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叶翻身 蔡叶

   朱战云的女儿蔡叶书念得不怎么的,对象却搞得热火朝天,据说从初中就开始搞,上高中了就搞得更欢。老师说蔡叶这是农业损失副业补。念一回书,总得有点收获不是。朱战云自打听说蔡叶搞对象之后,没少打骂过女儿,常常把蔡叶的脸蛋子揪起多长,再旋转上一圈,这种掐法,其实准确地说叫“拧”。被拧过之后的蔡叶,粉嫩的脸蛋儿上就会出现一块青紫的颜色。朱战云每每一边拧,一边发着狠,我叫你搞!我叫你搞!意思是把蔡叶的脸蛋儿拧成青紫,脸蛋儿就不好看了,就不会再有人跟蔡叶搞对象了。蔡叶在朱战云的淫威下,也多次保证过不再处对象,可是没过多久,就听说蔡叶又搞上了。朱战云的邻居就跟朱战云说,也不怪蔡叶,谁让你家蔡叶长得像你了,那么漂亮,谁看了不眼馋?这么一说,朱战云也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该烦恼才对。也有人背后说蔡叶在搞对象这方面很像她妈。朱战云听了可是一点也不高兴了。这话等于说朱战云年轻的时候就很风骚。朱战云不高兴的时候张口就骂。谁惹着骂谁。实在确定不了具体对象的,就泛泛地骂,骂大街。四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已经完全把朱战云锤炼成了一个地道的农村泼妇。朱战云侧面打听了,女儿搞的对象,家庭条件不好,就是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朱战云便下决心阻止女儿继续跟那个穷小子搞下去。朱战云跟蔡叶说,反正书也念不好,啥也考不上,顶多能考个自费,你看你爸那个窝囊废能供起你吗?干脆别念了,下来干活。蔡叶当然不愿干活。蔡叶知道母亲的用意。朱战云说上街里学点手艺也中。学个美容美发,要不就学裁剪。蔡叶不愿意。不愿意也不敢吭声。蔡叶被朱战云“拧”怕了。朱战云反对女儿搞对象,其实主要还是嫌女儿搞的对象家庭条件不好。若是换了个家庭条件好的,说不定朱战云也就不那么坚决反对了。现在的孩子,搞对象早就算不上什么出格的事了。朱战云跟女儿说,你没看见妈么?你可不能走妈的老路。当初我要是听你姥爷姥娘的话,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
   朱战云的对象就是自己搞的。朱战云搞对象的时候,农村的青年人对自由恋爱还处于扭扭捏捏的阶段。大多数青年人找对象都须经人介绍,即使是一个屯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甚至心里早就有了那点意思,中间也须有个人搭桥。这个人就是媒人。其实媒人的作用,不仅仅是在中间搭个桥那么简单。如果没有媒人在中间说话,两个青年人自己搞来搞去,搞到最后,搞到要彩礼的阶段了,怎么张口呢?不好当面张口的。而在我们那里的农村,彩礼是一定少不了的。所以媒人须在两头跑来跑去的传话,两头抹油嘴。若是没有媒人,自己搞成的,常被人当成笑话讲,说哪个哪个姑娘是自己搞的对象,中间连个介绍人也没有呢。还有人在一旁接话把儿,说人家还用介绍人?人家不用介绍人,自己啥不会呀。众人就嘻嘻哈哈乐。那个姑娘听见了,立刻就会羞得面红耳赤,像是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顺手拣根草棍撵着去打取笑她的人,嘴里骂着“咋那么缺德”。经人介绍之后,两人相互看中了对方,两个家庭也都没啥意见,两个人才能往一块儿凑乎。比如,逢年过节了,男方家里会主动把未来的媳妇接过来,这样两人方可名正言顺地接触。不过接触是接触了,开始总免不了羞羞答答的。比如,坐在炕里的男的,把个空饭碗递给坐在炕边的女的,也不说话。本来男的可以让别人盛的,男的是故意的,一来呢是让女人为自己服务服务,给别人看看,二来呢也是没事找事,没话找话,加强交流,增加感情嘛。女的呢,接碗和递碗的时候,眼睛看也不看男的,把一张绯红的脸扭向一边去。背后,胆大点儿的,拉拉手。别的,什么也不敢。所以,朱战云搞对象,很多人都用那样一种眼神看她。尤其是年纪大些的人,更看不惯,觉得老朱家这个丫头,有点出格了。把嘴一撇。可朱战云是个有主意的姑娘。朱战云搞对象,应该说是跟电影学的。人家电影里咋兴自己搞对象,我们为啥就不能自己搞?就搞。
   朱战云念书的时候,喜欢她的男生不少。其中就包括大队马支书的儿子马拥军,而且比谁都来劲。但朱战云喜欢的是别人,是蔡家和。蔡家和老实厚道,话语不多,不像马拥军那样能说会道,聪明伶俐。毕业之后蔡家和当了民办老师,马拥军则回家务农,说是务农,但根本就不干什么农活,连个地边都不沾,整天骑着自行车东一趟西一趟地遛,人背后都叫他二溜子。这样一来,朱战云就更是相信自己的眼光,更加坚定了跟蔡家和一辈子的决心。马拥军的爹马支书曾经托人上门提亲,也不知咋跟朱战云的父母说的,朱战云的父母很爽快地答应下来,等媒人一走,便劝朱战云说,将来呀,人家拥军那小伙子肯定错不了。可朱战云却撇了撇嘴,你们咋说的了?找对象要长住眼神,人品好比啥都强……蔡家和人品比马拥军强。我就要跟他一辈子。跟他白头到老!父母被朱战云噎得半天没话说。
   结婚之后,开始还不错,开始还恩恩爱爱的,那个甜蜜劲,完全可以用如胶似漆来形容。蔡家和星期礼拜放假在家的时候,什么活儿都帮朱战云干,整天围着朱战云的屁股转。可从打生了女儿蔡叶,家中欢乐的景象便越来越少,主要是公婆的脸子越来越长,越来越难看。也难怪,盼孙子盼了一溜十三遭,到头来却生了个丫头。这让两位老人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蔡家和是个孝子,凡事不愿违背父母的意志,后来便偷偷要了第二胎,跑到很远的一个亲戚家去生,没想到还是个女儿。教师队伍整顿的时候,就有人举报蔡家和超生,结果他的民办教师就被拿了下来,还被罚了款。本来家里的日子就捉襟见肘,这下就更是雪上加霜。蔡家和身体单薄,干农活不行,且嫌农活又脏又累,整天愁眉苦脸,回家也就没个好样子。往炕上一躺,锹镐不动。不像当初,什么都帮朱战云干。饭若稍稍晚了点,便没好声地跟朱战云发威。初时朱战云还能理解,知道蔡家和是心情烦躁。人嘛,都是这样。这要是先当农民,后当老师,谁都会欢天喜地的。可是这当完了老师再下来当农民,搁自己自己也接受不了。要不咋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呢。可是日子一长,蔡家和总是跟朱战云耍脾气,拿孩子撒气,朱战云就忍无可忍了。再憋,朱战云的肚子都快憋爆炸了。朱战云瞪着眼睛,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蔡家和的鼻子,你到底想咋的?下来就下来,当农民就当农民,当农民还不活了?没见过哪个农民都像你这样。一瞅你那副活不起的样子我就来气。呸!朱战云一口唾沫吐在蔡家和的脸上。蔡家和便恼怒了,一脚踢在朱战云的胯骨上。朱战云奋起反抗。朱战云的反抗不像其他妇女那样,用手挠丈夫的脸,让丈夫的脸上挂上彩,等于在脸上贴了告示,一出门就谁都知道家中发生了战事,弄得丈夫没脸见人。朱战云是女中豪杰,朱战云拎起烧火棍,劈头盖脸地朝蔡家和打下去,把蔡家和打得抱头鼠窜。婆婆拉偏仗,只是拽住朱战云的衣襟不撒手,被朱战云一甩,给甩倒在地上。朱战云追不上蔡家和,回来,气喘吁吁的,坐那儿揉胯骨。打那往后,蔡家和再不敢动手。但朱战云却从此伤了心,脾气大坏,动不动就骂蔡家和,没钱花的时候骂,干活挨累的时候也骂,家里骂,外头骂,反正心眼子不顺张口就骂,爹长妈短的。公公婆婆早已领教过朱战云的厉害,大气不敢出。蔡家和说,看样子,你嫁给我后悔了是不是?后悔了你就走,谁好找谁去,我不拦你。蔡家和的话里有话。蔡家和想说,你看马拥军好,就找马拥军去呗,马拥军还惦记着你呢。蔡家和没敢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朱战云往地上狠劲呸一口,算我当初瞎了眼。谁想到你跟你爹一个样,也是个“菜包子”!蔡家和的父亲外号叫“菜(蔡)包子”。“菜”“蔡”同音。“菜包子”嘛,自然是肚子里边没肉的,没肉就是没干货,菜而已。用到一个人的身上,带有贬义,是说这个人既没头脑,又没骨气,这样的人无疑一定窝囊得很。但人们一般不好意思当面说人家窝囊,顶多说,你有点老实大劲儿了。朱战云跟丈夫吵架,连公公婆婆也捎带着一块儿骂。公公婆婆因为朱战云没有给蔡家生出小子,一直对朱战云耿耿于怀。
[ 2 ] [ 3 ]    马拥军先是在大队当民兵连长,在民兵连长的位置上历练了六七年之后,便顺理成章地接了父亲的班,当了大队支书。其实大队已经不叫大队了,叫“村”,应该是村支书。但我们那里的老百姓都改不过嘴,一直还把村叫做大队。到了朱战云女儿蔡叶搞对象的时候,马拥军的儿子马庆国则已经开上了自家的黑色轿子,成天这一趟,那一趟,净往城里跑。说起来,马拥军的儿子马庆国跟蔡叶也是同学,一直在追求蔡叶。可是蔡叶竟然也像当年朱战云看不上马拥军一样,也看不上马拥军的儿子。蔡叶说马庆国是个花花公子,将来说不定跟他死爹一样,三妻四妾的。朱战云则不以为然。说那得看娶的是谁,要是当初我嫁给他,你叫他三妻四妾试试?腿我不给他打折它!朱战云的意思蔡叶明白,朱战云其实很愿意女儿蔡叶嫁给马拥军的儿子。朱战云曾经背地里跟蔡叶发过牢骚,说自己当初没有听大人的话,如今过这种死穷死穷的日子。言外之意,就是要蔡叶必须听大人的话,找婆家一定要找一个条件好的人家。朱战云说,你现在还小,还不懂。妈是过来人,听妈的话没错。不然,等到你大了,明白了,什么都晚啦。朱战云说,妈跟你爸过这些年,够够的啦!我算看透了,人哪,啥爱不爱的,不愁吃不愁穿,比啥都强。人一辈子你说图个啥?不就是图个吃穿,往人面前一站,像个人样吗?你看看人家。朱战云说的“人家”,当然是指马拥军家。屯子妇女们一看见马拥军的老婆穿金戴银的,就羡慕得直吧嗒嘴。朱战云也不例外。甚至有人挖苦朱战云,说朱战云没那个福。说不定,朱战云当初要是嫁给马拥军,马拥军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牛啦,金山银山的,呼风唤雨的。
   可是无论朱战云怎么说,似乎都不能改变蔡叶对爱情的忠贞不渝。朱战云气得忍不住又动了手,把蔡叶的脸蛋子拧得青一块紫一块。恶狠狠地骂,我就是把你剁巴剁巴喂鸭子,也不能让你嫁给那个穷小子!今个儿缺吃,明个儿少穿,谁跟你操那份心?
   马拥军的儿子马庆国什么时候见到朱战云都格外热情,热情得有点让朱战云发蒙。哪怕是开着车呢,也要赶紧停下来,摇下车窗,伸出脑袋打招呼,一口一个朱姨地叫,叫得朱战云脸上放光。朱战云慢慢就明白人家原来是冲着蔡叶。明白了马庆国的心思之后,朱战云心中自然高兴。心中高兴脸上当然也就笑脸相迎,热情有加,庆国长庆国短。甚至对马庆国发出邀请,说有空上我们家串门。朱战云便一直等着马家上门提亲。可是左等不见媒人,右等不见媒人。朱战云知道人家支书马拥军的儿子,上赶子给媳妇的人家多的是,得拿鞭子往外赶。有一段时间,朱战云暗下里特别关注马家的动静,只要听见谁在说马家什么,朱战云就会停下手里的活计,竖起耳朵听。后来,朱战云干脆直接打电话给马拥军,说你们家庆国追我们家蔡叶呢,你知道不知道?马拥军在电话里开着玩笑,学着首长的腔调,骂道,这小兔崽子!还很有眼光的嘛。这一点你说是不是挺像我?朱战云说,你臭美。你儿子脸皮可没有你那么厚。我看你儿子可比你强多啦!马拥军说,这么说你是看上我儿子了?你若是看上了我儿子,咱俩正好割亲家。我说亲家母,找个时间咱们当面唠唠呗。我们那里,好开玩笑的,管亲家母不叫亲家母,含含混混地叫成“亲家摸”。“母”“摸”有点谐音。意思很明显,亲家母是可以被亲家摸的。马拥军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但马拥军在朱战云面前还不敢太放肆。马拥军叫的是“亲家母”。这便让朱战云钻了空子,朱战云笑着骂马拥军,说你嘴可真甜。朱战云一说你嘴可真甜,马拥军明白朱战云反过来也在占他的便宜,给他当大辈儿,当妈呢。嘴上当然也不示弱,回道,行啊。你想给我当啥我都愿意。朱战云说当啥?你说明白了当啥?撕了你的嘴!心里说,什么当面说,还当面说,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几个粪蛋。你那点心眼我还不知道?惦记我多少年了,始终也没惦记到嘴。不死心呢。当初朱战云就曾骂过马拥军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现在朱战云又想起了这句话,只不过,现在自己早就不是什么天鹅了,人家马拥军也不是癞蛤蟆了。朱战云一这么想, 自己的心气就一点也高不起来了。
   骂归骂,朱战云还是约了个时间,去见马拥军。临出门,把自己里里外外拾掇了一番,对着镜子前前后后照了又照。马拥军的黑色轿子在屯头的路边停着。等朱战云走近了,马拥军摇下车窗,伸出脑袋,笑嘻嘻地调侃朱战云,呦呦,你可是越来越年轻啦!推开车门,有什么话,上车说吧。朱战云也不客气。马拥军说,你说你早这么乖多好。一面说一面把车子开上了乡村公路。朱战云没好气地看了马拥军一眼,早乖咋的?马拥军赶紧笑笑,说我能咋的你?我可害怕你的烧火棍。朱战云就咬着嘴唇掐了马拥军一把。阳光透过树叶,把斑驳的影子投射到公路上,车窗上便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朱战云的脸上也是一会儿光彩照人,一会儿阴翳满天。马拥军把朱战云拉到了镇上,下了馆子,边吃边聊。马拥军一上来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富裕老窖”,给朱战云也倒了半杯,朱战云怎么也不肯喝。马拥军感叹道,这么多年啦,做梦都想跟你在一块儿,喝点酒,唠唠嗑儿啥的。一直是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啊。今天机会难得。来,我喝两杯,你喝半杯,怎么样?要不,你只喝啤酒。这样,你每喝一瓶啤酒,我就喝一杯白酒陪你,你看咋样?朱战云经不住马拥军的再三威逼利诱,最后竟然被马拥军灌下去三四瓶啤酒。朱战云每喝一杯,马拥军就啧啧称赞,夸朱战云有酒量:光知道你人长得漂亮,知道你骂人厉害,没想到你酒量也这么好。真是女中豪杰。来来来,再来一瓶,我今个儿也豁出去啦,舍命陪君子。说着就往朱战云的酒杯里哗哗倒啤酒,眼看着满了也不住手,啤酒沫子溢出来,从桌子上往下流,淌到自己的裤子上,湿湿的一片,像尿的。朱战云的脸色越来越红艳,花朵一般,眼看着在马拥军的眼前一点点绽放,人也显得更加的妩媚撩人。回来的路上,马拥军把车子从乡村公路上拐进了旁边的一片草甸子,一直往里,一直往里,一直开进一望无边的草甸子深处。
   蔡叶跟马拥军的儿子庆国结婚之后,人一下子就变了,从里到外,从头上到脚下,变得彻彻底底。耳朵上,脖子上,胳膊上,手指上,凡是露在外面的地方,凡是能戴金子的地方,都把它戴上了耀眼的金子。金耳环,金项链,金戒指,金手镯,恨不得弄件“金缕玉衣”把自己整个身上全包起来。当然,蔡叶跟她的母亲朱战云并不知道古人发明的“金缕玉衣”是个什么东西。若是知道了,说不定真想借此机会冲马家要一件呢。金耳环吧个头大,分量足,沉甸甸的,把蔡叶两只粉嫩的耳朵坠下足有一公分长。洁白如雪的胸脯上挂着黄乎乎的金项链,一低头,一哈腰,便悠荡,将寂静的阳光荡起细碎的波纹,一晃一晃,谁看刺谁的眼睛。金手镯呢,按理都应该戴在手腕上的,可蔡叶的金手镯,准确地说不是戴在手腕上,而是戴在胳膊上,戴在小臂上,戴在手腕和肘关节的中间部位,距离手腕稍微远了一点。原因是,蔡叶的手腕有点细,而金手镯呢又有点旷,不相当。这主要怪朱战云,买的时候,朱战云坚持不肯买小一点的,说将来胖了呢?胖了戴着不就正好合适了嘛。蔡叶从此便喜欢穿短袖的衣裳。也愿意让不能紧箍在手腕上的手镯子就那么在细细的手腕上逛荡,打麻将时总是把桌子磕得叮当响。以前蔡叶的那张脸,擦得再简单不过,擦几块钱一瓶的洗面奶,朱战云还骂她败家呢。朱战云说我年轻的时候,擦的雪花膏,才几毛钱一瓶。你瞅瞅你现在。如今,十块八块一瓶的洗面奶,连朱战云都不稀罕擦了,拣蔡叶淘汰下来的擦还擦不过来呢。朱战云跟邻家妇女骂蔡叶,你说,我们家蔡叶,是不是越来越败家了?人家擦的口红,就那么一点点儿,手指那么粗一管儿,你猜多少钱?二三百块钱!红的,紫的,好些样。还有保湿的,润肤的,增白的,去皱的,各式各样的,一买就是一堆;一买就是一堆。邻家妇女听了就伸伸舌头,免不了又夸奖一番蔡叶命真好,找了个有钱的好婆家。眼见着蔡叶变了样的人,背后也议论,说人家蔡叶这回可翻身啦。而且,这身翻得还不小呢!
[ 1 ] [ 3 ]    不但蔡叶翻身了,连朱战云也跟着抖了起来,出门甚至有小轿车坐,动不动就上一趟县里,本来可以在镇上能买的东西,上县里去买;本来可以在镇上能看的小病,上县里去看。穿的也讲究了,擦的也讲究了,连走路也讲究了,像电视里的走法,把胸脯子挺起来,把屁股蛋子翘起来,把胯骨轴子扭啊扭的。别人都说,这蔡叶一结婚,倒把朱战云给结年轻啦,比原先年轻了至少十几岁!
   婚后蔡叶几乎一天也没在屯子住。朱战云事先就跟马拥军讲了,我们家蔡叶,从小就不愿在农村待,上县里她二姨家串门子,去了就不愿回来。马拥军一笑,说那好办,咱不在农村待。咱上城里买楼房。说买就买,买了个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小两口往里一住,要多宽敞有多宽敞。马拥军干脆把儿子的婚礼直接安排在城里的大酒店操办,那排场,那气派,一点也不比城里当官人家的孩子举办的婚礼差。从此,蔡叶就变成了城里人,变成了有钱的阔太太,除了怀里还不大习惯抱猫抱狗的之外,每天的日子则跟那些阔太太没什么两样,就是逛商店,打麻将,出去一趟换一身衣裳,出去一趟换一身衣裳,像时装模特表演那样频频地换。朱战云说,看看,听我的没错吧。嫁给你看上的那个穷鬼,这辈子也翻不了身。妈不就是个例子?!
   朱战云开始就以过来人的姿态告诫蔡叶,你们两口子,你得说了算。得让庆国听你的。不然的话,庆国那小子,兜里有两个钱都能上天。所以,管住丈夫,归根到底就是管住钱。也就是说,蔡叶一定要掌握家中的经济大权。朱战云给蔡叶出招儿,说他要是不听你的,不把钱交给你,朱战云说着把声音小起来,脸上露出诡秘,你就让他十天半月别上你的床。蔡叶不明白,意思是,我们家只有一张床啊,不让他上我的床,还能上谁的床?朱战云没好气地一乐,让他睡地上。蔡叶就信以为真了。朱战云只好说得更明白一点,说就是不让他上你的身,憋着他。蔡叶脸就腾地红了。朱战云说,我告诉你,男人哪个也过不了这道关。憋不住了,就得乖乖地投降。就得像三孙子似的求你,恨不得给你下跪,你说啥他能不听?
   朱战云教的这招儿蔡叶还真用过几回。马庆国一惹蔡叶,蔡叶晚上就不跟马庆国睡一个被窝,而且把自己的被子用身体压得死死的,防备马庆国半夜钻进来。马庆国在蔡叶的外面焦急地等待着机会。怎奈蔡叶警惕性高,严加防范,始终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马庆国只好偃旗息鼓,慢慢在阵地的旁边呼呼睡去。如是几日,马庆国便向蔡叶举起白旗。蔡叶便说什么是什么,想怎么就怎么。蔡叶仿佛成了慈禧老佛爷。蔡叶跟朱战云一说,朱战云很得意。夸蔡叶,也等于夸自己,说,这还像我朱战云的闺女。
   不过,那是当初,是刚结婚。后来发生的情况,蔡叶并没有跟朱战云如实汇报。后来发生的情况是,马庆国时常夜不归宿。一问,说打麻将了。再一问,说喝酒喝多了,回不来。几回之后,蔡叶再笨也不会相信马庆国的鬼话了。黑更半夜蔡叶按马庆国说的地点去找他,当然找不到。马庆国麻将也打,酒也喝,打完了麻将喝完了酒,就跟几个哥们,洗澡去了,按摩去了。被窝里的小姐走马灯似的换,就像蔡叶换衣裳一样频。蔡叶找不到马庆国,气得发疯。马庆国本来就不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这一点,蔡叶早就非常清楚。朱战云也非常清楚。但朱战云相信那是摊上个完蛋媳妇,摊上个完蛋丈母娘。若是摊上像她这样的媳妇像她这样的丈母娘,借他个胆儿也不敢。朱战云教给蔡叶制服男人招数的同时,还告诉蔡叶一定要厉害起来。不能熊。你一熊,男人就会骑到你的脖颈上。到什么时候,都得靠自己。朱战云厉害,毕竟是丈母娘,帮腔上不了台啊。可蔡叶原本就没有朱战云那样泼辣的性格,学也学不来。蔡叶管不住马庆国,又不敢跟朱战云讲,只好向自己的公公马拥军告状,说你管不管你儿子?你儿子在外面拈花惹草,你儿子在外面吃喝嫖赌……蔡叶是哭着跟老公公汇报的,一肚子的气跟老公公发泄出来。蔡叶就差没说,瞅你养活的好儿子,多像他爹呀!
   直到有一天蔡叶被马庆国打了个乌眼青,事情再也隐瞒不住,朱战云方才如梦初醒。朱战云骂自己的老公公叫“老菜包子”,骂自己的丈夫是“小菜包子”,现在这蔡家又出了个“菜包子”,朱战云怎能不火冒三丈?但朱战云居然能把这么大的火气压下去,只是以长辈的姿态给马庆国一个警告:我告诉你庆国,你可是有家有室的人了,眼瞅就要当爹啦,你得知道日子过。……过去的事就算拉倒。从今往后,你要是再敢搁外头瞎扯犊子,扯完了犊子回家打老婆,我饶不了你!,心惊胆战的马庆国早就做好了挨打受骂的准备,万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过了丈母娘这一关,赶紧诺诺连声。
   憋了一肚子气的朱战云当然不肯就此罢休,过后又找马拥军,指着马拥军的鼻子数落他。马拥军呢,只能笑嘻嘻地跟这位惹不起的亲家母说好话,赔不是,说都是我从小把他惯坏了。你放心,往后,庆国绝对不敢了,绝对好好对待蔡叶。他要再那样,我都不容他。我就打折他的腿,宁可养活他一辈子!马拥军把朱战云拽上车,拉到没人的地方。马拥军说,这回你咋骂都行。那么多人,你得给我留点面子。朱战云就骂,你还要面子?你连自己揍的儿子自己都管不了,还要啥面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啥操蛋爹就有啥操蛋儿子……朱战云把一肚子的火气都发泄在马拥军的头上。马拥军只是嘻嘻笑,朱战云越骂他越笑,仿佛朱战云不是在骂他,而是在给他挠痒痒。手上却在解朱战云的裤带。朱战云就往开掰马拥军的手,掰不开,就用指甲抠,把马拥军的手背抠破了皮。马拥军咧着嘴,你这老娘们,过河就拆桥。一下把朱战云撂倒在地上。
   朱战云的训戒并没有使马庆国的不良习性有多大改变,小两口的矛盾反而是越来越升级,两天不吵三天早早的,吃亏的往往是蔡叶。不是身上被马庆国的旅游鞋踢青了,就是眼眶被马庆国的拳头打紫了。朱战云自己打过女儿无数次,如今见了女儿屡屡被别人打,朱战云受不了。主要是脸面上受不了。所以朱战云不愿意叫挨了打的蔡叶往家跑,弄得家喻户晓的。朱战云说蔡叶,舌头哪有不碰腮的?我跟你爹,哪一天不吵?哪像你,一打仗就往家跑,一打仗就往家跑。你不怕被人笑话,我还怕人家笑话呢。朱战云不让蔡叶出门。蔡叶的脸上带着青紫的痕迹,一出门,谁一问,咋说呀。
   朱战云从不当外人说蔡叶两口子家庭不和。提起蔡叶,朱战云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家蔡叶,掉福堆儿啦!早晨睡到太阳照屁股了都不起。一脸的荣耀。返身回到家,愁云立刻就浮上了面颊。看鸡鸡不顺眼,看鸭鸭不顺眼,气头上的朱战云,手里边拿啥摔啥,常常听见她家的院子里,鸡飞狗跳的。
   一天,朱战云接了蔡叶的一个电话。撂下电话,朱战云便杀气腾腾地上了县里。朱战云是在一个酒馆里找到的马庆国,正在跟几个哥们胡吃海喝呢,一见丈母娘进门,赶紧溜到后厨去。朱战云追到后厨,把女婿揪出来,我问你马庆国,朱战云指着蔡叶的脸,这是咋回事?你左一回右一回的。不想过了是不是?还是欺负我们老蔡家没人哪?马庆国支支吾吾,舌头有些不利索。朱战云不容分说,上去就掀桌子,嘴里发着狠,我叫你们喝!喝!喝!马庆国的几个哥们都闪得快。朱战云抓过地上的一只饭碗朝马庆国打过去,马庆国一歪头,饭碗砸在对面的一幅风景画上,连画带碗,都碎了。
   事后朱战云得知,其实蔡叶跟马庆国吵架,不能全怪马庆国。马庆国告诉她,说蔡叶给他戴绿帽子。说蔡叶从来就跟原先的那个穷小子没断过。这令朱战云十分尴尬。面红耳赤的朱战云咬牙切齿地数落蔡叶,你呀你,因为那个穷小子我掐过你多少回。你咋就没个记性呢?望着蔡叶微微隆起的肚子,朱战云现出一脸的困惑和无奈。要不,你跟庆国离婚吧。蔡叶讶异地望着朱战云的眼睛,摇了摇头。朱战云说我说的是真的。蔡叶依然犹犹豫豫地摇了摇头。朱战云叹一声,你呀你。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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