,一水尽揽。丝丝细雨,枣园、三情园、九曲黄河阵、柳林宝塔,亭亭玉立,若隐若现,羞羞答答,像浴中少女……在长廊中席地而坐,畅谈清河今昔,谈被中外专家称为“东方狂欢节”的盘子会得到保护与开发,谈清河蓄水与香严景区、柳林生态园的建设,谈以太中银电气化铁路、中南铁路、青银高速公路、307国道、孝柳铁路、沿黄干线公路、旅游公路为骨架的四横两纵交通网络的形成,谈山水城市、商贸大县、开放窗口县城格局的功能,谈煤炭黑色思维到多元产业化、新型工业革命的转型,谈工业新型化、农业现代化、县域城镇化、城乡生态化可持续发展战略的实施,谈吕梁发展速度先进县、吕梁发展模式骨干县、吕梁发展形象代表县执政理念的实施。大谈特谈“中国矿权制度改革在柳林破局”,由此撬出了“山西煤炭新政”,撬出了一个财政收入由1998年的8000余万元增加到2010年51.8亿元的13年增长了60余倍的经济奇迹,撬出了一个中部经济百强县,撬出了一个全省十强县,撬出了一个全国最具投资活力的百名中小城市。欣慰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寒冬,独步滨河公园,湖心的亭阁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虚无缥缈,宛如一块绿葱葱的翡翠浮在小巧玲珑的湖面。河中绿色的水草随流水波动,像风吹麦浪,荡漾起伏,河边清清微波将水草拉成一缕缕的丝,铺在河底,挂在水边。月光流进园中,白色而又弯曲的石子路犹如一条条奔流不息的小溪。挤满园中的美丽花丛被飘飞的雪花覆盖,沉沉睡在松软的雪被内。成群结队的鸳鸯在热气蒸腾的水面,嬉戏打闹,尽情享受着清河的美妙。河上的蒸气越来越浓,向四野扩展,清河两岸的景物朦朦胧胧,飘在河面上打捞杂物的一叶扁舟也淹没于浓浓的热气之中。
  如果把沉稳、厚重、负载柳林历史的香严寺比做父亲,那么温柔、端庄、绰约、灵动、智慧的清河就是母亲。清河培育了我,清河成就了我的人生,也成就了柳林,昔日安详地枕着河水、躺在清河母亲温软臂弯里的婴儿现已长大成人,成为令世人瞩目的山水城市。多情最是清河水,一经相约,便伴随我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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