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木女土却是上等婚 [土婚年鉴]

  一九五四年(农历甲午年)      正月十五雪打灯,打的粮食没处盛。   一场罕见的大雪,从元宵节凌晨开始,纷纷扬扬地下了两天两夜,厚厚的雪褥,把酒泉城东十里八乡铺得绵绵软软,盖得严严实实。
  本来十五一过,年就完了,出门谋营生的人就该走了,庄稼人就该下地动弹了,尤其是这瑞雪兆丰的好年景,勤快人家早就在家里呆不住了,只盼着天晴雪化好干活。但老天爷给人放长假,也没有办法,雪厚得出不了门,下不了地,人们就猫在家里。懒汉们可高兴了,吃了睡,睡了吃,好个舒坦。
  李富春家是勤快人家,雪一停,爷儿俩先把房上的雪扫下来,再把院子里和庄前屋后的雪全部铲成堆,弄到门前准备种菜的地里去。因为种菜要到麦子种完以后,那时候天气已经热了,现在把雪堆进去,足以保持菜地下种时的湿润。其余时间两人铡铡草,喂喂牲口,拾掇拾掇大小农具。家里养着一口猪,一只狗,猪和狗放在一个槽里吃食。它俩吃食经常打架,每顿饭后周兰英喂猪喂狗,李生财就拿一根鞭子,站在旁边,专门负责协调解决猪狗之间的矛盾。
  那槽子是用一根一头粗一头细的木头挖成的,所以一头又宽又深,一头又窄又浅。狗比猪厉害,吃食时,常常是猪占小头,狗占大头。那猪吃食太不文雅,大嘴一伸,呼噜呼噜就朝大头吃过来,把狗挤得没地方吃了,狗一下生气了,照猪耳朵汪地咬上一口,猪脖子一缩,知道错在哪里,忙返回原位。但吃着吃着又过来挤狗,狗又生气了,再咬一口,猪就又老实了。有时候,猪饿极了,吃食的时候两只前脚站到槽子里,狗一看,呀!恶心死了,汪地一口,猪也知道错在哪里,还没等用鞭子修理,就乖乖地把脚拿出去了。
  这两个畜生只是在吃食的时候有矛盾,平常很友好。由于猪只记吃,不记打,那两只大耳朵上,老是带着伤痕。
  周兰英除了做饭,就是带着十几岁的大小姑子李秀兰学针线。一边教她搓麻绳纳鞋底,一边还给偎在身边的四岁多的小小姑子李秀珍念儿歌,秀珍最爱听嫂嫂绘声绘色地念那段长长的一问一答的《狼打柴,狗烧锅》,道是:
  
  狼打柴,狗烧锅,
   兔儿蹲到锅头上捏窝窝,
   一捏捏成两半个。
   半个子呢?
  ――猫儿叼上走掉了。
  猫儿呢?
  ――上了花果树了。
  花果树呢?
  ――三板斧头砍掉了。
  三板斧头呢?
  ――铁匠杠掉了。
  铁匠呢?
  ――吃了三个蒸馍胀死了。
  蒸馍皮呢?
  ――蒙了鼓了。
  鼓呢?
  ――丫头娃子打掉了。
  丫头娃子呢?
  ――钻了炕洞了。
  炕洞呢?
   ――牛娃踏掉了?
   牛娃呢?
   ――上了山了。
   山呢?
   ――火着掉了。
   火呢?
   ――水浇灭了。
   水呢?
   ――泼到石子路上了。
   石子路呢?
   ――人走干了。
  
  秀珍记下几句,就秃着嘴,呜呜囔囔地说着逗一岁多的侄女玉玉玩,玉玉躺在热被窝里,有时候会摇动着小胳臂,眯着眼睛给尕姑姑送上一个快乐的微笑。
  雪褥在覆盖了半个月后,才逐渐化完。二月二,龙抬头,天气晴好,春光和煦,李富春到西庄子请王家大爷剃了头,又回来给李生财剃了头。他手艺不过关,把儿子头上戮了几个小口子,都用碎头发粘住。两鬓没留,头上悬悬地盖着个发帽,周兰英笑话男人就像顶了个凉粉碟子。男人就把过年时买的那顶带檐的解放帽戴上,既新潮,又神气。
  李富春拿一把短柄木榔头,踩上板凳,像往年二月二一样,把屋子里的房梁,檩条挨个敲了一遍,这样把正在复苏的虫子惊吓出来,木头就不生虫了。周兰英则搅了一盆面糊糊,把晾干揉碎的芫荽放进去,摊了厚厚一摞又软又香的煎饼。就要开犁下种了,吃了煎饼,地里庄稼长得满,不开窟窿。
  讨赖河流域的农时季节是“赶早惊了蛰,后晌拿犁别”,是说惊蛰当天就可以开犁下种。今年由于大雪天影响,人们下地迟了些,备耕工作耽误了些时日,惊蛰过了才开始往地里头运粪,但毕竟节气到了,惊蛰之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田野上人们起早贪黑干活,总想把延误了的农时尽量赶回来。
  李生财吆着大轱辘车往地里运送肥料,这些肥料都是人厕畜圈里造出来的土粪,兑到一起,翻得松软均匀。车上套着家里年轻的枣红马驹,马脖子上挂着个拳头大的铜铃铛,走起来叮当作响,格外的火爆,格外的精神。直径五尺多的大木头轱辘不怕小坑小洼,咯吱咯吱就碾过去了。运完几趟,刚把车停到院墙后面的粪堆跟前,手心啐几下唾沫准备装车,突然从西南天边传来低沉闷重的滚滚雷声,就像巨大的石磙子从天空碾过,还没等人弄清是怎么回事,就感到地皮子剧烈地颤抖起来,紧接着房屋抖动,庄墙摇晃,伴随着惊慌失措的鸡飞狗叫,好多人不知道这是地震了,吓得四散奔逃。
  枣红马仄愣着耳朵,扬蹄嘶叫,正好挂在房顶檩条头子上的一只黑乎乎的破笸箩被震落下来,啪踏一声扣在马的旁边,已经十分恐慌的枣红马又受到突然的惊吓,像一道红色的闪电,拉着空车刷地窜了出去,不管道路沟坎,没命地狂奔,粗大笨重的木车套在它身上,就像纸糊的一样,轻飘飘地摆来摆去,车轱辘几乎不沾地,带着一股尘土在田野上飞驰。越过十几道沟坎,车轱辘就被摔成了片片扇扇。人们谁也没有见过如此惊险激烈的场面,别说拦住惊马,就连追赶也望尘莫及。枣红马又甩着车辕狂奔了老远,原先的惊恐万状才慢慢地平歇下来。这时地震已经停止了,李富春带着儿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老远,把拖得筋疲力竭的枣红马驹抓住牵回来,又东一趟,西一趟,把摔碎的木车残片捡回来,使用了好多年的大轱辘车,就成了一堆柴火。
  庄户人家的土房子,就被摇出了许多裂缝,那些干打垒的牲畜棚圈则半数倒塌,本来就简陋朴素的田园农舍,被弄得一片狼藉。李家庄一带地势低洼,春来返潮,又加大了房倒屋塌的危险。
  西北的阳春三月,乍暖还寒,既不是修补房子的季节,也不能住在户外,没办法,就把摇摇欲坠的土墙用木头顶住,大人提心吊胆地住进去,娃娃则大多安排到尚未倒塌的柴草棚圈等地方,即使倒塌,危险也不大。
  去年春天,从城东总寨新搬来一户姓王的人家,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和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听说两个孩子的妈妈是得怪病死的,人们就不敢收留。男人求情下话,跑了东家跑西家,都没人搭理。李富春看着那两个孩子可怜,就把自家街门外头空闲的两间土屋借给他们暂时安身。地震后,土屋的东墙向里倾斜,李富春几次提醒他们从里面顶一下,姓王的汉子答应了,但迟迟没有动手。一天半夜,李富春起夜,听见院外轰隆一声,知道不好,跑出来一看,就见小屋的东墙向里倒进去了,两个娃娃吓得吱哇哭叫,大人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所幸倒塌的土墙只是埋了锅灶,没有压着土炕,大人也只是被土块砸了一下脚。李富春就把三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安置到自己家里,天亮后找人帮忙重新把那个土窝窝拾掇起来。在锅灶恢复之前,一家三口人都在李家吃饭。
  青草发芽,麦苗出土,田野里盖上淡淡绿色的时候,周兰英又是两颊潮红,身困乏力,动不动就莫名其妙的呕吐,不思饮食,只把那从地里剜来的苦苦菜芽,田埂上掐来的苜蓿芽煮熟,拌得酸酸的,从醋里面捞着吃。“酸男辣女”,给玉玉接过生的王妈说,周兰英怀了个男孩。还当着两口子的面,把李生财剜上一指头,使着眼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晚上老实些,离媳妇子远点。周兰英不好意思,李生财就点着头呵呵地傻笑。
  牛车是庄户人家最大的也是最重要的农具,春种秋收都离不开。光阴过得稍好些的人家,都有一架大轱辘牛车。李家的牛车上次被惊马摔成了烂片片,现在庄稼种完了,要利用暂时的农闲赶紧做一架牛车。
  叔伯兄弟李发春当木匠已二十年以上,技术娴熟,帮助人家盖房架屋,制作修理大小农具,从不挡手。以前曾经跟上师傅多次做过牛车,但都是打下手,按师傅的指点加工材料,制作散件,最后由师傅组装,自己没单独做过牛车。在农村,小木匠难的是砍镰把,老木匠难的是做牛车。镰把看上去一根弯弯木棍,那叫“三跌水”,很简单,但不容易砍好,有的木匠砍得镰把用起来卡手,不顺当。能把镰刀把砍好,基本功就大体过关了;一个老木匠的技术水平就体现在做牛车上,再能的木匠,不单独做出一架牛车,名望还是起不来。有些老木匠,一辈子也没有做过一架牛车。有的则是做散件样样精致漂亮,最后就是组装不到一起。所以,技术不过关的木匠,轻易不敢单独揽活,就怕做不好,丢人现眼不说,连现有的名望也毁了。李发春缺的就是这一步,虽然很自信,认为做一架牛车对自己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别人知道他的就里,不请他单独做牛车,他就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技术,为此心里总是忿忿的。现在机会来了,自己本家子有活,便自告奋勇要揽下来,这样做既能体现有难相帮的兄弟情分,又能借机提升自己在同行中的威望,一举两得,里子面子都有了。李富春对他的手艺则是将信将疑,但面情太软,碍于兄弟面子,不好回绝,就勉强答应了。李发春就满脸得意,像个出征的元帅,背上工具,带上跟着自己学手的儿子李生成,来到哥哥家,在门院里摆开摊子做牛车。
  牛车看上去并没有多么复杂,由角子和车排两部分组成。两个一人高的大轱辘,一根水桶粗的轴,轱辘往轴的两头一套,就是角子:车排更简单:两根长长的木头做车辕,十几块半寸多厚的木板铆在车辕后半截,算是车底板,上面做上木头车栏,车栏上装上薄木板或者围上芨芨草编的车圈子,就是车厢。车辕前半截安几个粗短结实的小木桩桩,那是栓连挽具和套牲口的地方。车排下面在两根车辕上分别安着一对粗壮的木桩,叫“勾心”。把车排放到角子上,“勾心“把车轴抱死,一架牛车就做成了。车排好做,学过几天的木匠都能行。关键是两个车轱辘,每个轱辘上有十八根辐条,把一个车头和九块车辋子连在一起。车头就像一个鼓,中间打圆洞穿车轴,周围一圈均匀地凿十八个眼安车辐条。车辋子是车轱辘的外圈,每块辋子上凿两个眼,九块辋子也是十八个眼安装车辐条。这三十六个眼必须均匀地分布在车头和车辋子两个直径差距很大的圆周上,而且相互对应的角度必须准确无误,否则,做好的车头、车辋子、车辐条就组装不到一起,而这正是检验木匠技术水平的地方。因此,做一架牛车要凿一百零八个眼,有人神秘地说这代表着梁山英雄一百单八将,和上天星宿相吻合:车排上大小三十六个眼,像征三十六天罡;两个轱辘三十六根辐条七十二个眼,像征七十二地煞。同时,车勾心的位置要不前不后,十分恰当,那是车排在车轴上的支点,靠后了,车辕太重,牲口驮不动;靠前了,车辕太轻,牲口拉车使不上劲。车头、车辐条、车轴、车辋子,都是牛车的承重部分,要用当地材质最坚硬的榆木,尤其车辋子,不仅承重,还要在各种路面上研磨,在沟沟坎坎上磕撞,更要做得非常结实。这些,当了大半辈子木匠的李发春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材料当然选的是上好的,主人家还砍来树秧,为匠人搭了个凉棚,以防日晒雨淋。周兰英一日三餐,顿顿做好吃的,中间还送腰食,精心伺候小叔子爷俩。由于离家近,匠人回家住宿,走的时候还让给家里的娃娃带上些吃的。
  从选料到所有的散件做成,锯、砍、刨、凿,墨斗打粗线,铅笔画细线,匠人做得非常辛苦卖力,也非常仔细认真,一个月下来,一大堆粗糙歪扭的木头疙瘩,逐渐变成了细刷平直的牛车部件。车排迅速地组装到了一起,第一个车轱辘也滴流圆地立在了墙根下,但组装第二个车轱辘时,最后两个车辋子却无论如何套不到一起,这边撬一下,那边对不上眼,那边打个楔子,这边又错了铆,整整折腾了两天,还是无可奈何,想请自己的师傅来指点,又怕面子上难看拉不下脸来。后来还是在一边烧火熬胶的李生成发现,爹爹把编号“6”和“9”的两个车辋子弄颠倒了,所以安装不到一起。找准了症结,一架牛车终于在李发春手上做成,虽然比别的匠人多熬了些时日,但毕竟自己是单独能做成牛车的能工巧匠,看着李富春把新牛车套上牲口平平稳稳地吆走,顺顺当当地吆回来,李发春心里美滋滋的。李富春也为自己兄弟本事长进高兴,按照周兰英的意思比别的匠人多付了些工钱。
  一天下午,秀兰领着秀珍出去玩,回来的时候,每人手上拿着一张崭新的殷红殷红的钞票,周兰英接过来一看,正是前些年用过的那种国民政府的票子,面值一万元,因为根本不值钱,老百姓蔑称其为“野鸡红”,解放后被人民政府废止了。周兰英问是哪里来的,秀兰说是尤奶奶给的。尤奶奶是刚刚从城里搬下来的人家,五十多岁的老人就和儿子两个人借李发春家的旮旯房子暂时居住,儿子死了媳妇,又没有孩子,不知什么原因,孤儿寡母被从城里迁出来,周兰英同情他们,一直想过去看一下,没顾上,这会有空,便拿上七八个刚蒸的花卷,领着秀兰秀珍一起过去。只见尤奶奶抹着浆糊,用野鸡红票子把一只裂了缝的小木箱糊得严严实实,说是盛米。周兰英把花卷递给她,小脚老奶奶的眼泪就扑刷刷地下来了。周兰英问咋了?尤奶奶说自从老头子走了,好长时间没有吃过这么白的馍馍了。再问,尤奶奶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说,周兰英就带着娃们回来了。后来听说是老头子给县政府机关食堂做饭,有人食物中毒,出了人命,老头子吓得自杀了,家里人就被迁送到乡下来了。周兰英就时常给尤奶奶一些零星吃的。
  庄稼收获前的季节,本来是农户稍稍闲一些的时候,今年不同,家家户户都脱土块,做泥活,把地震摇得东倒西歪的房子收拾严实,加固结实。周兰英怀孩子已经三四个月,身子不便,但还是和公公、丈夫一起,成天泥里水里地缠,完了还要做饭,照料几个小孩。三天两头还要推磨碾米,那老式的石磨,老式的碾子,套上个毛驴,慢悠悠地转着,吱呀呀地响着,一天最多磨两斗多麦子,或者碾一斗谷子。别的女人怀孕都发胖,周兰英反而日见消瘦,脸上还有了雀斑,人显得格外憔悴。十几岁的秀兰有时帮嫂嫂吆驴,有时扒在箩箱上箩面,玉玉哭了还要去抱孩子,成天落得灰蓬蓬的。
  夏收前,国家有新政策下来,说是解放以来,由于城市和工业对粮食需要增大,农民自身消费粮食增多,特别是由于粮食自由市场的存在和粮食投机商人的捣乱,国内粮食供求日益紧张,粮食问题已经成为国家经济生活中的关键问题。为此,国家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即对农村向余粮户实行粮食计划收购,对城市居民和农村缺粮户实行粮食计划供应。国家控制粮食市场,对私营粮食工商业进行严格控制,严禁城镇私商和农村种粮农户自由经营粮食。
  酒泉县城东南面的黄草滩上,建起了巨大的粮库,叫黄草粮站。粮站旁边修建了机械化的面粉加工厂。这一年粮食大丰收,秋后,全县农村的民户,留足口粮和饲料、种子后,其余粮食全部卖到了黄草粮站,由面粉厂磨面、碾米后供应城市居民,城里人凭购粮证按月购买。李富春、李生财父子俩赶着新做的牛车到黄草粮站卖粮,顺便到面粉加工厂进去看了一眼,才知道那磨面的磨,碾米的碾子,都不是石头的,而且都不套牲口。
  冬天,国家公布了去年夏天第一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截止1953年6月30日24时,全国人口总数为601938035人。在直接调查登记的574205940人中,男性297553518人,占51.82%;女性276652422人,占48.18%。
  公布结果的同时,中央向参与了这次人口普查并辛勤工作,圆满完成任务的全国250多万名普查员表示亲切的问候和衷心的感谢!
  一句话,让当过普查员的李生财暖流通身,蜜糖润肺,心里热烘烘、甜丝丝地好多天。
  周兰英怀胎十月,岁底分娩,隆冬寒天的一个雪夜,在自家土炕上生下了一个男孩。也许是怀孕期间过于辛劳的缘故吧,这个男孩又小又瘦,小得一只鞋壳篓就可以盛进去,瘦得肉皮皱皱巴巴地包在骨头上,通身上下红肌溜,活像个没长毛的小猴崽。但不管怎么说,毕竟生了个儿子,这对已经有了一个女儿的李生财两口子来说,是莫大的喜事。李富春听说自己得了孙子,笑得眼睛眯成了缝,产妇屋子又不能进,高兴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直搓手。 (未完待续)
  编 辑董晓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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