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的身旁，麦草儿青青。 父亲你可知道吗? 你日渐清瘦的面庞，你铿锵的话语，你敦厚的温情，从模糊的边际中向我涌来。在我小的时候，我最喜欢的是夏日的夜里，和你一起挤在一张软床上在院子里乘凉。那时，你一边用手量一量我的脚丫，一边又高兴地用手一下一下丈量我的身长。你欣赏地赞扬我体魄的强壮，我高兴地享受着你的爱抚。你教我做人的道理，我把你作为榜样。就这样，鸟儿呢喃，花儿依依，我俩充满惬意：就这样，月华如水，岁月温馨，在你的手掌中，在你的教导下，时光如夏夜的凉风，淙淙的小溪，悄悄地，欣悦地，激情流淌。
你不奢望儿子成就什么大业，只希望儿子能够健康成长。你给我起一个普通的名字，希望我能牢记本分，做一个有劲的农民。你让我读书上学，希望我成为一名有教养的孩子――这就是你对我的全部期望!在你的呵护下，我快乐地成长。可是，岁月啊，你可能稍驻，让我同我的父亲再看一眼如水的月华，享受一下幸福的时光。
我幸福的童年，和你的童年形成鲜明的对比。你二岁就没了娘，寄居在你姥姥家，虽吃糟咽糠，虽衣难蔽体，但你却借月华读书，逆境中成长。你虽未进学堂，《四书五经》可以倒背，邻村的教书先生也赞为神童；你虽屡遭继母迫害，几度险些遭殃，连长寿老人也说你命强，可你从不把这些对孩子讲。你14岁参加工作，在学校里被誉为博士。你精通书法，擅长绘画，工于剪纸，嗓音不好却长于音律，让所有人羡慕。你会理发，懂油漆，能种田，能人也夸你手巧。你学会易经、算卦，但你从不迷信，从未给人看过一次相。你说，多学一些技能，咱穷人就不会饿死：你说，咱再穷，千万不能坑人害人：你说，能够有一套完整的衣服，晚上洗了第二天还可以再穿，能够每餐都吃饱，健康生活，此生足矣!这就是你对我的教导，孩儿一字不落地记着。岁月啊，你可能稍驻，让我再聆听一下父亲的教诲，让我同我的父亲再作一次对话。
你胆儿特别大，黑夜里，你常常为了生活为了工作，一人在漆黑的雨夜独行。文革间，看着身旁的好同志一个个被打成右派迫害致死，你一怒之下，一夜间写下了对害人者近万言的控拆。大字报贴出后，谁不为你后怕?可是，你不仅不为自己担心，还拍着桌子和弄权者争吵。你的正义，吓退了邪恶，对方放缓了迫害的脚步，很多同志为你庆幸也暗自庆幸。你说，人死不可怕，关键要有骨气；你说，人穷不可怕，关键要有精神；你说，人受点挫折不可怕，关键要活得正直。岁月啊，你可能稍驻，让我同我的父亲再一起回忆磨难的岁月，让我再看一看父亲挺立的身体。
二哥小时发烧，你无钱医治，二哥几次昏迷。你从此开始学医，你说那是为了治自家人的病，也是为了让看不起病的人能治得起病。你从原来每天医治十来人，到后来平均每天医好百余人，成了名副其实的神医，可你从不容许任何人这样称呼你，也从不让人这样宣传自己。如果从你40岁算起，到你70岁时，你已医治百万人次，这是最保守的算法。很多人要为你送匾，你拒绝。你说，一天收一块匾，我也没地方放。你攻克很多医学难题，你毫无保留地告诉同行，受到同行的尊敬。你治愈了很多奇症难症，却从不为名为利。一名儿童发热在大医院医治20余日不愈，你告诉他是缺水热，只需日日按时饮水。他们全家一分钱未花治愈了难症，专程前来向你叩谢。一名被广东某医院定为不治之症的性病患者，连嘴唇也肿得难以张合，他从一天只喝得进一汤匙中药到痊愈不到一个月，从备受歧视中找回了生的尊严。一名村妇来求医，你把脉她没病，她跪求生男之方，尽管她庄上有二十多个妇女吃了你的药产下男婴，但你仍回绝了。你告诉她们，自己没有这种药方，更不要重男轻女，违背规律。你的一生是贫穷的，正如你所说，在一个病人身上多收5角钱，你将非常富有。可在你生病时，却无钱住院，是孩子们倾其所有，才付上了你的药费。虽然如此，可你的精神是富有的，有多少濒死的病人在你手中起死回生，有多少濒临绝境的家庭，受到你的救助。你放弃旅游，放弃一切，心中只有接待不完的患者。你不计荣誉不为名利，每日忙碌之后，两杯淡酒，一碟小菜，体现了一生一世的满足。岁月啊，你可能稍驻，让我再敬父亲一杯酒，让我为父亲再上一道菜，用心聆听父亲的充实，静静体味一下父亲付出后的满足，学会做一个平凡但对社会有益的人。
你早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可从不表现绝望。你一碗碗喝下自己开的中药，又吃下上海专家开的西药，然后满意地看着儿孙，乐观地和一家人攀谈。就这样，你把自己的生命在风雨飘摇中延续了一年。终于，你选择最后的时机，回到老家看上最后一眼，从容地，安详地，从我们眼前，挥手而去。父亲啊，刚才你还在欢笑，刚才你还替患者开药，刚才你还在安排家中的事情……可怎就舍得说走就走，怎就舍得离我们而去呢?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患者，你的同志，你的乡亲，数千个家庭，数千行人群，扶老携幼，肩并肩，手牵手，他们在向你殷切招手，他们为你挥泪，为你断肠，再留下一会儿吧，我可敬的父亲!
静静的麦草啊，我送父亲来时，你还没有发芽，可如今你为谁青，为谁绿，为谁茁壮挺拔。斑斑黄土地啊，当我像父亲捧着幼时的我一样，把父亲捧入你的怀抱时，你混浊的泪如雨下，你张开你的双臂，隆起你的胸膛，把我的父亲悄悄地接纳。父亲啊，我愿零落成泥，永远守候在你的脚下；黄土地啊，我愿化一涓细水，融入青青的麦芽，永远陪伴你，说说心里的话。
风儿轻轻，捎来了永久的问候：麦草儿青青，寄托着无尽的思念!
责任编辑鲁书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