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垂死者都曾面对他坐下]《垂死者》

  每次拍照前,他都会对对方说:“坐下,放松,想想你的祖国”  工作室是间很长的大房间,两盏500瓦的灯,带灯罩,玻璃纸,一个小反光板,一张可调节的转椅。用来拍照的是一个大型号的木制相机,镜头上有很醒目的Zeiss Ikon标识。光圈16时,快门速度是1/4秒。
  在这间工作室里,威廉·布拉瑟成为世上看过临死之人面孔最多的人。
  每天,他要给将近100个奥斯维辛囚犯拍档案头像,每个人拍3张,先是正面,接着戴上帽子,头扭向右侧,最后是能看到后脑的侧面照。每张都是一样的曝光组合。
  近70年过去了,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在集中营拍照时的各种细节,它们同他拍摄过的数万张集中营的面孔,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里。2012年,他终于从这些让他深受折磨的记忆中解脱—10月23日,他在波兰南部小城Zywiec逝世,享年95岁。
  1940年,试图从被占领的波兰逃亡的布拉瑟,在穿越国境时被德军抓获。会说德语、有德国姓氏的布拉瑟被告知,只要宣誓效忠帝国并在德国军队服役,就能立刻被释放。他拒绝了,但同时也被告知“一旦到了集中营,一般人会在两周内死去,最强壮的撑过了3个月,但结果都是死”。8月31日,他被带往奥斯维辛,囚号3444。
  但布拉瑟的照相技能救了他的命。曾学过摄影的布拉瑟,受命为被押送到集中营的犹太人拍照存档。
  所有拍好的照片都按序编制索引,上面记着囚犯的姓名、囚号、出生日期和出生地。总是有二三十个犹太囚犯在等候着,平均每三四分钟,布拉瑟就要为一个犹太人拍好照。之后,这些人就会被送往毒气室。
  “命令,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按命令行事,无法反抗。”布兰瑟回忆说。当被问及如何能坚持这份工作时,他答道:“我只能尝试着不去想这些,但很难做到。我不敢仔细看他们的脸—我知道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布拉瑟估计,他至少为四五万名犹太人拍过照。
  布拉瑟也为集中营的纳粹军官及夫人拍摄证件照,约有一百多人。党卫军里的一名年轻军官很喜欢布拉瑟的照片。布拉瑟能从这位年轻军官处定期得到一些“特殊订单”:为年轻的犹太女性拍赤裸的半身照。这让布拉瑟非常尴尬。只有一次,他见到一个雅典的犹太女孩,对方不同寻常的美丽令他不由自主说了几句话。但很快,她也被处死。
  所有布兰瑟的照片中,有一张非常特殊,那是一张集中营中的婚礼照,照片上是布拉瑟的朋友鲁迪夫妇和他们两岁的孩子。为了进行政治宣传,1944年希姆莱特别批准了这次婚礼。后来,鲁迪和4名同伴因逃跑失败,被当众吊死。
  战后布兰瑟曾尝试继续从事人像摄影工作,却不得不放弃,因为每当他拿起相机,“那些恐慌的犹太儿童、裸体的犹太女孩就浮现在眼前”。
  布兰瑟以为自己终将成为一个不敢直视镜头的懦夫。1945年1月,布拉瑟受命销毁所有照片和底片。他当着纳粹军官的面把装有图像的包裹塞进火炉,但用非可燃材料制造的底片没有马上烧毁。布拉瑟将它们偷偷取出,冒着生命危险藏起来。后来,它们成为了纳粹滔天罪行的最有力证据。
  布兰瑟有项特殊的本领—他能使临死的被拍摄对象平静下来。他会对对方说:“坐下,放松,想想你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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