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球鞋] 老式白球鞋

  正是家里混乱的节骨跟上,赵二堂却找不到了,家里塌了天,二堂老婆坐在土炕上呆呆的,泡眉肿眼,一副神经病眉眼,上初中的女儿丹丹出车祸死了,她已哭哑了嗓子,痴呆呆看着镜框里丹丹笑靥可人的遗像,花季少女的笑谁见了谁心疼。总管说:
  “二赖子,再叫几个人去找二堂,球大个地方,他能丢了?”
  “找了半天了谁知道他跌射到那了。”
  丹丹的姨姨给丹丹缝着嫁衣,虽然是冥婚,赵二堂硬是和活人办喜事一样,给丹丹做了缎褥缎被,婚纱嫁衣,男家给送来八千元聘礼,二堂让人去城里给丹丹买“三金”。总管说:
  “做点纸衣服算了,人家送来钱,还是要顾活人哩。”
  二堂眼一瞪:
  “人都没球啦哩,要钱作甚?”二堂婆姨也说:
  “买,全买,丹丹就这一会了……”说着又嚎啕大哭,丹丹的姨姨也陪着哭,灵棚外雇来的“艺术团”却吹唱着欢欢的喜歌,“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这里乡俗,人死了是要让吹吹打打唱个通宵的。丹丹已经入了殓,是二楞子给棺材盖钉上了钉子,主家给了二楞子十元“钉棺盖钱”,二楞子喝酒喝得眼丝发红迷里擦糊,他二话不说,拿到灵棚前长明烛上点着,给丹丹烧了,一个孩子说:
  “楞叔,你咋烧真钱?”
  “钱算个球,钱能买回咱的丹丹么?”丹丹是赵二堂的独女,二堂婆姨叫丹丹是“显什什。”丹丹说:“我要上大学分到了城里,接大和妈也进城里去。”赵二堂就笑了,赵二堂开着一挂农用车,每天给人拉砂,拉十、拉石、一天不停地干活,挣上钱全供丹丹上学,簸箕大的钢锨,一个月用秃了三把。
  天渐渐冷丁,丹丹还是穿着一双平底布鞋,赵二堂就许愿要给她买双白球鞋,可就是钱不经花。丹丹说:“别买了,一家人指望大来养活哩。”丹丹其实是就想有一双球鞋,要白的,城里的女同学都穿那种鞋,唤做“旅游鞋”,丹丹没有出去旅游过,但每天早上要在公路上跑操,每天五点起床集合,整队上路,天色灰蒙蒙的,冷风飕飕的。但班长喊着“一二一”、“一二一”,就使学生们都感到振奋。每天出操要跑一二里路,有了“旅游鞋”丹丹也就敢和同学们大声地跟着喊:“一、二、三、四!”
  赵二堂终于给丹丹买回了“白球鞋”,他特意叫上公路段一个女会计去体育用品商店帮他挑了一双,女会计说:“这种鞋挺时尚的,我上初中的女儿也是这个品牌。”丹丹上学走时穿上这双鞋,眼睛闪着光,她笑嘻嘻地告诉父亲:
  “大,我可是咱家里最幸福的人了。”
  丹丹到学校第二天就出了车祸,赵二堂鼻涕一把泪一把告人们:“最幸福的人,这是女女对俄说的最后一句话,狗日的幸福怎不留住俄的女女呀!”丹丹那天跑操跑在最后,她还没反应过来,一辆大车就疯了似地把她撞在血泊中。司机连夜跑长途拉煤,车压死了人还在迷糊着。人们把丹丹送回来,丹丹脚上只剩下了一只白球鞋,另一只脚不知道套着谁的一只旧鞋。赵二堂捶胸顿脚,“老天你怎么不睁眼哪!”二堂婆姨也嚎着:“大肚汉们坐个车都上百万,怎就不能给孩孩们弄个操场呀!”
  邻村有人知道丹丹死了,来和赵二堂提冥婚亲事,赵二堂泪鼓鼓地答应了,“孩孩是个人芽芽哩,可留不住她了,那就送她出嫁吧。”赵二堂花一千元雇了灵棚,又花一千元雇了响器吹打,灵棚前用纸扎了轿车、摩托、冰箱、彩电、别墅……,赵二堂要让丹丹在另一个世界里也“幸福”。丹丹的棺材上盖了红艳艳的“棺罩”,上面绣着“龙风呈样”,灵棚上挂的雪白的“告天纸”和彩幡呼啦啦地飘,几支白蜡烛跳着火焰,静静淌着烛泪。
  男方接亲的汽车也来了,车上扎了婚花,虽是丧事却当喜事办,这里,为死者办冥婚与迎亲一样隆重,男方也雇了响器,是洋鼓洋号的“军乐队”,在村口上大吹大擂,等着女方上“轿”。总管急得蹦高高,“这个赵二堂,关键时刻到底去那了?”忽然间,一个人疯疯颠颠地从人群里挤出来,身上衣服撕开了口子,脸上划满血印印,手里举着一只白球鞋,又哭又笑地喊:“咳,俄把女女的幸福找着了,俄硬算把它找着了,俄的女女又该高兴了!”
  人们一看,正是赵二堂,他跑了几十里山路,去出事的那个地方里,生生地找着了丹丹丢失的那只白球鞋。
  “起灵!”
  总管气得脸发青,一声号令,几十个人抬起丹丹红艳艳的棺材,向村口走去,赵二堂老泪纵横跌跌撞撞地走在送灵的行列中,手里挥着那只白球鞋,气得说不出话来,在心里哭骂:“狗日的世道,怎就没人关心俄女女的幸福,狼不吃的干粮们,日他娘尽是拣软的欺负哩嘛,天爷,救救孩子吧……”
  赵二堂真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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